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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家犬

    听到此处,秦聆略顿了一顿,也端起茶盏,趁着揭盖饮茶的空隙,向厅外瞟一眼,随即极快的收回。

    “御史台弹劾大皇子,道是大皇子过于轻率,才有此番王侯乱京,理应问责才是,又上书为河东瑞王请功,瑞王因此次入宫护驾,平乱有功,恰逢圣上病重,皇后忌讳,朝堂无主,故而由瑞王暂时摄政。”

    她着意压低了声音,余玉也欣然地倾耳去听,这一听,只觉回味无穷。

    不知为何,秦聆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许忧闷:“秦晋二位亲王,到如今还被囚在宫中,怕是圣上一日未下退位诏书,瑞王便绝计不放人了。”

    意料之中的事,余玉倒没太大意外。

    “嫂嫂方才说朝堂无主,那其余几位皇子呢?”

    涉及此事,秦聆的声息压得更低更细,余玉近乎附耳过去。

    “除了大皇子至今幽禁在府,其余年长的几位皇子都死在那日的宫门变乱中了,据说是都算在了齐王世子身上。”

    余玉不禁微微瞠目:“都死了?”

    秦聆却神情严肃:“只怕不假,前些日子刚收殓下葬,据说当日是齐王世子闯宫,几位皇子们护驾心切,带着五官、羽林两支禁卫迎面便打,不知怎的,竟一位皇子也没能活下来……”

    厅时登时一寂。

    刹那间,余玉内心无比骇然。

    这……分明就是要断了皇帝的后,来为瑞王问鼎帝位铺路。

    如此尚且不及,魏霆还试图把青州也捏死在手里!

    从前在河东虽有风闻,但余玉从不觉魏霆下手会有多么狠绝,如今一看,她真真是低估了此人!

    换言之,若非当日魏霆笃定她林氏女身份为真,处置不好过火,她在魏霆手里吃的苦头铁定要更多……

    “如今,也就只剩秦王世子还亡命在外,朝廷昨夜连发三道檄文,头两道都是活捉即可,唯独这最后一道,改为就地格杀。”

    此番,余玉不再做声。

    不消说,这最后一道檄文,定是魏霆的意思。

    如果说前两次的从容宽恕,均出自瑞王本人,而魏霆对此统统置之未理,自由放任,那这最后一道檄文,必然大有深意。

    按魏霆为人,只怕是秦王世子已成气候了。

    既是变数,终有脱离掌控的风险,魏霆定会斩草除根。

    ……

    正如余玉所料想的那样,只是多少有些高估了秦王世子。

    当日京城事变,沈雲自北杀回中枢,除却秦晋二王,各地诸侯王亦受控宫中,瑞王美其名曰,为防诸王封地无主,恐有异乱变动,特遣派中央使臣奔赴各封地,安抚四方,如此一来,诸侯王受制于人,地方群龙无首,又有中央使臣在旁虎视眈眈,明面上,绝大多数地方都安分守己。

    至于这些名义上的中央使臣,自然不是真正出自中央,而是持瑞王符节,受临时委派的河东僚属。

    是以这些日子下来,秦王世子东奔西走,屡屡碰壁,无人肯纳,非但没有壮大成不可控的势力,反而被各地下派的中央使臣追撵得狼狈,走投无路形如丧家之犬,只得一头西奔而去——他选择去投了匈奴。

    所谓秦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雍州本就是贯通中原与匈奴的门户,若雍州一破,京城自然岌岌可危。

    此刻中枢受制于河东瑞王,也不必等京城大势已去,一旦苗头初显,定有许多人心思浮动,

    左右这争夺天下的都是魏家人,又何必非做谁人的魏家臣?

    更可危的是,人人都会这样想。

    正如最开始,魏霆在朝中抛出了无数形形色色的饵,终于引人循香而至。

    如今,秦王世子也在无意间做着同样的事。

    一味香饵,牵动人心,足够了。

    说难不难,说简单也确实不简单,因为需要赌。

    心血几欲付之一炬,是以魏霆心中的愤慨可想而知。

    他自然要寻瑞王算账。

    不仅如此,方一在宣室碰面,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冷嘲热讽。

    “当日没能斩草除根,终于养出日后的心腹大患,瑞王殿下可还满意?”

    瑞王被人扯账自然不悦,偏偏自己于此事上确也理亏,心中无比沉闷。

    “秦王在我手,他岂敢弃之不顾,冒天下之大不韪……”

    “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杀人老父逼其就范之人,可是我们!”

