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1

    回到别院后的素蓥始终有些心绪难安。时隔多年，再次见到鳌拜，确实还是给她挺大的冲击。这个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的男人，原来还是能勾起心底那份被深埋的痛楚。

    鳌拜毕竟不同于世子，一个是她被安排了姻缘却从未动心，从始至终只有亲情友情的故人。一个却是她怦然心动共历患难，还亲口许下过待嫁之约的旧爱。

    所以面对世子，她可以平静地告别，但面对鳌拜，她却还做不到心如止水。鳌拜今日的一番话也让她对未来有了丝莫名的担忧。好不容易择定一人，素蓥只想安稳地度过余生，顺利完成这一世的历劫任务。就不要再有什么波折，升级难度了吧？

    可一切真能如此简单顺遂吗？

    晚上回到别院来跟素蓥母女一起用膳的多尔衮，显得心事重重，一顿饭下来也没跟素蓥说上几句话。

    饭后，下人们上了几道甜点和清凉解暑的冰镇果茶。

    东莪拿起甜点尝了几块，突然扬起小脸对素蓥说道：“额娘，这点心没有上午在铺子里那个叔叔拿给我的好吃呢。我还想吃那里的点心。”

    东莪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素蓥不禁一愣，一旁的多尔衮也因为这句话挑了挑眉。

    “哪个叔叔给了你好吃的呀？”多尔衮笑着问女儿。

    “就是跟额娘说悄悄话的那个叔叔啊。”

    “那他们说了什么悄悄话呀？”多尔衮抬头扫了一眼素蓥，尽管只是一暼，但已经足以令人坐立难安。

    “额娘的悄悄话东莪不可以偷听的，东莪什么都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阿玛。”

    “为什么不告诉阿玛？”

    “东莪答应了叔叔谁都不说，尤其是不跟阿玛说。”东莪的坦白让素蓥心里也直打鼓，看来跟鳌拜见面这事也瞒不住了。

    “东莪乖，额娘明天让人再去给你买些你爱吃的那个点心回来好吗？今晚已经吃太多甜点了，不能再吃了。赶紧跟青花姐姐回房间去洗漱吧，额娘一会儿就来陪你睡觉。”

    “嗯。那额娘你要快点过来哦。”东莪懂事的放下手中的绿豆糕，跟着青花回了自己房间。

    屋子里只剩多尔衮和素蓥二人。

    38.2

    “能说说吗，到底怎么回事？”多尔衮喝了口果茶，轻声问道。语气轻浅得听不出一丝情绪。可素蓥知道，越是这样，应对起来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带东莪出去买衣裳的时候在云之裳碰巧遇见了鳌拜，稍微聊了几句。”素蓥边拿眼角瞟着多尔衮边在心里想着怎么把这个事给应付过去。

    “碰巧遇见？”多尔衮一声嗤笑，接着说道：“云之裳是给女人做衣服的地方吧？他怎么就能在那儿跟你偶遇？你觉得我会信吗？”

    “好吧，我承认不是偶遇。鳌拜他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知道我今日会去云之裳，所以特意提前等在那儿的。我们也只是简单地叙旧而已。”

    “李素蓥，我劝你趁着本王还有耐心的时候，最好说实话。”多尔衮这连名带姓的一句，明显已经是在愤怒的边缘了。

    “我说的是实话呀。他是在那等着我，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想带我走。”说到这里，素蓥看到多尔衮拿着茶杯的手上青筋暴起，已是气得不轻。

    “可我也明确拒绝他了。我告诉他我现在跟你和东莪生活在一起，很幸福。我就想这么安安稳稳地一辈子守在你们身边。我哪儿也不去！你大可放心。”

    听到这里，多尔衮的手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素蓥，我不是不放心你，只是鳌拜和其他驻外将领这次被皇上统统召回盛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难道是皇上他……”接下来的话素蓥没敢说出口。细细想来，宸妃已过世两年，皇太极拖着病弱的身子也已苦撑了两年。大限之日应是不远了。

    “盛京的天要变了……”多尔衮低声叹了一口气道：“如今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我每日已是疲于应付。朝堂之争，分毫不可退让。否则便有可能是悬崖万丈，死无全尸。而鳌拜素来与我不睦，他万一是要利用你来对付我呢？所以你切记，值此多事之秋，千万不要再跟他见面，更不可有任何纠缠。”

    “你放心，这其中利害我懂的。我不会再见他的。”

    素蓥的承诺让多尔衮安心不少。接下来朝堂上，他还有很多硬仗要打，确实无瑕再顾及素蓥。

    希望皇上能再多坚持些时日，让一切顺利过渡……

    38.3

    第二日一早，多尔衮便去了皇宫。

    因为今日，皇太极打起精神亲自到崇政殿临朝，并将所有王族宗亲和正二品以上的文武大臣都召集了过来。这阵仗，一看就是有大事要商议。

    “诸位都是我爱新觉罗的子孙以及我大清的股肱之臣。今日召大家前来，是想听听诸位对储君一事的想法。我大清能有今日的基业，那是从父皇努尔哈赤起，靠着大家一仗又一仗，拿身家性命打拼来的。眼看着离突破山海关一统中原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可惜，朕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说到激动处，皇太极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皇上，保重龙体啊！”

