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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琴

    似有变故横生,魏莘脸色登时一变,三步并作两步,拔脚迈过门槛,美目着紧地张望,急唤一声:“珂儿?”

    “母亲,我在这里!”

    幸好,魏莘这厢方一出声,立时便有了回应,魏莘急急循声找了过去,悬珠似的玉帘被她拨散,目光视下,只见一个惶惶不安的孩童,正缩手缩脚,偎在一张伏羲琴旁。

    孕中最是受不得惊,魏莘犹自心头发紧,胸膛中便砰砰作响,撞得她一阵慌极虚软,浑身似在发麻,不过须臾,背上衣衫便已薄薄湿了一层。

    她慢慢走上前,蹲下身去,伸出温暖的掌心,轻轻抚慰在孩童的双肩,掌下细软的身骨似僵硬了一刹。

    而魏莘,恰恰清楚地感受到了。

    她心中一滞,声色低柔地询问:“珂儿,怎么了?”

    “母亲……母亲出门时嘱孩儿练琴,可是琴,琴……”

    魏莘撩眼一瞧,果真依这孩子所言,只见伏羲琴七弦断了一弦。

    “琴弦断了?”

    方才,魏莘只扭头看了一眼,便敏锐地隐隐瞧出些端倪。

    “怎么断的?”

    “孩儿就随手一拨,不知怎的便断了。”

    “哦……”

    魏莘拂衣而起,俯身挽袖,伸手抚弄那张残琴,指腹擦过琴弦,触手平润光滑,手感极好。

    可惜了这样一张好琴。

    “王妃娘娘,可有事吗?”

    她犹自可惜,止步堂外的下属忧心当中情形,故而高声相问。

    魏莘淡然扬声作答:“无碍,小事而已。”

    接着,她指尖便抚向那根自中间断开的弦,悠悠摩挲片刻,倏然眉梢一挑,魏莘扭头看了过来。

    “所以,是母亲嘱你在家练琴,你很听话,练琴练得太多,把琴弦都抚断了吗?”

    “……”

    这送上门的借口,找得委实太过虚假,顺也不是,不顺更不是,魏珂憋了半晌,最后只好腆着脸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上月初我教的那首曲子你该练会了吧?”魏莘见他当真点头,只觉腹内气流横冲,一阵发胀,脸色也微微冷下来,“来,我命人再寻一张琴,今日便弹与母亲听听如何。”

    魏珂睇见她脸色阴沉不佳,登时将脖子一缩,脑袋也耷拉下来,噤若寒蝉。

    魏莘见状,登时扬袖一拍琴案,斥声清厉:“说,是谁教你的这些把戏!”

    任她发问,魏珂却只将脑袋埋得更低。

    魏莘面色沉沉,语气愈发严厉:“难道还是你自己琢磨出的不成?”

    闻言,魏珂迅速地抬头望了她一眼,随即再度垂眼,低低说道:“孩儿知错了。”

    魏莘不为所动:“错哪了。”

    “孩儿不该偷懒不练琴。”

    “还有呢?”

    “……”

    魏莘深吸一口气,怒气顶得她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这张伏羲琴,是母亲向你外祖父致信,专门为你求来,你如今就为了躲懒,还想把自己摘干净,不受母亲的责骂,便要故意毁琴?”

    她目光寂寂,定定望着面前的孩子,那是她含辛茹苦,十月怀胎,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骨血相连,血缘至亲,不求十全十美,可她自问教导得无不尽心,为何这孩子眼下的行径却如此惹人伤心?

    她缓缓地说着,语气中不自觉也流露出失望。

    “你且自己来试试,这弦自正中断开也就罢了,断口还如此齐整,不见一丝毛絮卷起,手段当真高明,再不济换把钝刀,说不定下回就能以假乱真呢?”

    孩子的声音细弱蚊蝇:“没有下回了……”

    魏莘微微闭眼,拂袖背过身去,就在转身那一刻,她浑身气力一卸,一颗眼泪坠落,擦着心尖而过,如同黯淡流火,转瞬即逝,却能燎起满心灼痛,印湿在衣袖。

    “珂儿。”

    魏莘忽而哑声唤了一句。

    “你让母亲……好生失望。”

    说罢,她恨恨拂袖而去。

    “……母亲!”

    魏珂在原地愣了半天,见母亲的身影比往日任何时候都倍加决然,半大孩子禁不住心空心慌,拔腿就出门追去。

    “母亲!珂儿知道错了,珂儿真的知道错了!”

    魏莘身子沉重,比不得他人小腿勤,将将被他绊在门前。

    魏珂噔噔噔绕到她面前,见她脚下止步,才小心地避开魏莘高高隆起的腹部,弯腰死死抱住魏莘的腿。

    他怕得不敢仰头,大大的眼泪掉得极凶,哭嚷道:“母亲,我错了母亲!”

