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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燕燕

    “阿爹——!”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几乎要震碎了余玉散落的魂魄,她嚯然回神,爬起来便上前拦腰抱住张燕燕,死命地圈着她往回拖。

    “阿爹!”张燕燕全然不顾,她本就痴傻,眼下更是失了神智,她见余玉过来拉扯,一把揪住余玉衣领,“小玉,阿爹在!”

    此时,她脑中更是轰炸了一般,简直豁出了性命去,一股劲儿横冲直撞,余玉拦得吃力无比。

    冷不防张燕燕屈肘一撞,正中余玉肋下,她体格粗壮,自有生猛大力,余玉吃痛,闷哼一声却不肯撒手。

    “燕燕阿姊,别去,不要去!”

    张燕燕指着医馆哪肯罢休:“阿爹在!阿爹在!”

    “我知道……不要去,不能去。”

    “为什么!阿爹在!”

    张燕燕手指直指一个方位,余玉却不敢扭头去看火海里的那具焦尸。

    二人僵持不下,直到,一场微雨至,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火势为此减小,与此同时,官府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余玉一口咬定二人是吃醉了酒,才失手打翻火烛,官差又见二人一个痴傻,一个娇弱,也不似作恶之徒,便就此作罢了。

    高德死了,张源也死了,医馆烧没了。

    原本,有张源行医在外的声誉美名,于张燕燕而言,也算是个周全庇佑,如今其父一死,人人道她克死亲父,是不祥之人,生生害死了当地有名的医者,多少染病的孩子没能得了救治,彻底断送了一条条稚嫩的性命,张燕燕沦为了众矢之的,已到了人人唾骂,喊杀喊打的境地。

    二人无处可住,只在医馆外头同马厩并在一起的柴房过夜歇脚,余玉自小畏寒,不过三天两宿便冻出了风寒,吃不得药只能硬挺着发烧,不论白天黑夜都是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只知噩梦连连。

    有一日清晨起来,余玉好歹退了烧,脑子里清明了一些,一边在心中琢磨着时日,一边摸向身上,这一经手,顿觉诧异。

    按理说,她烧了这么些天,柴房里又多灰,她身上本不该如此干爽洁净。

    看来,这些时日都是燕燕在照料着她,时不时为她擦身了。

    再细细一嗅身上,余玉又觉出微微淡淡的酒香,只是混入了些汗气,该是身上擦了酒来降温。

    也是,医馆没了,药材多半也烧毁了,张燕燕也只会懂得擦酒降温这种常识了。

    只可惜余玉一直病着,从来没有机会见识过这几日张燕燕所遭遇的一切对待。

    她身上披着一件桃红的秋袄,是张燕燕的。

    “燕燕阿姊?”

    柴房中无人应声。

    余玉站起身来,拢了拢身上袄裳的衣领,乘着早上湿重的露气,四处寻觅,却不见张燕燕的身影。

    她走出柴房,外头分明已天光大亮,照得直晃眼,寒露竟也如此之重,更奇怪的是,一大清早,便能听见外头有妇人三两叽叽喳喳的喧闹声响。

    余玉蹙眉,只觉这么一群长舌妇出现在此,必没有什么好事。

    她出门一看,竟还不是三两人,而是一群妇人拥挤一处,冲着已烧成了焦炭的医馆里头指指点点,余玉有些狐疑,悄悄站在她们中的外围,踮起脚向里头望。

    “真是煞星,死了好,死了干净!她阿爹是多高明的一位大夫!”

    “可不是,如今张大夫没了,就我娘舅家的小侄,那病都治了一半,眼看着便要好了,虎头虎脑的孩儿啊,才八岁就这么咽了气……”

    “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叫人一家子怎么活……都怪这煞星,真是祸害!”

    “可不是,你看看这房梁都塌了,天爷也看不得她好死。”

    “……”

    晴空万里,余玉却觉天上一个霹雳应劫般降下来,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燕燕阿姊,燕燕!”

    她倏而动了,一个猛子扎进熙攘喧闹的妇人堆里,左推右挤,惹得了不少不满的嘟囔,余玉推搡不开,疯魔了一样,用身子生生撞散了人墙。

    妇人中难免有人矜贵一些,兴许是被撞得不适了,两眼一翻,张嘴便骂:“你这丫头横冲直撞是怎么回事,家里长辈都死光啦,这么没教没养……”

    余玉闻言脚步一顿,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捏紧,终究还是没有发作,只是

    “你瞧,这不是医馆里的那丫头吗,八成是去给张燕燕收尸的吧?”