    “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切莫说傻话。我们都还等着皇上带我们杀入北京呢！”

    “是啊，立储一事还言之过早。”

    ……

    底下各位王爷大臣们纷纷劝谏，表忠心。

    “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有数。万一朕真的等不到那一天，那这立为储君之人一定是要能替朕达成心愿，带领我大清子民，共创千秋伟业之人。所以，今日诸位务必据实相告，谁是你们心中最合适的人选？”

    皇太极这番话等于是逼着底下众人投票。一时间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第一个跳出来讲话。

    “多尔衮，你怎么看？”眼看无人答话，皇太极便直接点名了。

    “回皇上，臣弟自始至终都与皇上的目标和心愿一致。我大清的宏图伟业永远比谁坐在那个位置上更为重要！所以，皇上心里认定谁合适，臣弟便认谁。今后更将全力辅佐，助我大清早日问鼎中原。”多尔衮起身回道。

    皇太极闻言一笑，心中暗想：好你个多尔衮，还在跟我耍滑头，说了等于没说。不过这个弟弟跟他从来都是一条心，这一点他倒是从未怀疑过。

    皇太极又转向豪格道：“来说说你的想法吧。”

    “回父皇，父皇正当壮年，儿臣从未敢想过此事。但，父皇一生的雄心与未完的心愿，儿臣拼死也当为父皇实现！”豪格也起身大声回答道。

    “嗯，很好。”皇太极点了点头。这个儿子至少是诚实的，对于皇位，他至少不想拱手让人。

    “多尔衮跟豪格都表态了，你们也都说说吧。今天，朕不想听什么客套话，朕只要你们的真心话。只要你们都是真心为我大清好，你们说什么朕都愿意听。”

    听到皇太极这么说，加上最有储君竞争力的两位实力候选人也都已经发话了，底下众臣和宗亲们也就开始了各抒己见。

    “臣以为，大阿哥豪格当为储君。自古帝王传位大多都是传于长子。何况大阿哥也跟随皇上征战多年，他的功绩有目共睹。于礼法于才德，大阿哥都是不二人选，相信无人敢有争议。”

    “此言差矣。古有尧舜禅位，就是那大明王朝也多的是兄弟相承。可见王位相传，贤德，能力才是第一位的。皇上病重期间一直都是睿亲王辅政。他统领三院六部多年，从无差池。在战场上多次领军，亦从无败绩。论功，论德，论才，睿亲王才是储君的第一人选。”

    “大阿哥才是皇上血脉正统。”

    “睿亲王亦是先皇血脉。”

    ……

    这话一旦聊开了便收不住。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基本上是分为了支持多尔衮和豪格的两派。

    说实话，皇太极心目中的人选本来也就是这二人。

    豪格是他长子，将来继承皇位本也应当。只是豪格勇猛有余，沉稳不足，行事难免偏激，与多尔衮更是水火不容。有朝一日他若登基，第一件要做的事只怕不是帮自己实现心愿开疆拓土，而是清缴多尔衮以及拥护多尔衮的各方势力。如此一来，大清如日中天的军事战力怕是要被削弱。

    多尔衮作为他最得力的弟弟，无论是军事还是政治领袖才能都在豪格之上。将大清的基业交到多尔衮手上，他是放心的。何况当年，父皇突然病逝，有传言说父皇将传位于多尔衮的诏书交给了一直在身边照料的多尔衮的生母阿巴亥手上。当时他身在大凌河前线战场，待赶回去时，阿巴亥和另外两个没有子嗣的庶妃已然殉葬，而当时的大贝勒代善与其子岳讬已说服众人拥戴自己继位为汗。所以对自己这个弟弟，皇太极一直是心怀愧疚的。如果他能接替自己完成父皇一统中原的大业，那这接力棒交到他手上也未尝不可。只是不知他今后能否善待自己的子孙后代？

    今日把所有朝中重臣叫来，也是想摸个底，看看到底支持多尔衮和豪格的人都有谁。如何做，才能将自己手中的皇位波澜不兴地交出去。

    可坐在龙椅上，听到下面的人已经从各抒己见逐渐升级为两派的骂战了，局面越来越不可收拾。

    皇太极气得大喝一声：“够了！朕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

    话音刚落，皇太极突觉一阵贯穿前胸后背的剧痛袭来，便两眼一黑，疼晕过去。

    “太医，快叫太医！”

