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

    自打多尔衮与素蓥有过上次对话之后，两人之间一种微妙的平衡似乎被打破。多尔衮身体康复得差不多，恢复了每日去朝堂议政。回到别院与素蓥相处便只剩下每日的晚膳时间。而晚膳时多尔衮也只是挑些朝中的趣闻轶事讲给素蓥听，两人都刻意回避了之前的话题。

    素蓥心里是感激多尔衮的，他遵守了承诺，没有逼她做任何选择和决定。她也就在多尔衮的放任中放任了自己，能拖一日是一日，不想着急去做任何决定。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

    直到这一日晚饭后，素蓥照例起身欲端起餐盘往屋外走，却被多尔衮给按住了。

    “素蓥，你还想逃避到几时？我已经给了你这么久的时间，你依然一句话都没有。”

    素蓥知道躲不过去了，她放下餐盘重新坐下。面对多尔衮，她已经不再害怕，只是不愿直面心底的真实想法。那么，可以跟他讲真话吗？

    “多尔衮，不是我不愿跟你聊，而是，我不知道我跟你说的你是否能够相信。”

    “你不说，怎知我不信？”

    “好，那我便从头与你说。”素蓥深吸一口气，决心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故事全盘托出。

    多尔衮听着素蓥娓娓道来——她如何从天界到了人间，以及她此次人间历劫的任务……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又觉得她实在没必要编出这么个荒唐的理由来应付自己。

    “好，我姑且相信你所说的这一切。可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表达什么呢？你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多尔衮目光灼灼地看着素蓥，不容她躲避。温柔而坚定地说道：“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我……想了很久，多尔衮。可能是因为我在后世苏媛的命定之人里并没有见到过你，加上我们从一开始的相处就并不愉快。所以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跟你在一起的任何可能性，也一直在抗拒跟你绑在一起的这份宿命。无论你是欺我辱我还是救我护我，我心中所想从来都是离开你……”

    “可你真的确定离开我是正确的选择吗？”多尔衮忍不住打断了素蓥的话，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兜兜转转始终会回到我身边？也许，这就是我们这辈子注定的缘分。也许，你毁坏的姻缘红线里最重要的那一部分恰巧就是我呢？”

    多尔衮的这番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炸响在身边，让素蓥瞬间一整个呆住了。

    是啊……

    如果，多尔衮就是被她亲手毁掉的那部分姻缘呢？她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难不成师傅让她下凡历劫来修补的就是跟多尔衮的这段情缘？那他的后世跟苏媛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真的是苏媛的真命天子吗？

    那鳌拜呢？他和江明春难道注定是要生生世世的痛失所爱？这未免太过残忍……

    天哪，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素蓥，我为之前做过的所有伤害你的事情道歉。我只是害怕失去你，不是真的想伤害你。其实你之前遭受的锥心之痛你也全都还给了我，你一次次的离开同样让我很崩溃……我们，算扯平了好不好？我愿意用我一生的时间来证明，我会如你所愿地好好待你。你也试着接受我，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是自己看错了吗？素蓥发现多尔衮眼底竟有着隐约闪烁的泪光。面对他如此真心的忏悔和放下一切尊严的乞求，素蓥的心也不自觉地揪紧起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间蔓延。

    32.2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多尔衮那番话的影响，素蓥在之后与他日复一日地相处中竟越来越能发现到多尔衮的好。过往种种的不愉快，她已经很少再会想起。

    多尔衮原来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很多事总能想在她前面，为她做好安排。

    为了哄她开心，居然也可以时不时地给她讲讲笑话。

    他夜夜宿在别院，却从未勉强她同房。

    ……

    从前难道真的是自己错看了他？妻妾成群的冷面王爷竟真是个温柔专一的痴情种？

    多尔衮和鳌拜，到底谁才是这一世要相守的正缘？

    要放在从前，素蓥肯定是毫不犹豫地选择鳌拜。可跟多尔衮这半年的朝夕相处下来，素蓥自己都不曾发觉，她的心早已经在逐渐动摇了……

    这天夜里，多尔衮难得的没有回别院跟素蓥一起用晚膳。素蓥提前做了一桌子菜，却没等来多尔衮，心里居然有了点小小的失落。

    谁知半夜时分，素蓥都已经睡下了，多尔衮却突然一身酒气地闯入了素蓥的房间。吓得她赶紧起身，点灯。

    多尔衮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然后对素蓥说道：“我今天很开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素蓥回答，多尔衮又自顾自地说道：“皇上今天正式下旨封赏了我旗下那帮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还在军中设宴，皇上亲自赴宴，犒赏三军。看着我大清日益壮大的军队，再回首这些年战场生涯几乎从无败绩，那份荣耀和成就，你能懂吗？”