    魏莘闭目忍了半晌,乍一睁眼,却冷冷望向门旁似已看呆了眼的下属,柳眉一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训斥:“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把公子带下去!”

    “……诺。”

    进门前,眼前这位王妃娘娘还是一派端静柔美,温声细语间无不体谅,安抚叮咛他要用热汤热饭,不想下一刻便语带怒气暴怒训斥,下属看得双眼一错不错,冷不丁被一喝,浑身一缩,倒比见了瑞王还发怵,依言正欲照做,却见瑞王府的小公子扑通一声跪地。

    “……”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这对母子究竟是谁更难应对一些。

    “母亲,珂儿真的知道错了,我错了!”

    半大的孩子无助哭泣,只知攥着自己母亲的裙角,从魏珂降生,自来被府上宠着爱着,从未如此渴求过谁人的原谅。

    “不是你的错,是母亲错了,”魏莘迈不开腿脚,只能任他拖着拽着,面上木然,暗叹不休,“你父亲立业在外,是母亲自恃几分才气,自信能将你教导好,不想你还是同那些不成器的勋贵子弟一般无二,难怪都说慈母手下多败儿,好声好气跟你讲再多的道理,到头来还不都是无用功!”

    “母亲,我真的错了……”

    “珂儿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母亲饶我这一次,真的不会了!”

    孩童啼声阵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要钻破脾脏,扯裂心肝,魏莘倏而再度侧首看向那下属,厉声喝斥道:“你是没听见不成,还不快快动手!”

    “母亲!”

    “把他拉开!”

    下属硬着头皮上前,他手劲太大,要擒下一个孩童不在话下,可就怕手下没分寸,一着不慎反而弄伤了孩子,故而他的两掌只是轻轻放在孩子双肩,稍稍往后一带,魏珂就踉跄着被拖离原地,毫无反手之力,他哭声登时一滞。

    魏莘一看,也是目露诧异。

    她的儿子由她一手抚弄长大至今,看着人小,却长得结实,一身的蛮力,他若不肯,她院里的侍婢任哪一个也挣不过他,男仆犹要多费些功夫。

    ……瑞王身边,何以招致这样多的能人?

    面前没了阻挡,魏莘无视爱子投来的哀求目光,一眼也不留恋,大步快快离去,在她心中,万丈高的怒火如同遇上覆盆大雨自天而降,刹那间,被压得一丝不剩,星火俱熄。

    乍然的认知,让她不再理会身后发生的一切纷乱,回落云苑这一路,她久久失神。

    入夜时分,魏莘只着一身雪白中衣,怕受寒头疼,故而夜里沐浴不敢沾湿头发,便用金笄尽数挽在脑后

    她伏在床头,听庭前月下,听花摇影动,听万籁俱静时的幽幽安谧,今夜有风,拂起她耳后一绺绵绵青丝,舞啊拨啊,惹她始终惶惶不能安。

    房门被人轻轻一扣,是竹音走进房中来。

    魏莘缓缓支肘撑榻而起,道:“热水可已备好了?”

    竹音却轻声道:“王妃莫急。”

    魏莘心知有事,便挑眉看她,果然,只见竹音身子一侧,让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来。

    他身量还未长开,只到竹音腰间,手中却斜斜抱着一张身纤体长的伏羲古琴。

    魏莘一眼瞥见,当即心头一酸,却也强自忍下,转而去看床尾上裁了一半的小袄,看着看着,不禁又挪开了眼。

    魏珂上前几步,驻足在卧房前的屏风后,抱着琴吃力地跪地,给屏风后的母亲磕头叩首。

    “是孩儿不妥,夜里前来叨扰母亲休息,在此给母亲赔罪了。”

    他逐字逐句的言语,懂事又周到,真真无比的慰贴,魏莘却又禁不住想起他幼年时深夜不睡,一昧耍赖央求,要自己说故事与他听……

    他害怕了,他知错了,他懂事了,身为母亲,她却更倍加心痛了。

    “孩儿请人将琴弦换好了,等了很久,才来得这样晚,都是儿的不是,母亲毋气了。”

    说罢,他盘膝而坐,将沉重的长琴置于双腿之上,慢慢弹起了一支曲。

    曲调熟稔,正是《爽月》。

    彼时,她满怀一腔热血,有一颗拳拳爱子之心,亲自谱下此曲,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教魏珂弹奏这支曲。

    她告诉魏珂,她愿她的孩儿生如爽月,一辈子光明磊落,可以清高自诩,可忍形影相吊,不要惧怕寂静时分的无人相和,因为世人披星戴月劳碌奔波,也总要有抬头仰望星空的空隙。

    曾有人对她说,既身居高处,便不要带给别人漆黑的夜幕,要去做那一轮挥洒清辉的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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