怨女还有三四日到界碑，是沈思言亲口说的。

    她不觉得沈思言会在这种事情上面骗人。长夏垂下眼眸，终于觉得事情有了几分意思。

    她伸了个懒腰，把梨子核用法术湮灭成灰烬，洒在了梨树下。然后抱起卷宗，准备回去慢慢看。

    谢逢雪的声音从后面凉凉穿过来。

    “就没什么别的想问的?”

    长夏反问：“你会说吗?”

    “你叫十声师兄我就说。”

    长夏耸耸肩，“那算了。”说罢便出了院门。

    谢逢雪像是已经习惯了似的，也学长夏把核磨成灰烬。他招了招手，井里的水乖顺地落入他的手里。谢逢雪一边净手，一边对梨白说道：“看到了吗，没事别学你师姐，拉不下面子吃亏的是自己。”

    梨白早被他召水那一手吸引住，自己暗自掐诀也想试试，却一直不得其法，连谢逢雪的话都是随意嗯嗯两声应付了事。

    谢逢雪：。。。

    一个二个怎么都不让人省心。

    长夏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开始翻看怨女的卷宗。

    怨女是死木成精，一节被锯掉木头不知为何没有腐烂，埋在土里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直到和情人逃婚的少女死在了它跟前，少女的血染红木头，里面的不甘和怨愤成了她的养料，死木就此有了灵智，并开始以为自己就是那个逃婚的少女。

    这些年她一直在少女死去都地方徘徊，偶尔唱唱歌吓吓人，吸点怨气过活。在枢密使和她交涉，签订一系列不准伤害凡人的契约之后，也就随她去了。

    自从人皇伐天失败，妖界之门作为天罚之一被打开之后，这种小妖云亭还真懒得管。

    这也是种无奈之举，四境的绝大部分力量都在人妖阵线抵御妖族入侵，像怨女这种没什么伤人意愿的妖，签订契约后还能庇佑一方凡人，反倒减轻了枢密院的工作量。

    这种行为，俗称招安。

    至于怨女这次为什么挟持人质逃出北境，沈思言给的卷宗倒是没说。并且那个凡人乔松柏是什么人，卷宗同样没有记载。

    也不知道是真没有，还是故意不给。

    看完怨女过往经历，长夏算了下时辰，便用一种懒散地姿势靠在椅背上。

    她开始在心中从一开始默数。

    数到三十三的时候，谢逢雪敲了她的门。

    不过敲的这两下像是客套，下一刻其人就直接推门而入。

    长夏嘴角向上弯了点儿，眯着一双笑眼，倒像是早有预料的模样。

    “我就知道。”

    谢逢雪“呵”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将手拿着的小册子扔到她桌案上。

    “连声师兄都不愿意叫。”

    长夏把双手合十在桌上，笑得得意洋洋，看着他不说话。

    谢逢雪也见怪不怪了，接着说道：“我用书虫帮你找过了，这次的事情，关键点在乔松柏身上。”

    云亭专门收录情报的地方是云上楼阁八角楼之一的山海阁，大到整个苍玄的山川河海，小到凡人一村一镇的风貌，里面应有尽有。山海阁的情报都是联通每个云亭弟子的纸鹞的，对云亭弟子逐级开放。以长夏和谢逢雪如今的地位，山海阁权限已经到了最高的地步，浩如烟海的资料随便他们翻阅。

    但这还不够，有些情报是不会录入山海阁的。

    那些情报被用特殊的方法封印在卷宗里，隔绝一切非正规探查手段，云亭弟子只有在需要的时候，只有层层申请和层层审批之后才能查阅。连掌门都不能说拥有全部的权限。

    比如这次怨女的情报，之所以沈思言要给她送卷宗，是因为用纸鹞查的话，只能查出她的基本能力和被招安的经过，但绝对查不出她是死木成精。那是她的命门，若是被有心人知道这一点，只需要一点三昧火，便可以将她烧的渣都不剩。对已经招安的妖，云亭还是有几分维护的。

    毕竟云亭弟子多，心思杂，难免有些心术不正的会利用这些情报干些坏事。

    书虫是谢逢雪自创的咒术，能够模仿封印阵法的纹路，感知卷宗本身的细微灵力波动。这些波动经过谢逢雪的转化，便能得知封印情报的内容。

    用他的话来说，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封印着不同情报的卷宗，其灵力波动也会不同。云亭建立之初山海阁便有自己的一套记录情报习惯。谢逢雪花了百余年时间，从那些公开情报入手，终于破解了各种灵力波动分别代表什么情报。

