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

    此时的青山关监狱楼中，鳌拜终于杀光了那些围攻他的恶鬼般的明军。但纵使他是大清第一勇士，在殊死搏命的较量中以一敌十，也终是差点力竭而亡。此刻，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鳌拜就那样躺在地上，身边是上十具刚刚咽气的尸体，远处角落里还堆放着数十具化脓生蛆，散发出阵阵恶臭的腐尸。他感觉自己下一刻就快跟这些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望着监狱楼墙壁上那几个高高的气孔，鳌拜是有些绝望的。没有任何工具，徒手根本不可能爬那么高。外面也不会有任何人接应和帮助他。甚至清军撤离之时，连一口吃的喝的都没留给他。当真是让他在这儿自生自灭了。

    多尔衮真是有够狠毒！也不知道素蓥跟他在一起怎么样了？

    想到素蓥，鳌拜眼中才重新燃起了亮光。

    是的，他不能就这么放弃自己！他还要把素蓥从多尔衮那里解救出来。

    想到这儿，鳌拜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身边那个刚刚被他勒断气的明军尸体爬了过去。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活着离开这里。素蓥还被困在多尔衮的牢笼里，等着他去拯救。

    现在，哪怕跟那些明军一样，成为吃人的恶鬼，他也在所不惜！

    31.2

    随着慢慢长夜逐渐过去，金色的日光笼罩大地。

    多铎的营帐中也渐渐亮堂了起来。

    榻上的多尔衮，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哥，你终于醒了！”多铎激动得一把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你知不知道，你都昏迷了三天三夜。吓死我了！真怕你，醒不过来……”多铎说着说着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多尔衮慢慢转头看向多铎，虚弱地微微一笑，说道：“傻子，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嗯，你等着，我这就叫大夫过来。”

    不多会儿，三个随军大夫便都来到了帐中。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素蓥。

    大夫们围着多尔衮，诊脉，检查伤口，换药……素蓥则端着熬好的汤药站在一旁候着。看到多尔衮活过来了，她那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是可以踏实了。

    待到大夫们都退了出去，多铎将素蓥单独留了下来照顾多尔衮。

    素蓥端着汤药来到床前，她先扶着多尔衮慢慢坐起身，然后一勺一勺地将汤药喂给多尔衮。二人各怀心思，期间竟无一人说话。直到把药喝完，素蓥端起托盘就要往外走。多尔衮这才伸手抓住了素蓥的手腕。

    “别走。留下来陪我，好吗？”多尔衮轻声问道。

    素蓥没有答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怨我之前对你做的那些过分的事情？”

    他终于肯承认自己过分了？

    素蓥眼角泛起了泪光，说道：“多尔衮，我曾经告诉自己，这辈子都绝不原谅你！即使你救了我。但这是两码事。”

    “你，愿意说话了？太好了！”多尔衮再度听到素蓥的声音，高兴不已。

    “素蓥，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要你肯留下来，给我赎罪的机会，好吗？我今后一定好好待你，绝不再勉强为难你。”

    “赎罪？我居然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素蓥有点不敢置信。一向强硬，高高在上惯了的多尔衮，竟然能如此放低姿态。

    “跟你从山崖上跳下去的那一刻我便想明白了。你是我多尔衮这辈子唯一愿意豁出性命去保护的女人。既然命都可以给你，还有什么不能给的呢？所以，你之前跟我说的做朋友也好，做此生唯一也好，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们重新开始，好好相处，可以吗？”

    “你先好好养伤吧。其他的，以后再说。”素蓥并没有明确拒绝。

    要说多尔衮的这番表白对她完全没有触动，那也是假的。只是，一切还需交给时间来验证。

    “那，你是愿意留下来照顾我？不跑了？”多尔衮眼中露出欣喜的神情。他看得出来，她对他已不再是全然的恐惧和害怕了。她敢于跟他说话，对抗，之前的那个素蓥又回来了！

    “你是为我受的伤，我自然会照顾你。待你痊愈之后再说其他吧……”

    虽然素蓥只是答应照顾他，并未承诺其他。但多尔衮依然很高兴。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用再担心失去她了。

