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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宴

    各家小姐们若大辩到激情处,便是学坛之上的博士祭酒都要自愧不如,叹上一叹;

    若侃侃谈起待人处世之礼节,位列九卿之一的大鸿胪都得面皮又白又青,浑身震上三震。

    实是精彩得不行。

    楚王妃久久不办宴席,竟也不知如今京中官眷女子何时竟兴起这等风尚了,还很是失望后悔了一番。

    忽觉几分气闷,楚王妃便借口欲要去花园透口气,又忙不迭谢绝了几位夫人意图陪同的好意,抽身拂袖而去。

    奈何她是今日做宴的东家,自然不能久离,片刻却也回来了,只是自花厅外步进来时,打眼一瞧,竟望见了位不知谁家的官眷娘子,真是,好生的端庄娴雅,气度不凡。

    她心思一动,遥遥一指,低声问了身边侍婢。

    那名侍女不过目光浅浅一掠,便已温顺答道:“回王妃娘娘,那位是廷尉右监赵昇的夫人,母家是光禄勋秦府,是家中的庶幺女,兄姊里头行七。”

    “庶女?”楚王妃显然吃了一惊,“庶女竟能有这般风范?”

    侍婢答得巧妙:“那光禄勋秦府上的主母,乃出身陈阳王氏。”

    楚王妃当即了然:“难怪难得。”

    如此,她低声吩咐道:“等会子你便去唤了她,到本妃身边近坐吧。”

    侍婢躬身颔首:“喏。”

    彼时秦聆尚且不知自己已得贵人青眼,犹在思索着宴上的几位相当显贵的夫人,其母家又是何等门楣,乍闻王妃传唤,愣了一愣。

    好在她心思活络,只愣过一瞬便已大方颔首,算作应下,并未曾惊异失态,她深知侍婢瞧着低眉顺眼,实则亦在暗暗打量。

    余玉尚在眼观鼻鼻观心,已被秦聆在身后推搡了一把,只得提裙默默跟上。

    “妾身秦氏,见过王妃娘娘。”

    秦聆这一个大礼行的周全妥帖,那楚王妃笑得也很是满意亲热。

    余玉则嘴里随着秦聆说话咕噜咕噜两声,连自己也未曾听清发的字音,就一并拜了下去。

    楚王妃微微笑着让她二人免礼。

    秦聆颔首优雅起身,忽然身形一顿,暗道不好,却不能回头照看余玉。

    余玉却不甚慌,不紧不慢地俯身而起,又是一福。

    秦聆在一旁见了,眼底情绪缓缓平息。

    阿玉的礼数却是周到,也不知从何处习来的。

    二人正低头静待侍婢过来,纳出空位予她二人坐,忽闻有男子的声音淡淡响起,楚王妃亦压低声音同他说了两句。

    秦聆身子微僵,头愈发低了,余玉都怕她尖巧的下巴啄着脖子。

    余玉自己身子倒稳得很,外男罢了,她平生见得多了。

    她目光低垂,只见楚王妃食案下,隐隐可见雪青锦袍一角。

    若身子再歪一歪,便能瞧见锦袍下暗银丝纹的玉色长靴。

    但余玉已知分寸,安分守己,只低头睨着白莹莹的鼻尖。

    那人想必是楚王府上的公子,听来声色低弱,那便是素有病孱之名的三公子魏霆。

    听闻脚步声隐去,余玉正一正身形,一抬眼,无意间正撞入一人眸中。

    那双眸子,并不似那日遥遥一见的文清那般犀利寒冷,凉若秋雨,此人眼底情绪却淡得惊人,相当沉寂。

    余玉自问在江湖里头混了不少时日,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不少交道,察言观色更可堪得一门好本事,然而此刻自己却仿佛已被对方洞察了一切……

    余玉一时身心发凉,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只消一瞬,那人便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举步缓缓离开。

    行走间其腰间玉佩铛环,音色清脆,叮铃作响,一声又一声,如碎珠投湖,仿若尖锤敲在心头,余玉又是一颤。

    这厢楚王妃回身致意,见两人均低眉顺眼,安分守己,心中赞赏不由更胜一分,柔声道:“不过府上一些琐事罢了,无碍的。”

    秦聆抚一抚裙上浅浅的褶皱,款款端起茶盏,笑道:“哪里哪里。”

