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

    随着暗夜迷雾的消散，曙光逐渐给天边的层云染上金色的镶边。

    文武百官也都在微亮的晨光里早早进了宫。毕竟今日要商议之事，可是事关大清的国运与未来。所有人都不敢等闲对待。

    而多尔衮为了避免皇城外的军队不能及时入城支援，也早已做好了第二手准备。他和多铎提前一天就将议政的崇政殿内外侍卫都悄悄替换成了自己府上的精锐府兵，连值守的太监也都不露痕迹地换成了自己的精兵。

    而豪格那边仗着手握皇城一万禁军的鳌拜是自己人，压根也就没把多尔衮放在眼里，认为自己登基是十拿九稳的事。

    双方在大殿内又是一番唇枪舌战，谁也不服谁。就这么吵到了日上三竿，大家都有些筋疲力竭。

    多尔衮等到了午时，依然没听到皇城外有任何军队攻入的动静，便知道自己这第一步棋已然作废。他果断摔杯拔剑，大殿内外早已埋伏和乔装的精兵便迅速行动起来，瞬间就把大殿内的众人给控制了起来。

    而鳌拜护卫在皇城内外的禁军也不是吃素的，听到大殿里的动静便也都纷纷赶来，将崇正殿团团围住。

    就在双方对峙的紧张时刻，哲哲皇后和庄妃带着九阿哥福临来到了大殿上。

    众人见到皇后和庄妃，甚是诧异。

    “诸位都是我大清的股肱之臣，何以在大殿上当着先皇的面兵戈相向？你们对得起先皇的信任和托付吗？”哲哲皇后领着庄妃和九阿哥边说边走到了皇太极停灵的梓棺前。

    “豪格，多尔衮——你二人还不给先皇跪下！叫你们的人把兵器给我收起来！”哲哲皇后的威仪震慑住了殿上的众臣。

    豪格和多尔衮对望一眼，便都走到皇太极灵前跪下。众臣和侍卫禁军们也都随之下跪。

    哲哲皇后扫了一眼殿上众人，接着说道：“本宫本以为，你二人作为先皇最为信赖仰仗的儿子和兄弟，本应同心协力解决眼下的困境，为先皇分忧，为大清谋福。谁知你二人为了一己之私，在先皇议政的大殿上，在先皇的灵前，竟要自相残杀吗？你们就是这样告慰先皇在天之灵的吗？本宫绝不允许你们这般胡闹！”

    “皇后娘娘息怒！”众臣纷纷叩首请罪。

    “本宫且问你们，皇上殡天之后到现在，七日过去了，你们可有一致推举的继位者人选？”

    殿上诸人默默相觑，皆哑口无言。

    “既然你们这么多天都始终无法达成一致，那就由本宫来推举一人。”哲哲皇后说罢转向一旁的福临，牵着他的手走到大殿中央，缓缓说道：“九阿哥福临，聪颖体健，乃庄妃所出。是目前除了大阿哥豪格之外，先皇正妃所出之中年纪最长的阿哥。他继位的资格，各位可有疑议？”

    “九阿哥尚且年幼，如何临朝主政？”豪格没料到皇后会跑出来插一脚，甚是不悦。

    “本宫问的是九阿哥继位的资格，没问其他的。各位听明白了吗？可有疑议？”

    “臣并无疑议！”

    鳌拜见到皇后和庄妃带着九阿哥踏进大殿的那一刻，便明白了素蓥前日里与他所说之事。于是率先开口，接下来殿内众臣也便都纷纷附和。

    “很好。若众爱卿都无疑议，那本宫便推举九阿哥福临继位为帝！但正如大阿哥所说，福临尚且年幼，自然无法亲政。所以，如若由他继位，朝堂之事还是得像之前那样，拜托给诸位爱卿。尤其是睿亲王——”

    哲哲皇后转身看向多尔衮，接着说道：“先皇重病期间一直有赖睿亲王主理朝政，而睿亲王也从来不负先皇所托，能力卓著，政绩辉煌。九阿哥在成年亲政之前，也当继续仰仗睿亲王辅佐于他，共筑我大清的万世基业！不知睿亲王意下如何？”

