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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手段

    “今日之事,你并无什么大的错处,只不过,我也难免要告诫一二,你若有心,权当听个教训,便不爱听,也给我坐着安生听完。”

    她搁了茶盏,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笃笃笃敲在食案上,缓缓开口。

    “我知晓你底细不简单,年纪不大心思倒深沉,亦懒得差人去查探出些有的没的,管你是谁,我文清既收你在身边,便兜护得住你。”

    此刻,文清不似平日里端坐那般,指尖捻了两粒食案里的干枣,悠悠把玩起来。

    “南乡丰饶,高门富户也多,你见过的宅院事定然不少,如此几年耳濡目染下来,纵你本有几分识时务的俊杰灵慧,怕也歪了心思。”

    “你不该同刘氏那一干妇人般,这些固然是女子间司空见惯的手段,可谁又敢说,女子就非得这般装腔作势演给人看?”

    闻言,余玉一震,愕然抬眼。

    “纵使男子当权的世间大势使然,她们亦非心甘情愿,我心中明晓,自然从未鄙弃过这些围绕在男子身边汲汲营营的女子,可你既跟在我身边,就该信我自有识人之慧,犯不着玩这些手段。”

    “若看不惯刘氏作践我,不用栽赃陷害,告诉我,我在军中本就掌刑,自然有的是法子。”

    “……可将军的法子,都是明面上的,若被人瞧见了传出去,总要吃亏的。”

    文清兀的嗤笑一声,指尖一弹,枣子抛落入地上的毡毯,没于绒毛间。

    “本将军叛经离道惯了,从来不敬人言。”

    文清只是温温地笑:“不然,谁敢说我半句不是,待下一回蛮夷入侵,边关告急,我定会点了他的将,叫他替我去血战沙场。”

    “……”

    不愧是文清。

    文清呷一口茶,斜眼睨她:“你是如何遇着了沈雲,居然还撞见了魏三?”

    “我是无意间撞见的,不过小沈将军好似早便发现我藏在那里……魏三?”

    文清见她面生踌躇疑惑之色,心下了解几分。

    “是楚王府的魏霆公子,他在家中行三,”文清慢吞吞说道,“你们……之前该是见过的,怎么?”

    “他问了我,小沈将军敷衍了两句,后来魏三公子身边侍从急急来唤走他,便不了了之。”

    余玉脑海中浮现起一张清隽面孔,带着三分孱弱之色,可那双眸子……

    还是那样凉如秋雨,淡得出奇,可这一次,那看她的目光中,竟带有一丝探究之意,实在耐人寻味。

    听她如此说,文清一时倒没了下文。

    她手扣茶盏,右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须臾后道:“……你就没怀疑过,当日暗中囚禁你之人,正是出自楚王府?”

    “自是怀疑过的,”既此刻面目早被文清看穿,余玉索性老老实实的答,“只不过,亲王府天潢贵胄,个中虚实实在难以了解,真论起来,左不过是回了王妃娘娘几句话,至于魏三公子,更是一眼之缘罢了。”

    文清垂眸,犹自沉吟着:“如此……”

    半晌,她一摆手:“罢了,你先回去。”

    余玉从善如流,这便温顺地俯身告退。

    她怀疑过魏霆吗?

    当然要怀疑。

    除却楚王妃,她只见过魏三公子。

    那日设计她去赴宴之人,既非王妃,又有能力够得到宾客花册的,只有楚王府的两位公子了。

    三公子魏霆,素有孱弱之名,乍一见之下,确实如同风闻中一般清隽文弱,比之寻常书生多了几分深沉持重罢了。

    至于大公子魏诺,没有母家扶持,只怕暗中也没那么强劲的依仗,可话说回来,左右不过劫走她一介平民,又需要多大的势呢?

    难不成还是楚王?

    又或者说,无论动手的是谁,她已得了文清庇佑,故而余玉既不去细细揣测,心中也就不会知道,正如文清当日所言,这般反而最是保险,即便见了人也不露端倪。

    于余玉而言,能少知道一点,便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而这也正是文清至今不想告知她的原因。

    ……

    “处理的如何?”

    一路上,魏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公子放心,都处理干净了。”商昆注意到他神色不对,不由顿了顿,“公子莫非被那畜生伤着了?”

