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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人心

    余玉眯起眼,那眼底有笑意凉凉。

    “你是什么人?”

    那侍婢蹲了个福,半扬起那张清丽的面孔,她的眼底有余玉看不透的,极为隐晦的东西。

    “奴婢书宁,原是在王妃身边侍奉,后被指了过来照料林娘子的。”

    余玉睨她,不咸不淡哦了声,道一句:“如此,有劳了。

    “林娘子已病了有小半月了,今日日头好,奴婢扶您在院里走走?”

    她话中已经几分讨巧卖好的意味,惹得余玉有些意外。

    “这是住的哪儿?”

    “这是玉明居,王府的西南角楼。”

    余玉大致回忆了下瑞王府的格局,随即明了。

    于是,她微微颔首:“好。”

    书宁便起身靠前,余玉欠身搭着她的手,脚将将一沾地,倏而软软地坐下去。

    “林娘子!”

    书宁呀了一声,赶忙来搀她。

    外头院里忽然传来细细的话语声,似乎像是魏莘平素的语气。

    余玉正靠回榻上,一抬头,果见是她。

    “这是怎么回事,”竹音打着帘,魏莘的双手成习惯性抚在小腹上,她曼步走进来,不想却见了这番情景,登时柳眉倒竖,“叫你好生伺候,你如何办的差?”

    书宁不慌不忙,只是温驯地跪下:“王妃息怒。”

    余玉平平睨她一眼,倒也如她所愿,白着一张脸多费口舌为她开口同魏莘解释:“王妃娘娘,此事怪不得她,是我这身子不经事,好端端便跌了,叫王妃见笑了。”

    “罢了,你且坐,我同你说几句话。”

    魏莘使了个眼色,竹音会意,点点头,这便领了一众下人离开,房中顿时寂静到了极点。

    魏莘就势坐到榻沿上,觑着余玉神色,慢慢摸索着捞过她的手,轻轻握入掌心,只觉微凉之意。

    魏莘温温吞吞开口道:“他……虽然爱护我这个阿姊,但我其实,一直都左右不了他的事,楚王府好一大家子,偏就出了这么一个固执人儿。”

    余玉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王妃不必多言了,这是奴婢与魏三公子的恩怨,您自来便有顾护我的心思,奴婢心里门儿清,为您挡箭,那也是投桃报李的情谊。”

    听她这般说法,魏莘松歇一口气,却难免更生几分惴惴不安。

    她握着余玉的手,又紧了几分:“待你痊愈以后,便到我身边侍奉吧,帮衬照料着我这一胎,这院子你住着,贴身侍婢也可伺候着你。”

    “阿玉,我欠你一条命,”魏莘温煦的笑意中,掺杂着三两苦味,“汝宁她亲自开口托我照料你,我亦对不住她。”

    余玉闻言垂下眼眸,并不用言语,即是默许了。

    文清果然为她指了一条明路,真真算计准了瑞王妃与魏霆姊弟俩之间的纠葛!

    即便这路到底是崎岖艰苦了些,几乎是狠狠挫去了她的骨气,好在,冲着文清的颜面,凭着一遭救命之恩,她今后便算得了瑞王妃魏莘的护佑。

    看似她如今屈服与魏霆,处于劣势下,实则比之从前当真好了太多,起码有了转圜的余地,更借此机会,趁着魏霆抗不住瑞王妃这个阿姊的压力,将他的真实意图套了出来,到底还是利用她的身份做文章。

    可是……

    看她闭口不提的模样,魏莘应该对她那位娘家兄弟的打算一无所知,对自己的身份貌似也……

    这倒是怪事一桩。

    魏莘这厢同她话罢了,便敛着衣袖起身,不忘回过头柔声叮嘱个一两句:“你且好生休息。”

    如今她怀着身孕,精神头倒是大不如前了。

    余玉敬道:“恭送王妃。”

    外头竹音听着房里的动静,早早便候在门后,只待魏莘出门,便将她搀扶稳当了,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角楼去。

    魏莘走后,书宁便敛着眉眼,小步走进来欲作侍奉。

    “林娘子可还打算出去走走吗?”

    她细声细气地问,挑不出一丝不满来,余玉好整以暇看着她,点点头,再度伸出手去。

    她们慢慢转下角楼,长长的木梯下头正蔽了阴头,便摆了几盆花,是几株品相平平的海棠与月季。

    此时枝头无花,唯见绿叶肥嫩,俏皮地或翘着,或耷拉着,入眼倒是别有一番风趣。

    余玉抬眼望一望天色,已是日上三竿了,开春已有月余,青阳郡坐落得也偏南些,有不知何处的融融热意聚到身上来,暖烘烘的。

    她复又低头,手从披肩底下伸出去,指尖轻轻揩向那一芽绿叶,。

    难为这个时辰了,这栖息于草木不过顷刻的露珠竟仍未消散。

    余玉指尖时而轻点,时而挑拨,逗得那露珠水光荡漾,似与那露珠嬉戏一般,湿意星星点点,增泽了莹润的指尖。

    她忽而微微一笑,唤了句:“书宁。”

    “嗯?”