    底下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坏了，赶紧叫来太医诊治。

    宫里所有的太医和医官们围着皇太极忙前忙后了半日，可无论怎样施针用药都已无力回天。

    皇太极最终还是没来得及定下储君人选便驾崩了。

    这位大清开国帝王的突然离世，注定了接下来又是一番血雨腥风的帝位之争。

    38.4

    皇太极驾崩的当晚，整个皇城一片素缟，文武百官都跪在了宫内，给皇太极守灵。

    皇储一事悬而未决，各方仍然争执不下。最后是哲哲皇后出面，提议皇等太极头七过后再由宗亲和文武百官共同推举继位人选，这才平息了一场剑拔弩张的风波。

    然而宫中的风波虽然过去了，但豪格和多尔衮两方势力私下的较量却才刚刚开始。豪格和多尔衮的王府便是两处议事厅，上门的官员日日络绎不绝，双方都卯足了劲在争取朝中更多的支持。

    素蓥在别院已经几日都不曾见过多尔衮了，非常时期，别院的护卫精英也都抽调到了王府内宅。而防卫相对减弱之后，别院里也开始怪事连连。

    先是东莪最喜欢的每晚都要抱着睡觉的布偶娃娃被剪烂了，接着第二日，东莪心爱的宠物小白兔也莫名其妙地死了。东莪伤心地哭了好久，素蓥也吓得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但尽管如此，隔日就在素蓥眼皮底下，东莪在院子里玩耍荡秋千的时候，那秋千一边的绳索却突然断开。好在荡得不高，两旁的丫鬟嬷嬷们反应扑救得及时，这才没让东莪摔坏。但孩子依旧受了惊，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素蓥心里十分清楚，在皇太极驾崩的特殊时期，这一切针对女儿的小动作无非都是在提醒和警告自己，而幕后之人必是大玉儿无疑。

    事关女儿的安危和历史轨迹的重大转折，一点点纰漏都不可以出，素蓥也不敢掉以轻心，于是支开别院守卫，从别院后门偷溜出去，连夜进了宫去见大玉儿。

    “庄妃娘娘，之前答应过您的事，臣妾未有一日敢忘。还请娘娘高抬贵手，放过东莪。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素蓥来到永福宫便直接给大玉儿跪下了。

    大玉儿瞧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道：“本宫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要知道，之前本宫念着与多尔衮的旧情，并未为难过你和孩子。”

    “臣妾知道。臣妾对娘娘的体恤与成全一直心怀感恩。也请娘娘放心，答应您的事，必定全力促成！”

    “哦？本宫想知道你要如何帮我促成呢？如今多尔衮称帝的野心朝野皆知，你有何办法阻止他？”

    “回娘娘，如今朝中最有竞争力的皇位继承人无非就是大阿哥豪格和多尔衮二人。而他二人素来不和，所以多尔衮一定会拼尽全力阻止大阿哥继位。大阿哥亦是如此。所以才有了如今这两难的局面。但破此局，并非一定要在他二人中非此即彼。对于朝中其他大臣来说，只要是先皇的子嗣就都有资格继承皇位。因此，我们只需争取到一个中立的第三方势力来推举九阿哥。如此，双方势力都不得罪，又可平息这场继位风波。到时候必定一呼百应。娘娘筹谋之事，必成！”

    素蓥的一番话让大玉儿对她都刮目相看。遂又问道：“那依你看，何人可担此推举重任？”

    “臣妾心中已有个合适的人选，明日一早便去找他商议此事。请娘娘静候我的好消息。”

    “好！那本宫便再等你两日。可千万不要让本宫失望哦！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

    大玉儿说完便示意素蓥可以起身离去了。

    素蓥走到门口时大玉儿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如此帮着本宫破坏多尔衮继位的计划，就不怕他有朝一日知道了会迁怒于你？”

    “那是臣妾和他的事，就不劳娘娘费心了。”

    素蓥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待天亮后，她就该去会会鳌拜了。如今能阻止多尔衮的，也只有他了！

    38.5

    素蓥从皇宫出来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鳌拜府上。离皇太极头七的日子已经不足三日。能否阻止多尔衮和豪格，确保历史的轨迹不被改变，一切就全看鳌拜了。而留给她的时间也是不多了。

    鳌拜如今作为八旗护军统领，掌管着京城的上万禁军，护卫京畿和皇城的安全。而其他王爷贝勒手中各旗的军队都驻扎在战地或是各自封地，无召不得入京。因此鳌拜在此次帝位归属中的立场就格外重要。

    多尔衮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争取不来鳌拜的支持。因此这几日一直在与多铎，阿济格这两白旗的同母兄弟密谋悄悄调遣他们驻扎在京城三十里外的八千步兵和三千骑兵。以防真到了刀剑相向的那一刻，他们还能奋力一搏。同时也在积极争取态度比较中立的镶蓝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的支持。

    而鳌拜本身是豪格的坚决拥护者，甚至已经在豪格府中与支持他的两黄旗众臣歃血为盟，誓要辅佐豪格登上皇位。

    而素蓥要做的就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将鳌拜争取为拥立九阿哥福临的中间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