    “一窝子野丫头凑一对,走走走,大正月里真是晦气!”

    “……张大夫造福百姓,是你们的恩人,”面对着已然彻底塌成一片废墟的医馆,这些话听进心里,余玉只觉血气一阵阵上涌,顶得她头脑昏涨,青筋鼓鼓作痛,可她的语气却格外的平静,“如今他的女儿蒙难,你们却是如此做派,你们也有脸提起张大夫。”

    “小贱蹄子,怎么说话的!”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口,自然引来了人出言要讨伐。

    “受了人家的恩馈,回头骂死了人家的女儿,就你长了张嘴了不起吗!”

    “哎!你……!”

    余玉只是回过头,冷眼看着那人,目光满含挑衅。

    “算了算了,人都死了,张大夫一辈子,连个后也没留住呢。”

    有人连忙搭腔:“是啊,张大夫在世的时候待那女儿可上心,在天之灵的,还是少说两句。”

    “什么东西……”

    那泼辣的妇人朝地上啐了一口,低头扒拉起自己腕子上挎着的竹篮,一边扒拉着家门钥匙,一边絮絮骂着走远了。

    余玉自然听得,心中怒火排山倒海似的要冲垮她的神智。

    她真恨自己不是个疯子,真恨自己顾忌太多,真恨她不够孤勇,合该上去一巴掌活活扇死这些贱女人……

    她们都该死!

    “为什么,为什么……”

    余玉快要疯了。

    她恨高德有错吗?她想要逃脱苦海有错吗?她想要高德去死有错吗!

    有错吗?有吗!

    为什么张源该重视的时候,偏偏对高德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为什么在他该视而不见的时候,却要对她愧疚,甚至拿命来偿?

    有必要吗?不觉得晚了些吗!

    将近一个月过去了,四肢的伤还在隐隐作痛,那夜的心寒,凉入骨髓,痛彻心扉!

    然后呢?张源死了,张燕燕一个痴傻的人儿,却要一边笨拙地进入废墟中,寻找张源已经半边烧得不成人形的尸体,独自收殓下葬,另一边还要傻傻地照顾着高烧不退的余玉,替自己的杀父仇人烧酒降温,擦身喂水。

    “哈哈哈哈哈……”

    张燕燕……你真是个傻子。

    傻得可怜!可悲!

    冷风飒飒地吹,脸颊渐渐滚烫起来,滑落的泪干涸得很快,余玉整个眼前都是模糊的。

    终于,她搬开半副合臂粗的悬梁木,看见了一截藕粉色的衣袖。

    余玉霍的起身,奋力去推其余的物什,终于将头破血流的张燕燕整个人都硬拽了出来。

    余玉低头一瞧,目光久久停留在张燕燕的颈间。

    那里,正紧紧勒着一条细细的麻绳……

    “可不是,你看看这房梁都塌了,天爷也看不得她好死。”

    那些妇人刻薄的话语立时在余玉耳边炸开,她的肩膀几不可见地一颤,随即剧烈地抖动起来。

    天爷真是跟张燕燕开了个天大的笑话啊……

    上吊自尽不成,反而将房梁压断了,生生被梁砸死。

    泪水决堤一般,汨汨流个不止,哭着哭着,余玉忽而弯了嘴角笑起来。

    “走吧,燕燕阿姊,这世道,叫人活着就只是罪过……走吧,燕燕阿姊,来生托个好命道,这辈子我对不住你。”

    高德夜里抽到她身上的鞭子,比八百里加急鞭的还重,每抽一下,不说劈开肉绽,却也肿得很高,没个三五日消不下去,她真的受不住这种日子……

    余玉想起张源犹豫着接过酒,即将一饮而尽前的那个眼神,她知道,那双眼中满是愧疚。

    换言之,张源根本没有按最初照承诺的那样,照顾好她。

    有些疤痕,她一辈子也祛退不掉了……

    她说着说着,眼角忽而淌下了一滴泪。

    又未紧着说上三言两语,啪嗒啪嗒,又是几滴泪掉到身上的衣裳上。

    再一抬头,不知何时,双颊已湿。

    魏霆起先寂寂看着,看她言尽,方一抬手,商昆得了意,一看怀里,却摸不着帕子,只得朝魏霆微微摇头。

    “……”

    好半晌,魏霆终于叹息一声。

    这一回,她该不会再骗人了?

    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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