    “在我之前,你是在王妃身边伺候的?”

    “正是。”

    “哦,”余玉手上动作漫不经心的,只见绿芽摇曳,露珠摇摇欲坠,“那不知是哪一位王妃呢?”

    啪嗒一声,极其细微的,是最后一滴晨露落入盆中的尘壤。

    “楚亲王妃?”

    好半晌,书宁抿着唇,默而不语。

    余玉不由转过身,淡淡看向她,见书宁眸中先前那股子异样光彩终于敛却大半,心中不由稍稍舒意一些。

    魏莘一贯待身边侍者宽和,便是佯怒立威,也断不会有一丝疾言厉色,一方面,是她意在笼络王府人心,另一方面,论她天性,倒也算得上是个极端温和的女子。

    方才魏莘的态度,让她有些称奇。

    按眼前的情势,纵使魏霆与魏莘姊弟二人没有怄气,可若窥魏莘言语间,犹能见她对这个兄弟也着实是有些着恼无奈的。

    此时此地能让她一反常态的,必是魏霆的人。

    若真是魏霆的人,魏莘大可以趁着气头轰了人走,可她却偏偏留下了书宁,还遣到自己身边侍奉,怕不是魏霆打着楚王妃这个母妃的名号送来的吧?

    余玉的目光倏而冷寂下来。

    “有些事,不论你说与不说,我心中都有数。”

    她慢慢踱步走近来,在书宁身前稳稳站定,不紧不慢,自有一种莫名的气度,压得书宁不由微微低头垂眼。

    “当然,你这也是在尽本分,毕竟是要在魏三公子手底下讨一条出路的?”

    余玉的语气略带有几分讽刺。

    “他遣你顶着一张与我像足了七分的脸,伺候我的起居,观察我的一言一行……”

    她一字一句步步紧逼,现下所处庭院分明空大,书宁却平白无故觉着有些逼仄,小退了一步,脑门热烘烘的,鬓角无知无觉间已是汗湿了。

    “林娘子不必多言了,亦不必多作他想,什么是不是三公子的,书宁不知,奴婢只认一句,伺候您即是奴婢的本分。”

    余玉定定看了她半晌,缓缓吐字:“那便愿你守得住你的本分。”

    她自幼年流入江湖,早已便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最擅窥探揣摩人心,识人之术可堪炉火纯青,醒来第一眼望见此女,观其目光毫不避讳却闪烁不定,便知其定然小有些成算,包藏野心。

    想来,这女子倒也有几分聪明,来到了青阳郡,发觉了与自己相似的容貌,心中又岂会不去猜测魏霆的真正用意?

    可凭着她对魏霆的了解,魏霆多半是不会有李代桃僵这种打算的。

    广陵林氏是大氏族,影响深远,众目睽睽之下,若非林家血脉,总有败露的万千可能,惹来天下文人竞相唾骂,便是什么势也借不成了。

    再退一万步讲,魏霆心思深沉,用人仔细,岂会白白便宜这样一介女子?

    如今一切,只怕尽是这女子自行领会,自作主张,此番若御不下此一人,也不知日后她会走到哪一步,届时平添变数。

    她必须蓄势,步步为营。

    北风起,在春日里翻山越岭,遨游川海,席卷去暮冬里最后一丝天地寒气,飘飘荡荡,鼓得人长裳猎猎,襟怀发凉。

    书宁张了张口,呛了一口带着燥意的寒风,直直灌入咽里,顺着喉管浇下去,冷却了心肺里头横生的火热。

    “奴婢……定会恪守本分。”

    余玉将眉前一绺发丝拢到耳后,捏紧了披风领子,闻言只道:“这风有些凉了,回吧。”

    书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默默一福。

    ……

    三个月的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春回渐暖,余玉亦随同春日万物复苏,终于好转起来。

    佣人们将一盆盆君子兰搬到花园子里去,绿叶翡然,沐浴于阳光之下,更显生机。

    瑞王近月多繁忙,才撤出了书房,他心中记挂妻儿,尚未入夜,便直奔落云苑来,昨夜里留宿,晨间便有公务在身,要出一趟王府。

    他一面往外走,魏莘伴在他身侧相送,沿途见了长势极好的兰花,有几盆甚至鼓出了细长的花骨朵,他不由讶异:“府中这是请了新花匠?”

    魏莘只掩嘴浅笑。

    瑞王看她:“你这是笑什么?”

    “可不,之前你还不想留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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