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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妇

    司仪高声呼唱,声色旷远留长,仿若夫妇二人细水长流的余生时日,相知相伴,生死相随。

    “一拜——!”

    绸花拉起,艳切如一心。

    “再拜——!”

    云鬓高绾,嫁作良人妇。

    “三拜——!”

    相敬如宾,恩爱两不疑。

    “祝贺赵兄大喜!”

    “恭喜赵大人!”

    “同喜同喜,”赵昇人逢喜事精神爽,畅畅快快,“请诸位厅外用宴,在下去去便来,再与诸位共饮!”

    说罢,赵昇递了个眼色给余玉。

    余玉会意,高声在前相引:“诸位贵客快请,快请。”

    她脸生得白嫩,清秀得倒似个书童一般,加之面生欢喜,笑得甚应今日之景,众人倒也不曾仔细看她。

    不多时,赵昇从喜房归来入席,心知有无数人的喜酒正一杯杯排着等灌他。

    宴上,众宾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余玉见众人正是酒酣耳热之际,暗道是个好时机,趁人不注意,飞快溜出设宴待客的九怡堂,一只绣靴将将跨出门槛,忽觉拂面冰凉,兼有皮甲之涩气。

    她抬头,却觉眼前一暗,先看入眼的,是一双皂靴,紧接着是垂落的银灰长衣。

    这是……

    骑装?

    余玉惊异抬头,只见灰裾银甲,却也英气不过那霜月般冷清的容颜,飞扬的眉,璀璨的眸,以及那眸中的一点笑意。

    余玉顿悟,如梦初醒,侧身恭逊一让。

    “家中有喜,蒙将军光临,敝府不胜荣幸,将军请。”

    文清眼波一转,淡淡应了一声:“嗯。”

    尚未移步,却见酒过三巡,宴上众人大多兴意上头,纠缠着赵昇灌个没完没了。

    “吕兄,小弟真的不行了……”

    “怕什么,堂堂男儿,还怕吃多了酒水,今夜入不得洞房不成?”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响起哄堂大笑,赵昇本人更是羞恼难当。

    已婚的夫人只掩唇偷笑,尚在闺中的娘子们却纷纷羞红双颊。

    正巧,一句荤话,也被堂前的文清同余玉,一道儿听了个真切清楚。

    文清神色不动,泰然自若,唇际却不自觉微微弯起。

    她行军作战,无论自己帐下,或是敌营手下,兵将口中讲来解闷子的荤段黄话,不知多少,更厉害的也有,区区打趣之言,还真没什么可令她面色变上一变的

    余玉多年在江湖摸爬滚打,也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道:“想来宾客们兴致颇高,令将军见笑了。”

    “无妨。”

    文清伫立阶下,遥遥望了堂中一眼,可见满目鲜红喜绸,谱写人间热闹。

    如此的喧嚣热闹,原来寻常女子嫁给称了心的良人,这情形竟是如此喜人。

    那位新娘子即便是在红盖头下悄然泪下,也是幸福之至吧?

    “西京忧患迫切,本将出行在即,路过此处,便想来沾个喜气,盼着剿匪清患能够顺遂,便不进去叨扰诸位雅兴了,”文清一笑,微微倾身,声音轻浅的吩咐,“你去替我讨杯喜酒来罢。”

    她声音清凉如泉酿,沁甜醉人。

    在文清身上,丝毫不见武将的粗犷豪放,烈性急躁,反而温文尔雅,悉数周到,不似春风那样和煦温软,却有沐浴在冬阳下的初雪那般,清透莹白,干净得容不下丝毫尘秽。

    余玉忙躬身应下:“喏。”

    一厄酒水很快奉上来,文清两指稳稳接来,仰头一饮,清亮酒液倾泻入一人喉间,入口醇厚,再尝甘烈,入喉辛辣,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文清目光莹莹一亮。

    一贯清冷如她,也禁不住被美酒激得心头火热,不由点头赞道:“贵府敞亮,好酒水!”

    “将军谬赞,如若欢喜,敝府愿赠清酒一壶,权作为将军送行。”

    身后忽有竹哨声尖锐,长鸣一声。

    闻此,文清已笑拒:“不必。”

    说罢,她转身欲离去。

    骑装飒爽,袍角一扬,荡出迤逦。

    身后,有人低道:“恭送将军,敬望将军得胜归来。”

    待行出府门,跨身上马,文清攥住缰绳,侧眸往向府前牌匾,唇动了动,却是无声。

    小娘子,承你吉言。

    一声高喝:“出发!”

    “喏!”

    ……

    红烛明光,将喜房的边边角角纷纷包裹入温暖的橘光下,洒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喜床上,端坐着焦虑,不安的绯服新妇。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翘首以望的喜娘顿时一喜,打眼去看,却见一着青色衣衫的少年端着食案走进来,一时泄了气,却又马上面目一凛:“你是何人?”