    从此云亭所有密秘，皆对他们敞开。

    他们不知道还有谁拥有类似的能力，但能确定的是，能绕过封印获取情报的人，绝对不止他们一家。

    毕竟云亭真的很大，有时候就算无害人之意，也需要防人之心。

    长夏翻了翻谢逢雪给的册子，怨女那部分倒是和沈思言给的差不多，不同的是，上面仔细记载着乔松柏的生平。

    乔松柏是西境剑首裴渺一的徒弟。

    虽说当世剑仙别惊春在北境，但苍玄剑修却大多出自西境，盖因西境之主三尺道，万法皆没，唯剑独尊。而剑首，便是三尺道第一人。

    这样的人合该前途无量的，如果他不是给怨女灵智的那个少女的情郎的话。

    当年的故事还有后续，少女和情郎被她未婚夫的家仆捉住，少女求那些人放情人一条生路，自己愿意嫁给她的未婚夫，那个缠绵病榻快要死去的痨鬼。

    凶恶的家仆没有听她的话，他们合力把她的情郎扔下了山崖。少女凄楚地看着情郎死去的地方，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了家仆禁锢她的手，义无反顾地撞像山崖边的巨石。

    那石头下面就埋着怨女的本体。

    事情到这里结束也就是个悲惨的爱情故事，但是情郎神奇地没有死。

    像现在市面上最火的修仙话本一样，他被悬崖上的巨树缓冲了一下，又掉进了山崖下的寒潭里，刺骨的寒潭瞬间将他冻结成冰，却也冻结住了他的伤势。

    几十年之后，裴渺一途径此处，发现并治好了他。

    但许是被冻太久，他已经记不住前尘往事，裴渺一试了下他的剑道天赋，发现此人天赋极佳，便将他带回三尺道，取了新名字，收做徒弟。

    乔松柏这个名字长夏不知道，但若是称呼他另一个名字，长夏却是如雷贯耳。

    号称剑术天下第三的裴西来。

    长夏本来想找机会和他过过手，但他却在声名鹊起的时候突然销声匿迹，长夏还可惜了好一阵子。

    原来是跟怨女搅和在一起了。

    这下她到是明白为什么沈思言不给乔松柏的资料了。

    与沈思言这种还要在师父面前表现表现才能当掌门的不同，裴西来几乎是三尺道钦定的下任剑首。

    不同于云亭对妖的招安，三尺道保证西境和平的方法就一个，宁愿错过也不愿意放过。

    剑修没有云亭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阵法和咒术，他们没办法就算妖放养在凡间，也能自信管控它们，所以干脆一视同仁。西境的妖要么夹着尾巴收着妖气假装凡人，要么被发现后无罪的关在离岛当苦力，有罪的就地格杀。

    妖在西境地位非常底下，要是传出未来剑首和一只妖的绯闻，这不管是对裴西来个人还是对三尺道的声望，打击都非常大，因此对无关紧要的人保密便十分重要了。

    沈思言给长夏的卷宗是宗门审批，然后批准他翻阅权限，他再复刻给相关人员了解内情。涉及到三尺道未来剑首，这些流程是也要过明路给两边高层看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一个不甚便会影响两派关系。

    像是长夏这种只为了镇压钓雪的打手，在这个事件中也就是个编外人员，在明面上自然也没必要让她知道。

    如果她没料错的话，沈思言明天应该会私下里跟她说乔松柏的身份。

    但是，知道了乔松柏身份，这问题可就大了，反正长夏是不会相信怨女一个靠吓人吸食怨气的小妖怪，能劫持未来剑首，除非这位未来剑首是自愿的。

    并且长夏记得裴西来已经“消失”好些年了，这次突然发难，甚至不惜赔上怨女性命——不安分的妖，不管什么缘由，西北二境事后都是容不下她的。

    他们接近钓雪，长夏不相信这是巧合。

    师兄的意思是掌门知道钓雪已经出事，毕竟他能算出来的东西，晨星山那位山主不可能算不出来。

    但掌门还是让她去了，明面上并没做别的安排，除了她和沈思言，枢密院出动的弟子，也只够捉拿怨女。

    这就很值得玩味。

    是笃定她有能力解决钓雪事情?是掌门想对藏锋山下手，借用钓雪镇压她?

    还是说，这次钓雪出问题，本来就与她有关?

    长夏按了按太阳穴，现在情报太少，她根本没有头绪。

    谢逢雪抱着手斜斜歪在门框上，看她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突然发问：“要我帮你起个卦吗?”

    长夏太阳穴上的手顿住，抬头说道：“你知道我最讨厌神棍。”

    谢逢雪冷笑一声：“你现在的情报就是神棍给的。”

    长夏厚着脸皮道：“我情报是我师兄给的，我师兄是跟着师父学剑的，才不是什么神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