    魏霆冷声打断瑞王。

    “秦王世子可不怕我们杀他老父,他巴不得秦王死在京城,他好为父揭竿举旗,讨伐杀父仇人。”

    魏霆少有这般训得不留情面,瑞王面色阴沉如水,垂在长袍的手缓缓攥紧,直捏得骨节咔咔作响。

    “……秦王世子,非除不可,”良久,他斩钉截铁道,“更不能助长匈奴野心。”

    听瑞王如此说法,魏霆眉宇终于舒展开来,眼底流露出满意之色:“富贵安逸窝,向来养不出硬骨头,越是边陲小城,越没人不恨匈奴人。”

    闻言,瑞王心中一动。

    “可是已有什么想法?”

    虽难得瑞王不耻下问一回,魏霆只是摇摇头:“你来定下就好。”

    人之本性,利益相干,但凡明白这个道理,就不会无从下手。

    瑞王沉默片刻,忽而问道:“你觉得文清如何?”

    魏霆不想他骤然问起,着实好生在脑中搜刮了些过往见闻,拣出几件首要的当先托出。

    “她最早从军,便是在陇西大营中追随其舅父,跟匈奴打了数年交道,对雍州地形也再熟悉不过。”

    “那沈子攸又如何?”

    若要比较起来,魏霆皱着眉头,倒真有些犯难。

    “真论起来,这二人都曾同任于陇西大营,只是沈雲官阶高,早早便调回京城,不比文清在雍州盘踞得更深更久。”

    “这二人行军作战不是一个路子,只是每每战后清点物资人数,他们麾下的伤亡总要比旁人少,算是个相通之处,沈雲是常规打法,只讲稳中求胜,文清固然求稳,伐心更胜一筹。”

    瑞王信然颔首,继续问:“照这样说,还是文清为首选?”

    “她……倒确实是相当合适的人选,”方才还一通对答如流的魏霆,却在此处略作迟疑,“只是我本另有旁的安排。”

    闻言,瑞王目光微动。

    “什么安排?”

    魏霆略顿了顿,思忖须臾,方缓缓说道:“先前是担心秦王世子四处奔亡流窜,恐路上遭了不测,是以迎阿姊入京一事迟迟不定,如今正好,文清又与阿姊是旧识,托她前去接应护送,应是妥当的。”

    “辰瑛怀着身孕,如何能奔波劳累?”瑞王一听便觉不妥,“还是先紧着雍州用人,待诸事平定下来,再迎辰瑛入京。”

    “待诸事平定,也早至瓜熟蒂落之期。”

    魏霆思他有意推诿,脸色不甚好看,语气亦转冷。

    “阿姊再有三两月便要临盆,等孩子出世,襁褓婴孩太过稚弱,女子产后又需好生休养恢复,若求稳妥,只怕一年之内都受不得舟车劳顿,河东说远不远,可说近也不近,我看还是早日将阿姊接入京中为妙。”

    瑞王听了半晌,忽而转头定定看魏霆,半晌过去,直至把后者看得满心不解不耐时,瑞王忽而又扯出一副笑面来。

    对方的神情清晰地映在眼底,瑞王一字一顿道:“小舅放心,无论早晚,朕的皇后,都只会是你的辰瑛阿姊,满意了吗?”

    当先的,魏霆神情一滞,随即反应过来瑞王的话,面上恼意反而愈发不显。

    他语气沉沉:“你有此言,是作何意?”

    听他有此一问,瑞王似意外于他的冷静,遂挑眉回望,曼声道:“自是想让小舅满意安心。”

    “呵……”

    微不足道的挑衅,向来不被魏霆所纳。

    他语带警示:“瑞王,别怪我没提醒你,莫要得意忘形。”

    “京中形势瞬息万变,不比河东温吞滞慢,尔不动自有我动,我不动自有旁人动,若非辰瑛阿姊,怕是你迎头拍马直上,也赶不及今日半分。”

    这话使得瑞王笑意微微凝固。

    “阿姊若此刻身在京中,凭阿姊的本事,笼络京中豪富一事上,自不需你我多费些心的,要说放心,也是放你的心。”

    “……”

    瑞王一时无言以对。

    魏霆冷眼睇着他,不待瑞王于沉默中作出反应,他人已不留情面地转身离去。

    宣室之外,商昆奉在门侧,却难得神思游离,魂飞天外,连魏霆何时退出门来,行至自己身畔都未曾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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