    红绸遮眼,新娘子登时不安起来,听闻呵斥声更是僵直坐起。

    余玉目露狡黠,张口便道:“嫂嫂,怕你饿坏了,赵兄让我来送些吃食。”

    闻言,连秦聆都泄了气。

    余玉走上前,一边将吃食摆上桌几,一边道:“嫂嫂尝尝,这是自家府上做的糕饼,看看吃得是否合胃口,日后有的是时候调改。”

    秦聆犹豫一瞬,才点头道:“有劳了。”

    身旁陪嫁侍婢月莺过来一瞧,笑道:“好巧的心思,竟有金丝酪枣与肉蓉饵饼呢,七娘子想尝哪样?”

    余玉在旁含笑静看,忽然道:“不若先吃饵饼,若嫌等会子有气味,再食颗甜枣来压一压,如何?”

    秦聆想了想,深觉有理,柔声道:“你是有心的,便听你的。”

    “只是就寝之前用了甜枣,怕嫂嫂牙疼,理应用杯安神茶清一清口齿的。”

    房中之人除余玉之外,皆是一愣。

    余玉此时又笑盈盈地看向一旁的喜娘,开口拦下:“嫂嫂的陪嫁娘子初来,合该侍奉在侧,不若有劳这位娘子走一趟?”

    “……好唻。”

    幸而这位喜娘是个有眼色的,旁的推托一声不吭便出了门子去。

    如此一来,房中只剩余玉,秦聆与其侍婢月莺三人。

    见此情景,秦聆声音一沉,淡淡问道:“你将人支走,可是有何话要同我说?”

    余玉依旧温和无害地笑着,欠了欠身,手指一挽,略撩衣袍。

    下一刻,只闻扑通一声。

    秦聆霍然掀了盖头,目露惊异:“你……”

    余玉一抬头,迎面望见一旁的月莺,清楚真切地瞧见了自己跪身在地这一幕,倒映在她眼中的景象,亦看见了秦聆眼底的惊惶不安。

    “嫂嫂毋慌,今日余玉此举,实为来安嫂嫂的心。”

    安心?

    红绸盖头挡住了秦聆一瞬间不自然的神情。

    “安我的心?”她故作淡然,反将一军,“你要安我什么心?”

    余玉笑笑,道:“七日前,嫂嫂与令兄在赵府设宴,为赵兄接风洗尘,当日我初来,不识府中道路,恰巧二位离府之时,我亦与二位绕到了一处,只是二位不知罢了。”

    见秦聆哑然,她继续不疾不徐道:“我也有幸得闻得令兄对我诸般不满,生怕嫂嫂也因此误会与赵兄生了嫌隙,是以今日特来宽慰嫂嫂。”

    “余玉混江湖混惯了,也见过不少江南大户的宅院腌臜事,自然明白嫂嫂与令兄的顾虑,”谈到此,余玉竟自嘲一笑,“我是个无势孤女,身如浮萍,却也不愿任人怜惜,更不会因为我之悲戚,坏了旁人的圆满,令兄多虑了。”

    闻言,秦聆低头,咬了咬下唇,下意识绞着手中捏着的帕子,才忐忑开口:“你是个明白人!”

    “我也晓得你这份心气难得,实难一见,是以才更为惧怕夫君他……”

    倘若只是个凄凄切切,只知卖弄风姿惹人怜爱的女人,她倒不至于如此忌惮。

    余玉眼底一亮,却衣撩袍膝行半步,欲要靠近秦聆。

    秦聆又惊:“你……月莺快扶!”

    月莺将将反应过来,伸出手去,余玉却已停住,定定看她,逐字逐句道:“赵兄劝我入京时,曾与我说过,未来嫂嫂是极善解人意,宽厚热肠之人,若托她为我在京中寻一门亲事,不求富贵,但求安稳,定能托得体贴放心。”

    “嫂嫂,”忽的,余玉倾身一拜:“余玉全凭嫂嫂做主!”

    秦聆重重一怔,随即又是一急:“月莺!”

    这回月莺反应得及时,连忙俯身一搀。

    “快起快起,你这是做什么!”

    秦聆急欲起身,奈何刚有动作,头顶的盖头,盖头下的珠钗顿时摇摇欲坠,她只得恨恨坐回。

    “你本就是良家女,同嫂嫂好好说便是,又跪又拜的,何必如同妾室身段这般糟践自己!”

    余玉这厢已从善如流地起身,笑盈盈凑上前去:“嫂嫂这回可宽心了?”

    “你……”

    秦聆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却笑了。

    “你自放心,由我做主,定会遂你心意,为你寻得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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