    楚王妃捻起一枚酸杏,含入舌端,怡然地赞了一声,仿若不经意间谈起:“听闻此次杨卫忠一案,你家夫君为此南下,诱擒那孙磐贼人,还略施巧计,将贼巢一并连根掘起,实在是方正有为,能干得很呢,若殿下晓得,定要十分欣赏的。”

    秦聆笑了一笑,并未附和做声,只笑盈盈地推了一推:“承蒙殿下与王妃抬爱,夫君在朝为官,当的是廷尉府的差事,诸如此类,皆属分内之事,若能得了楚王殿下欣赏,正所谓食君之禄,可见夫君是为陛下分忧得甚好,我等后宅的妇道人家,自然与有荣焉。”

    楚王妃笑意愈发的深了,只点一点头,于是侧了侧身,正欲闲聊些家长里短,却不想正瞧见了秦聆身后半掩身形的余玉,不由咦了一声。

    只见,这年轻女娘衣着清新亮眼,荷绿轻衫,山栀点点似星云,宛若西子湖畔浣洗的棉纱,月白曲裾,轻扬若花,恰到一分好处地掩住一双素色绣履。

    乌密云发盘作少女髻,鬓没银步摇,发挽白玉簪,再无旁的花钿,干净利落之余,别有几分风流秀美。

    “这小娘子是何人?生得好白白净净。”

    余玉微微一惊,随即端起了笑脸,如同福娃娃般,敛袖一揖,欠身拜见:“民女余玉,见过楚王妃。”

    楚王妃和气应了,其打量的目光倒不任人讨厌。

    “这是夫君早年南下之时,无意间从人牙子手中救下的孩子,就此结识,阿玉家的外祖父学识渊源,深有造诣,夫君在其指点中很是受益匪浅,此番南下重逢,夫君见这妹妹已是孤女,不忍有贤之士的后代流落,故而带回家中,托我为她寻个好人家,也是成全一桩美事,了却老人家的遗愿。”

    如此说辞已堪圆满,但楚王妃仍难免不生奇异。

    “孩子,你今岁多少?”

    余玉颔首低眉,答道:“回王妃,民女已有虚龄十七了。”

    “那你家在何处?”

    余玉顿了一顿,面上立时生出哀戚之色:“民女的父母亲去的早,打儿时记事起,便跟随外祖父在外游学数年,因着外祖父去的急,还未告知我家中旧事,只知家底落根于南乡。”

    楚王妃这般听着,心中已不是滋味,连连摆手,让余玉快些安座。

    一旁的秦聆端着茶盏的手却抖了抖,险些落了茶汤到今日新上身的华衣裙裾之上。

    楚王妃唉叹不止:“可怜你如此一番姿容,比之小官家的女儿也是不俗不落,只怕从前家中也是得势的……”

    闻言,余玉恭敬叠在腿上手紧了紧,右手小指不受控制的微微蜷缩起。

    楚王妃不知悲从何来,抹了两滴眼泪,复又开始同秦聆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太极:“你那主母出身不凡……”

    秦聆作恭敬聆听状,偶尔适时地颔首表示认同,或是听到兴头处端庄不露齿的掩唇笑一笑,乃是个相当不错的听者。

    余玉在一旁默默不知想着什么,满脑子皆是陈阳王氏。

    她幼年时曾听外祖父说过,从此权臣世家养出来的女子,大多是能拎得极清的。

    她们一生予取予求,从不会天真单纯地想些什么伤春悲秋的风月事,只待岁月无痕,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地将昔日如花美眷,生生拖得迟暮腐朽。

    到了那时,那些年轻时妄生贪念,漫漫余生皆浸入爱恨嗔痴之人,早已溺毙在自己的一腔情海之中,来去了无痕,而陈阳王氏的子女已可担得一声德高望重,从此稳坐泰山,自是那笑到最后之人。

    ……

    西京有神山庐蒙,半山腰处不知如何,却霍然有处倾斜着的碗口似的深坑,听闻数十年前,有个修逍遥道的白毛仙长顺流乘舟,云游途径此山,遥遥一指,断言此处乃是上古时期女娲补天之时,由一颗不慎掉落凡间的女娲彩石砸落而成的。

    众人问他:那彩石何在?

    奈何仙长只抚着颌下一把长长的须发,老神在在道:彩石本就是天地灵气凝练而成,如今落入污浊凡世,自已化作尘埃而去,沦为沧海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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