    31.3

    说回监狱楼内的鳌拜。靠着吃那些死去明军士兵的人肉，喝他们的血，总算是活了下来。但，那些腐肉总有吃完的时候，鳌拜每一天都在想着逃生的办法。

    他尝试了多次，始终无法靠自己徒手攀爬到丈八高度的气口。

    于是，他把所有监狱楼里的尸体，像叠罗汉般，一个一个垒高，好不容易堆成了一个一丈左右高度的尸山。再靠着自己那点轻功底子，借力一跃，终于是够到了气窗口。

    但窗口太小，只有头能勉强出去，身子却还是卡在里面。

    无奈，鳌拜只有跳下来再想办法。可是，这里除了尸体，没有任何工具可用。鳌拜只能利用那些腐烂已久的尸身，拆下他们的腿骨和臂骨，再用尸身上的衣服破布层层包裹加厚，做成了唯一可用的工具。

    然后每一天，鳌拜都会跳上气窗口，用人骨工具一点点的敲开气口附近的砖块。直到那个口子大到足以容下他的身子穿过去。

    而他从这死亡地狱逃出来的时候，距离多尔衮他们大军撤离已经是二十多天过去了。明军已经重新占领青山关。好在监狱楼位置稍偏，也没什么战略价值，只有两三个士兵偶尔巡防一下。鳌拜逃出来的时候无人值守，这才得以从明军眼皮子底下顺利脱身。

    重新回到人间世界，沐浴在阳光底下，鳌拜的心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冰冷。

    他带着一身来自地狱的阴寒和血光，誓要将多尔衮撕碎吞噬干净！

    31.4

    得知多尔衮在回程途中遭遇伏击，性命垂危，皇太极十分担忧，亲自率军去迎接。毕竟这是他最为得力，最能打仗的弟弟。自己的一番宏图伟业，绝对少不了多尔衮的襄助。

    多铎在皇太极面前将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于是被皇太极从和硕豫亲王贬成了多罗贝勒，官职也由礼部尚书左迁为一个没有实权的兵部侍郎。不过多铎本也不看重这些虚名头衔，官职降了也乐个清闲。只要不牵连素蓥，能保住多尔衮的军功和名声，他倒也甘愿受这些委屈。

    而鳌拜屠城济南一事，因为主帅岳讬已死，鳌拜又被多尔衮关入有死无生的监牢，皇太极对豪格也就只是略施小惩一番。

    收获颇丰的大军一路浩浩荡荡，在皇太极的亲自带领下于崇德四年的四月回到了盛京。多尔衮因此次战绩卓著被封为吏部尚书并统辖六部。因其伤重未愈，特许他在家休养直到完全康复再上朝。

    多尔衮回到王府便直接带着素蓥住进了别院，所有得力的府兵都被派来加强守卫。每日除了有几个下人来打扫，送食材药材进来，其他人等一律被多尔衮拒之门外。他那一屋子的妻妾们一个个想见他而不得，气得都在背地里骂素蓥是狐狸精。

    多尔衮才不会管她们呢，回来直接就把素蓥晋位为小福晋，地位仅次于嫡福晋小玉儿。面对这个几次三番都除不掉的女人，眼看着位份都快取代自己了，小玉儿最是恨得牙痒痒！无奈她连别院的门都进不去，多尔衮这次是把素蓥保护得滴水不漏。小玉儿一时也没有对付素蓥的办法。

    31.5

    一晃回京已是月余。

    在擅长做美食的素蓥悉心照料下，多尔衮的伤已好得差不多。

    这一个多月来，多尔衮恪守礼仪，始终与素蓥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这种相敬如宾的日子，一开始，素蓥还会有些惶恐和担忧，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以至于她甚至开始淡忘了这个院子曾经给她留下的伤痛的记忆。

    而多尔衮对待素蓥也与从前判若两人。如今的他，行事更像鳌拜。事事以她为先，绝不要求和勉强她做任何不喜欢不愿意的事情。

    原来，自己和多尔衮也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岁月静好，居然在他这里也能被实现。

    想想之前自己和他相处得那么痛苦，简直恍如隔世。

    这天，素蓥嫌厨房太热，叫人单独把煮药的炉子搬到了自己房间里，小火慢慢熬煮着给多尔衮的汤药。

    她坐在床边的脚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拿扇子煽着药炉，不多会儿便靠着床沿打起盹来。多尔衮在厨房里没寻到素蓥，于是来到她房间，正好看到素蓥歪着个脑袋打瞌睡，眼看身子就要朝炉子倒下去了。多尔衮赶忙大步冲过去，及时拉住了素蓥。

    素蓥一下子惊醒过来，一睁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多尔衮怀里。

    四目相对，素蓥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她轻推多尔衮，想坐起身来。谁知多尔衮却将她抱得更紧了。