    多尔衮听到皇后的建议，再看向一旁的大玉儿——他自然知道这是大玉儿为福临所作的筹谋。

    还在思索间就听到大殿之中的鳌拜大声说道：“臣鳌拜受先皇隆恩，誓死效忠先皇！九阿哥乃先皇之子，臣也必当肝脑涂地，尽心辅佐！”

    眼见手握皇城禁军的鳌拜都开口支持九阿哥了，底下众臣也开始动摇，陆续有人出声支持九阿哥继位。

    多尔衮最擅长审时度势。依目前的情况，与其与豪格斗个你死我活，伤了大清的根基，不如辅佐福临登基，自己作个实权在握的摄政王。这样一来，朝政大权依然在手不说，还可腾出时间慢慢收拾打击豪格一派的势力。再说，鳌拜已经摆明了立场支持九阿哥，今日若不同意，只怕即使血战一场也不一定走得出这皇城。何况鳌拜还拿捏了他这一派许多朝臣的家眷在手。

    “臣愿辅佐九阿哥！”

    当多尔衮这话一出，殿上众臣纷纷附议。豪格眼看大势已去，也不得不低头，接受这个现实。

    “很好。既然众爱卿都无异议，那此事就这么定了。休要为此事再起任何争执。接下来，新皇继位登基一事便请睿亲王与众爱卿商议，本宫就不参与了。”说完哲哲皇后便领着庄妃和九阿哥离去。

    一场夺位风波就此平息。

    40.2

    待多尔衮与众臣议政完从崇正殿出来，已是夜半亥时。

    豪格一党总算是被多尔衮死死压制住，由他与郑亲王济尔哈朗共同辅政。

    经历了一日的惊涛骇浪，虽说最后的结果不是自己设计的那般如意，但也不是那么糟糕，朝堂大权总算还在自己手上牢牢握着。

    正打算出宫回府，却不料半途过来个内侍公公传话于他，告知庄妃娘娘正在凤凰楼下等着他。多尔衮本想拒绝，毕竟深夜私会后宫娘娘乃是重罪。但一想到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想到大玉儿的身份马上就要成为后宫最尊贵的皇太后，她的儿子马上就是大清今后的一国之君。而自己作为她唯一可以信赖的辅政王，似乎又不该拒绝。想来大玉儿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于是，多尔衮只略微沉思了一下，还是跟着那个公公来到了凤凰楼下的一处偏殿，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大玉儿。

    多尔衮施了个礼问道：“庄妃娘娘，不知深夜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今日为了九阿哥继位的事，辛苦你了。”大玉儿颔首道。

    “都是微臣的本分，不敢说辛苦。”

    “现在也没别人，我就不绕弯子了。”大玉儿见多尔衮还在客套，便干脆直截了当把话挑明了说道：“多尔衮，你可以不念旧情，背弃我们之间的誓约，但我终究做不到如你这般狠心。今日的结果，已是我能为你做到的最好的安排。福临还小，今后的十几年，我们母子还要仰仗于你。我希望你能多少念着我的好，心无二念，尽心辅佐他。当然，你若愿意履行之前的誓言，娶我为后，那今后无论朝堂内外亦或大清称霸伟业路上的风风雨雨，我必与你并肩抵挡，决不退缩。哪怕有朝一日你想改元称帝，我亦会助你得偿所愿。只有我才最懂你的雄心和抱负，只要你我携手，这大清乃至天下，终将属于我们！”

    多尔衮看着眼前的大玉儿——她眼中闪耀的光芒仍一如从前。那份胆识，那份骄傲和自信丝毫未因这些年深宫里的备受冷落而被削弱丝毫。反而更添了一分志在必得的沉稳。

    她仍是那颗夜空中最闪亮的星，光彩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如果没有素蓥和东莪，也许他当真会考虑大玉儿的建议。可一旦选择了这条路，便意味着对家的背叛。