    素蓥看着醉眼迷蒙的多尔衮，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他的那份豪情壮志，内心也是颇多感触。

    自打来了人间便是经历战争的颠沛流离，看到的也都是战争带来的不幸。她从未站在多尔衮作为开疆拓土的一国大将的角度去思考过。毕竟他也是历史上叱咤风云的领袖人物，为大清的安邦定国立下了不世奇功。

    站在他的立场上，每一场战争都是必要的，每一次胜利更是他的荣誉勋章。自己之前站在敌对战败国的立场上憎恶他，其实也是有失公允的。作为早已洞悉世事的仙人，在凡间历劫本就不该带有任何立场，该平和公允地看待世事变迁才是。以前还是自己太过感情用事了。

    “素蓥，你有在听吗？”多尔衮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待我大清入主中原那日，我定会立你为正室大福晋。以后，整个王府以你为尊。你想怎样就怎样，唯独不可离开我……”多尔衮说着说着便起身往素蓥身边靠过去。但脚步不稳，被桌边的椅子绊住，差点摔倒。

    素蓥上前一把扶住多尔衮说道：“你醉了，还是早些安置吧。我送你回房间……”

    “回什么房间？我就睡在你这儿。”多尔衮说罢便推开素蓥径直往里间的床榻走去。

    “你……”素蓥知道这会儿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便也只能由得他去。她跟到床边，帮多尔衮脱去外袍和靴子，又替他盖好被子，便打算起身离去。

    谁知半醉半醒间的多尔衮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一个用力便将她也拽倒在床上，然后紧紧抱在了怀里。

    “素蓥，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多尔衮没多会儿便在喃喃自语中沉睡过去。

    素蓥望着面前这个男人，平日里那清冷严峻，令人有些望而生畏的眉目，现下却如婴孩般无害。紧闭的双眼卸下了他的一身孤傲，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展现着好看的弧度。

    素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认认真真端详面前的男子，外貌协会出身的她不得不承认多尔衮其实也是好看的。不同于世子的温柔俊美，也不是鳌拜那样的阳光俊朗，多尔衮如刀刻般的五官，更多的是一种英挺硬朗之气。严肃起来是很吓人，但温柔起来……

    刚思及此，便看到多尔衮突然睁开了双眼，吓得素蓥大气都不敢出。

    多尔衮却只是抱紧了素蓥，在她额头印下轻轻一吻，迷迷糊糊中轻声呓语道：“太好了，你还在。”随即又沉沉睡了过去。

    呼吸着多尔衮酒味浓重的鼻息，素蓥也慢慢迷糊起来，在他怀中渐入梦乡。梦中的她和多尔衮居然过起了男耕女织，田园牧歌般的神仙日子……

    32.3

    清晨的阳光逐渐唤醒了沉睡中的多尔衮。他看向身侧的素蓥，她竟那么安稳地躺在他的身畔——朱唇微启，呼吸均匀，一看就睡得很踏实。多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他们不再剑拔弩张，不再推开彼此。就如此安安静静地互相陪伴着……

    忍不住俯身吻上美人的额头，双眼和鼻翼，轻浅如羽毛拂过。

    素蓥在睡梦中感受到一丝丝痒痒的暖意，终于也缓缓睁开了双眼。

    当看到近在咫尺的多尔衮，素蓥有一瞬间的迷茫。

    “你醒了？”多尔衮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你……我……”昨夜的记忆开始慢慢清晰，素蓥红着脸，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放心，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多尔衮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这个莫名害羞起来的女子，继续说道：“我们只是睡在一张床上而已。”

    素蓥转过头不敢再看多尔衮的眼睛。

    “该起身了，我去给你打水。”素蓥说完便想翻身下床，却被多尔衮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不急。今日休沐，不用上朝。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好好相处。”多尔衮望着身侧的素蓥，在她脸上捕捉到一丝羞怯与惊慌。遂轻声问道：“你……还在惧怕我，恨我吗？”

    素蓥抬眼望进多尔衮深情的双眸，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内心曾经对他竖起的铜墙铁壁在慢慢崩塌的声音。她无法再回避，回避这个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占领她内心的男人。

    时间果真是道疗伤的奇药，而新的习惯也可以日复一日地重新养成。

    在多尔衮身边的这一百多天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安稳日子，让素蓥已经淡忘了曾经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她开始相信多尔衮对她的爱，甚至开始接纳他是一个爱她爱到骨子里的痴情种。

    这个为了她舍生忘死的男人应该不会再次伤害她了吧？他眼里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是可以相信的吧？他应该也是苏媛的命定之人吧？把自己交予他，于苏媛的姻缘而言，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