    “你，还想躲我到几时？”多尔衮的目光中有一团火，“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对你如何？我的真心和诚意，你都感受不到吗？”

    “你的改变我都看在眼里。但是多尔衮，人改得了一时，改不了一世。我只是无法确定，这样的日子我们能过多久？三个月？半年？还是一年两年？”

    “对我如此没有信心？”多尔衮的眉毛都拧到了一起。

    “也许，是对我们没有信心……”素蓥不敢直视多尔衮的眼睛。

    “那你还要我如何做？你说！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做到。”

    “我也不知道……”素蓥确实不知还能跟多尔衮再要求些什么。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一心一意地陪着她，宠着她，护着她。比起鳌拜对她的宠溺，有过之无不及。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也让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多尔衮对她的爱。那份之前想要将她吞噬的让她害怕得想要逃离的霸道而自私的爱，竟也能变成如今这般体贴入微，温柔无私的爱。

    素蓥很难相信这般两极的态度会是同一个人。可事实就是如此。自从多尔衮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之后，完全变了一个人。生死的考验真的能教人看破一切，放下一切吗？

    素蓥的心中百转千回，思绪万千，嘴上却说不出什么来。

    多尔衮抱着怀中的娇柔可人儿，呼吸间俱是令他思之念之的销魂体香。曾与她缠绵悱恻的一幕幕浮现脑海，让他很难再把持得住。

    他的脸逐渐靠近素蓥，在她面前轻声低语：“你不说，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我还能做些什么……”

    说罢，他的唇热切地贴上了素蓥的双唇，温柔而克制地品尝着那份甜蜜和柔软。

    素蓥本能地想要抗拒，她双手抵在多尔衮胸前，试图推开他。多尔衮却并未理会，反而更加急切地撬开她紧闭的双唇，搅动起更深的欲望。

    之前那些疼痛残忍的回忆突然被唤醒，素蓥的身子开始忍不住地轻颤。

    察觉到她的紧张和害怕，多尔衮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还在怕我吗？我说过，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相信我！我只是想让你快乐……”

    “可我忘不了从前的……”

    “我会让你忘掉的。给我时间，也给你自己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在爱你这件事上，我会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

    多尔衮的话让素蓥不禁想起了鳌拜——那个来人间之后唯一让她心动的男人，如今是否已然平安无恙？

    看出了素蓥思绪的游离，多尔衮不禁有些气恼。“还在想着那个人吗？他回不来了，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你，当真并未给他留下活路？”素蓥不愿相信鳌拜真会殒命在多尔衮手上，历史上的鳌拜可还长命着呢。

    “他有种来抢我的女人，就该有这个九死一生的觉悟。”

    “他从未跟你争抢。我的心即使不在他身上，也从未放在你身上。”素蓥也被激怒了，口不择言。

    “你……”多尔衮强压下怒火说道：“我究竟是哪里不好？竟让你如此铁石心肠。”

    “怪只怪当初的相遇就注定了我们敌对的立场。你让我如何去爱上一个让自己国破家亡的人？”

    “原来如此。在你的心里，我始终都是你的仇人。”多尔衮闻言苦笑一声，接着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攻打朝鲜是皇上的决定，我作为臣子只能执行，而且要拼了命地确保我大清军队的胜利，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作为将领，我不认为我的所作所为有何问题。这场战争是国与国之间的事，我们谁都左右不了。只是你作为俘虏，从一开始看我就戴上了仇恨的印记。”

    多尔衮松开素蓥，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素蓥，你公平一点。我和他都是武将，当初攻打朝鲜只是各自分工不同，参与的战场不同。如果当初攻上江华岛的是他，你还会心悦于他吗？说到底他和我没什么两样，只是遇见你的时机和境况不同而已。”

    多尔衮的话让素蓥无力反驳。她想起了鳌拜屠杀济南百姓的画面……

    是啊，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问过自己。只是很多时候都刻意回避了,不愿去深想。毕竟鳌拜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可多尔衮就真的那么糟糕吗？尤其他现在为自己做了那么多改变……那自己心底的抗拒究竟是为了什么？真的是因为国破家亡吗？她自己清楚那只是给多尔衮的借口。她真正的家在天界。

    可明明多尔衮的所作所为也有让她感动的时候，明明他比鳌拜更舍得出性命来救自己，为什么还是接受不了他呢？

    “你让我好好想想……我现在的心很乱……”素蓥是确实有些迷茫了。她需要时间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

    “好，我不会逼你。但也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说完这话，多尔衮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剩素蓥在房间里呆呆地望着炉火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