    是的，家——这个突然闯入脑海的字眼让他不禁心头一热。

    这天下至高的权势固然是他想要的，但，还有的是时间徐徐图之。

    思虑半天，多尔衮方才开口缓缓说道：“娘娘的雄心伟略，运筹帷幄，臣自愧不如。如今大势已定，臣必当尽心竭力辅佐好九阿哥。还请娘娘放心！”

    多尔衮的这番婉拒，大玉儿自是听得明白。她凄然一笑，笑自己依然傻傻地对他还抱有期望。这已然过期的情爱，是时候该放下了吧？

    没想到，为了一个朝鲜女子，多尔衮竟真的舍得下她和那触手可及的皇位。

    “既然你已无心，我自不会强求。还望你不要再忘了今日所说的话，对我儿福临尽忠到底。多尔衮，你给我记住了——你对我的背叛我可以原谅，但你今后若背叛福临，便是逼我与你为敌。我绝不原谅！”

    一滴泪自大玉儿眼角滑落……

    她的决绝，多尔衮看在眼里亦痛在心里。可他又能再说什么呢？毕竟是自己辜负了她的等候与深情。

    唯有一声轻叹……

    大玉儿转身离去前，回头抛出一句：“回去记得替我谢谢李素莹。若不是她的献计献策，与鳌拜将军的联手合谋，我也无法这么顺利地达成今日之事。若说运筹帷幄，你怕是小瞧了她！”

    大玉儿说完便径直离去。既然多尔衮要选择那个朝鲜女人，那他也应该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到底是何等样的角色。她倒要看看，多尔衮在知道是李素莹一手毁了他的帝王大业之后，回去还能不能一如既往地对那个女人温柔以待。

    而大玉儿身后的多尔衮，脸色逐渐苍白。大玉儿的话让他瞬间如堕冰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一般——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

    难道真的是素蓥联合鳌拜在暗中破坏自己的计划？她为何要如此背叛自己？

    不！

    多尔衮不愿相信。他必须马上回去问个清楚。所有的真相，他要亲口听她告诉自己！

    40.3

    此时的王府别院里，素蓥也一直担忧着帝位归属的问题。多尔衮迟迟未归，她亦满腹忧思，睡不着觉。直到子时过后，多尔衮才一身疲惫地回到府中。

    素蓥将多尔衮迎回房内，赶紧给他倒了杯热茶，又吩咐青花去给多尔衮热一碗她白天就煮好的银耳羹过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今日一切可还顺利？”素蓥递上茶杯问道。

    “你在担心我吗？”多尔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当然。哪一次的皇权更迭不是惊心动魄的？这盛京城里到处都是禁军和暗卫，没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就已经很好了。只是，今日你们商议的结果到底是怎样？”素蓥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结果自然是——如我所愿。”多尔衮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答，眼角余光却始终落在素蓥身上。

    而多尔衮的这番回答也确实是让素蓥一愣，难不成多尔衮真要登基为帝了？鳌拜和庄妃都没能阻止得了他吗？而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怀疑，慌乱，失望……统统没有逃过多尔衮的一双锐眼。

    他放下茶杯，冷冷地问道：“怎么，还是你希望听到我说，一切如你所愿？”

    “你这话什么意思？”素蓥心里更加惴惴不安了。

    “意思就是九阿哥会如你所愿，继承皇位。你可满意？”多尔衮那一个一个从压抑的嗓子眼里往外溢出的字眼，每一个都饱含着不甘与愤怒。

    虽然此刻多尔衮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足够让人心惊胆战，但他的愤怒同时也说明了一切都将按照历史该有的轨迹前行。

    素蓥在紧张害怕的同时，心底里的一块巨石也一同落了地。此时，如何安抚多尔衮的情绪便成了最重要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多尔衮你听我说，我确实瞒着你做了些事情，因为我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你不会听我的，更不会允许我那么做。可我不得不那么做，所以我必须瞒着你。这不仅是为我自己，更是为了我们……”

    “好一个为了我们！”多尔衮一声冷哼打断了素蓥的说话。她毫不遮掩的承认无异于在他心上捅了一刀。

    “我在外面呕心沥血的经营布局，这么多天了，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你觉得我只是为了那个皇权高位吗？如果让豪格坐上那个位置，你以为我还能护得了你和东莪几时？我如此处心积虑的筹谋，难道就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一家人都不再有后顾之忧？我本以为你是担心我的安危，图一时的安稳。却没想到你会联合外人来算计于我！”