    当素蓥终于说服自己卸下了一身的防备，她的眼神也平静温柔了许多。

    “我早就不恨你了，虽然现下也无法确定是否爱你。但，我愿意相信你，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听到素蓥嘴里终于说出了愿意接纳自己的话语，多尔衮简直欣喜若狂。

    他绵密的轻吻落在素蓥身上，如同呵护着世间罕有的至宝。那平日里本就极富磁性的男性中音，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喑哑地低语着对她极度的爱与宠溺。

    原本他们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但之前于素蓥而言全都是痛苦与不堪。此刻，那些惨痛的记忆碎片正在被多尔衮用极致的温柔所带给她的愉悦而覆盖……

    也许，从他们相遇的一开始，就是素蓥此生逃不开的命定姻缘。

    她的人一直被多尔衮禁锢，心却放在了鳌拜那里。

    而鳌拜为她做的一切，多尔衮如今都有过之无不及地做得更好——

    能看得出来，他不仅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

    而鳌拜注定会跟江明春一般，也是个爱而不得的一生吗？

    素蓥脑海中浮现出鳌拜的面孔，可转瞬便被多尔衮拉回到他的世界。

    那个只属于他们彼此的感官世界！

    32.4

    就在素蓥与多尔衮逐渐修复关系的这几个月里，鳌拜却在经历着他此生最为艰难黑暗的日子。

    爬出死人堆逃出青山关之后，鳌拜只想一路北上回京。可衣衫褴褛身无分文的他还要躲避明军的耳目和追捕。于是只能走深山密林里无人踏足的地方，好几次差点死于山中猛兽的尖牙利爪之下。

    好不容易到了清军驻守的地界，鳌拜跑去驻军的地方表明身份。可守将只是一个汉军旗下的小小副尉，根本不认得鳌拜，只当他是个招摇撞骗的流民。还将他关进了监狱，每日里跟其他犯人一起被驱赶去做苦力。这样的日子熬了两个多月，鳌拜才终于逮着个机会逃脱。

    然而回盛京的路途依然遥远。

    鳌拜只好混在逃难的流民队伍中，一路上忍饥挨饿，靠着些官府和民间善人的施舍，跟那些流民们争抢些吃食。就这样全靠一双脚，终于走回了盛京。

    当鳌拜终于走到自己的府邸，看着那熟悉的朱漆大门，忍不住热泪盈眶。

    在过去的这半年时间里，他经历了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至暗地狱和人间困苦。纵使他鳌拜一身的钢筋铁骨，也被消耗得形容枯槁，哪里还有往日京城第一公子的丝毫痕迹？

    府里管家出来也是好半天才认出他来，顿时老泪纵横。想他家公子少年成名，纵横沙场，功勋斐然。怎么就从一个风流倜傥的英伟少将落魄得连乞儿都不如？

    这次鳌拜没有随大军凯旋归来，管家本就奇怪，派出去打探的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之后说鳌拜已死的消息便甚嚣尘上，但府里的人始终不信。

    今日终于得见主人归来，府里所有下人都在管家的安排下忙活起来。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一定是九死一生，极其险峻。否则以鳌拜的身手和能力，断不可能消失了那么久才回来。

    鳌拜也确实是熬到几乎油尽灯枯。在见到管家福庆叔的那一刻，他才力竭倒地。之后便是陷入了昏迷。

    好在鳌拜一向身体素质过硬，底子厚。在大夫的悉心调理下，几日之后终于醒转过来。

    “将军，你终于醒了！”守在床前的管家喜极而泣。

    “福庆叔，我回来了。”鳌拜虚弱地笑了笑。这句话是他每次出征归来见到管家都会说的第一句话。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管家福庆是鳌拜府里资历最老的人，服侍过他们一家三代，也是打小看着鳌拜长大的。自打前些年鳌拜父母都过世之后，他便自立府邸与其他几个兄弟分了家。福庆叔一直跟着鳌拜，与其说是他的管家，其实更像是亲人和家人。

    “将军受苦啦。”管家边说边抹着眼泪。

    “我没事。”鳌拜急忙出言安抚。

    “对了，这些日子，宫里可有派人来说什么？”鳌拜接着问道。

    “这个倒是没有。”管家也如实回禀。

    看来自己屠城一事在皇上那里已经算是平息过去了。大概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吧，功过相抵，皇上也并没有为难他府上的人。

    只是多尔衮若知道他活着回来了，不知道会不会遵守之前的诺言，既往不咎？

    还有素蓥，她现在人在何处？近况如何？有没有被多尔衮伤害为难？

    待自己身体恢复些力气，一定要亲自去探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