    “……不曾,”魏霆的思路被这一句话引回,他摇了摇头,思量了片刻,“沈雲平素为人低调,实则武艺超群,倒比我想象的还要骁勇,敏锐。”

    他甚至觉得,凭那些话来看,沈雲或许已经看出来了点什么……

    不过倒也不要紧。

    沈雲与文清几乎是同一类人。

    他们虽负保家卫国之责,却也仅仅只是为国而战,并不见得多忠于朝廷。

    左右来日也碍不了他的事。

    沈子攸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

    倒是那女子……

    魏霆忽而眯起眼眸。

    魏霆心中疑虑始终难消,有心再审她。

    只是如今有文清一昧护她,倒也不好再寻机下手了。

    他状似无意,一面四下打量着,忽而问道:“广陵林氏的事,搜罗的如何了?”

    提及此事,商昆心下便是一沉。

    “被官府抹除得太厉害了,查起来十分艰难。”

    “呵!”魏霆登时冷笑一声,“那是自然,不然如何能是那位的手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真是做到了只手遮天。

    ……

    转眼已是翌日。

    气象萧疏,烟林清旷,有人玄衣加身,其后,王帐华阔。

    “微臣文清,见过圣上。”

    盔甲生寒,如同浸没冰窟一夜的铁皮,饶是轻劲如文清,行动间亦有所束缚。

    圣上年过五十,神态惯来安详,正望着远方,仿若未闻,倒是旁边的老内监极有眼色,忙躬身上前笑道:“文将军快快请起。”

    文清抿一抿唇,颔首施一礼:“谢圣上。”

    “今日可是狩猎最后一日?”

    “回圣上,正是。”

    “嗯……是谁?”

    这话问的好生没头没脑。

    文清刚一拧眉,侍候在侧的内监已谄笑回话:“回圣上的话,是秦王府的世子,听说运气极好,猎了一白一赤两只公狐。”

    “那倒确实不错。”

    圣上嘉许地点一点头,转而望向文清:“不过,文卿的骑射之术,貌似堪称一绝?”

    文清神色淡然,闻言一笑便罢。

    “哪里,圣上是取笑臣了。”

    “文卿何必过谦,”圣上含着笑继续望她,“随朕出行的大有人在,自不需文卿过于操劳挂怀,既有大才,为何不参加此次狩猎?”

    文清已失了些许耐性,答得简短:“臣无兴趣。”

    如此,圣上反倒颇带了几分趣味,继续追问:“不知是对狩猎骑射没兴趣,还是对朕设的彩头不感兴趣呢?”

    “臣不过一介粗鄙武人,哪里参得透圣贤古籍,便是再如何珍贵难得……”

    文清顿了顿,漫不经心地垂下眼帘,面上一哂。

    “于臣而言,不过废纸三两张。”

    圣上看着她的目光微微一变:“哦?”

    “文卿怎知朕设的彩头,是圣贤古籍?”

    “难不成,还当真是文清师长的遗物?”

    碍于君臣尊卑,文清此刻姿态虽已放低,一贯高昂的下巴收起,那轻轻垂下的眼眸中,却尽是桀骜之色,双眸亮得惊人。

    “自然不是,”圣上面上浮现慈和的笑意,目露哀怜,“何太尉乃一代英杰伟人,怎可将他的遗物设为彩头,实是不敬先贤,有渎爱卿尊师,如何可行?”

    文清眼底沁出丝丝缕缕寒意,身子又低一分。

    “圣上圣明。”

    身居高位者,自然见惯了附庸下属的万千姿态,便如文清之辈,虽说少有,圣上对此照样见惯不惯。

    “今日朕心神不安,便不入猎场了,文卿也不必随同了,且回去休息着吧,”圣上轻飘飘道,“不是说伤势未愈吗?”

    “想是昨日楚王府的三公子遭了狼,圣上忧心忡忡,楚王父子若知,定感念圣上恩德……文将军请,老奴送您?”

    “怎好劳烦,”文清躬身一揖,“微臣告退。”

    圣上瞥一眼旁边身形佝偻的老内监,拂袖而去。

    “送便送了,下去吧。”

    老内监身形一动:“喏。”

    ……

    文清一路上若有所思,眉间甚至藏着些许淡淡戾气。

    归营时,正撞见了宋真面露焦急,竟然赶至谷前来迎,文清脚步这便顿了一顿。

    宋真忙上前作揖,急道:将军,穆鸢将军正在帐中候着。”

    文清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复又悠悠然负手行去,忽的想起什么,侧过了头。

    宋真当即会意,立刻行至文清身畔,堪堪留有一寸远。

    “余玉她现下在做什么?”

    “……”宋真愣了愣,硬着头皮回道:“余娘子正在休息。”

    文清一挑眉,声音微微上扬:“休息?”

    “……她,还未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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