    看到多尔衮受伤的表情，素蓥也心痛万分。她握住多尔衮的手，急切地说道：“不是这样的！多尔衮，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你相信我！我只是早已知道事情的结局，但又怕你的固执会搅乱了历史，引发不可收拾的祸事。所以才找人帮忙来促成九阿哥继位一事。”

    “你早已知道九阿哥会继承皇位？”

    “是的。我跟你说过我是神仙下凡，世间一切我早已知晓，只是你并不那么相信。还有，如果人间历史轨迹因为我的参与而被改变，那我就再也回不去天界，只能永生永世沦为冥界幽魂。而你若成了改变历史的那个人，也会有天劫降到你身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什么都不做。”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一早就跟我明说？宁可绕那么大一个弯子去找庄妃和鳌拜，让他们来阻止我？”

    “我也不是没劝说过你放弃皇位呀,只是你并不听我的。再说，那段时间东莪总是莫名其妙地出些小意外，我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知道是庄妃安排人做的手脚。因为当年她把我们从天牢救出来时我就承诺过我和你必会助她的九阿哥继位为帝，因为我知道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可后来她看你一心图谋帝位，担心我们出尔反尔，才拿东莪来要挟我。我也是一时心急，这才主动跑去找了庄妃跟她谈合作，要她放过东莪。”

    “你居然还瞒了我这么多事？连关系到东莪安危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不告诉我？”

    素蓥的一番解释不仅没有让多尔衮消气，反而说多错多。

    “可那段时间你不是很少回别院嘛，我也不想去给你添麻烦，就想着自己赶紧把麻烦解决掉。”

    “简直愚不可及！你就没想过，万一你再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捏住来对付我，我该怎么办？你这跟往别人手里递刀来捅我，有什么区别？”多尔衮气得几乎要拍碎了桌子。

    “没那么严重吧？我跟东莪现在不都好好的吗，什么事都没有……”素蓥看多尔衮气得不轻，也不敢大声反驳了。

    “是，谢天谢地，你们什么事都没有。但我呢？从头到尾你背着我做了那么多事，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事关你和东莪的安危，我是不是该第一个知道？我才是最有资格跟你一起做决定和一致行动的人。可你从头到尾把我瞒得密不透风，把我排除在外！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丈夫？”多尔衮心底的悲伤，委屈和愤怒化作一口鲜血喷出。

    素蓥大惊失色，赶紧拿起帕子去为他擦拭，却被多尔衮一把推开。

    “你明知道我跟鳌拜因为你成了死对头，还特别交代过这段时间不要跟他有任何瓜葛。你却还是宁可去找他来对付我，也不愿与我共同进退！他就那么值得你相信和托付？那我又算什么？我就像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还拼了命地往前冲，想要保护你。而你却在关键时刻在背后捅我一刀！”

    多尔衮眼角倔强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这种被挚爱的人背叛的感受比当年失去她时还要疼。

    “对不起多尔衮，都是我的错，我只想着尽快解决问题，我没想到这件事会让你这么难过。我也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跟你说……”多尔衮的热泪亦灼伤了素蓥，让她也心疼得流下了眼泪。

    “我们朝夕相处，你怎会没有机会来跟我说？你若一早告诉我实情，你又怎知我会不信？怎知我不会和你一起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

    面对多尔衮的控诉，素蓥自知理亏，也就不再说话。只是咬紧嘴唇，默默流泪。

    多尔衮看着面前这个他深爱却又伤他至深的女人，突然觉得有几分陌生。

    她真的爱他吗？

    好像她从未说过……

    所以她会在关键时刻选择鳌拜而抛弃了他……

    那他多尔衮这么多年为她做的改变，所有一切的付出和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

    想到这里，多尔衮握紧了拳头，却最终只是长叹一声，缓缓转身离去。而素蓥望着他那不再如往日般骄傲挺拔的背影，内心愈发难过，一个人在屋内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