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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故人

    自魏霆来过没多久后,又一日,余玉倚在窗前,耗到了傍晚。

    庭院花林深深处,她再次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款款行来。

    只不过,这一次,真的是她的故人。

    那阔别已久的故人。

    余玉怔怔望着,那女子携有冬阳般清寒纯净的气息,身着一件霜色长衣,细细的墨绦裹住利落英挺的腰身。

    她似乎变了些,又好似没变,披着满身的残阳与霞光,正朝自己负手踱步而来。

    “……文将军?”

    “嗯。”

    待到近前来,文清人停在窗畔,在余玉惊诧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闲闲打量她两眼,墨痕似的眉轻扬,声音里含着笑。

    “许久不见了,小娘子。”

    来了楚王府这久,余玉从未出过濯缨堂,甚至连沧浪居也未走出过。

    虽说楚王府上对她素无莫大拘束,魏霆也不甚管她,可她如今性子闷,有处小院供她闲暇时转转,透口气便也足够了。

    只是眼下,依着文清,她可不习惯这走上十来步便到了头的小花园。

    皮靴下碾过几片过了好季的花叶,文清低头笑笑,喟叹一声。

    “倒是不曾想过,你我还有再见之时。”

    余玉听见这话,也禁不住笑。

    当日文清为余玉指了一条出路,本是欲送余玉抽身于是非,重入市井红尘,谁知余玉终究是被魏霆拖回了这场乱局,好在她自己费尽心思,总算得了魏莘青眼相待,手中的筹码倒算得上颇有几分斤两。

    “如此也好,你林氏泱泱大族,实在灭得冤枉,人君无道,林氏能得昭雪,也不算白白辱没了一场养你育你之恩。”

    文清定定地注视着她,认真道:“林施,事已至此,只望你自己莫要想不明朗。”

    “我没甚可想不明朗的,将军不必忧心。”

    余玉只是笑笑,并不愿再续下这个话题,转而问起文清:“将军呢,这三年来,过得可还好?”

    “……老样子罢了。”

    文清轻抒一口气,面上虽笑意不减,余玉却能感觉到她的情绪直直地低下来,心下不由得喟叹一声。

    “若说有什么不同的,左不过是得了一桩婚事。”

    “将军,可是心里不情愿吗?”

    “婚事自然是桩好婚事,我倒也并非是不情愿,只是……”

    文清说到此处便顿住,她眉尖微微蹙起,也不知她究竟是在因何事而为难。

    “瞧我,将军何时到的京城,可是疲累,不如先寻一处坐下来,用些茶水果子?”

    余玉也不强人所难,轻描淡写,几语略过,改了话茬。

    “……也好。”

    文清这厢点头应了,仍不忘回答余玉方才捎问的话。

    “大军是三日前夜里到的,眼下就驻扎在城郊京畿大营,我前日入宫见过了大皇子,赶着今日得了空,便来楚王府走一趟。”

    余玉也没甚避讳,笑吟吟问道:“只怕将军并不是单纯来见我的?”

    “是,”不怪余玉敞亮,文清本就是个爽快人,“我与楚王世子有事相商。”

    说来有趣,这二人竟是如此堂而皇之,肆无忌惮地往来,丝毫不避人耳目?

    似是看出余玉心中所想,文清淡淡解释道:“世子说,如今我与沈家绑在一处,重兵在握,我的一举一动便是两家风向,免得朝中有人瞧不见旗杆子,站错了阴凉地。”

    文清本也不是行事展扬之人,她料魏辰安本也如此,只是如今他既要这般要求,自也有他的道理。

    回廊长长,二人终是在拐角竹轩旁寻了一间凉亭稍坐,壶中备着冷茶,余玉挽袖斟上两杯,一杯推出手去,另一杯悠悠搁置自己唇边。

    她浅浅呡一口茶,咽了咽,润过咽喉,便搁了茶杯在膝上,微微一笑道:“之前,我听他大费周章要给林氏正名,原来,不还是免不得眼下这一套?”

    文清面露微微讽色,低沉道:“朝廷里总有墙头草油盐不进,他不信你冠冕堂皇那套说辞,自然就得把他的草棍腰杆敲烂。”

    个中道理,余玉自然明白。

    “你林氏一事,正是一味引子,乃最为关键之处,”文清喉头无端发涩,此刻手上叩杯,正缓缓啜饮着,说话也慢吞吞的,“阿玉,可有张皇吗?”

    “……我还有什么可张皇的。”

    初闻此话时,余玉先是微怔,随即笑着摇一摇头。

    “我等这一日,已满三年,又或者说,都有十几年了。”

    文清顿了顿,倏而与她说道:“胆量大着些,有我保你。”

    余玉神情不喜不悲,倒很有几分与魏霆如出一辙的淡漠,闻言勾一勾唇角,手上举杯,以茶代酒,颔首一敬。

    “如此,林施便先在此谢过将军了。”

    ……

    说是肆无忌惮,其实也没展扬到哪里去。

    文清不欲在楚王府久待,在与余玉有过一场短暂小聚过后,也不必劳动主人相送,自行便离府去了。

    送别文清后,余玉没在外院逗留太久,沿着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夹道慢悠悠往回挪步,笼在架上攀爬的花蔓碎影下,不知过了多久,夹道到了头,顶上变为一片高大、四方的晴空。

    余玉停住脚步,驻足,抬头,眯眸,仰望。

    文清来这一趟,意在几何,她还是明白的。

    无非就是魏霆的授意。

    当然,魏辰安自是没那个本事差使起文清,约摸是捎带提及如今就在楚王府的余玉,文清兴之所至,便来与她见上一见,言语多加宽慰。

    如今连文清都回来了啊……

    曾经她以为遥遥难以相望的难事,如今就近在眼前,迫在眉睫。

    余玉目光一缩,渐渐地放空至空洞,她的眼中什么也没有。

    为何呢?

    余玉缓缓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紧紧按住。

    为何她这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意?

    难道真如魏霆当初所说的那般,是苟且偷生的安逸日子过久了,让她连这点复仇的血性都消磨殆尽了吗?

    余玉彻底地怔愣在原地。

    不可能!

    她怎会!

    她怎会忘记林氏上下八十六口人无故沦为刀下亡魂的血色冤债!

    她怎会忘记,她怎能忘记!

    还有!

    还有她这一路所受的苦难!尤其是高德加诸于她身上的毒害!!一切都是拜那高居庙堂之上的人君所赐!!!

    是啊,她的心中分明就有着滔天的恨意!

    为何不恨!

    凭何不恨!

    余玉眼中渐渐凝泪,她想掌心收紧,想再次感受心脏的跳动。

    是了,因着这满腔的悲愤,她的心跳急促起来,激烈而有力。

    然而……

    余玉却能感觉到,在她的内心深处,她的心绪根本还是不为所动,心静如止水。

    终于,余玉眼底蔓上痛苦不解。

    她妥协了,她终究是无法做到自欺欺人。

    她好像……早已轻轻放过了自己。

    她在那些漫长痛苦的岁月中,在命运洪流的无尽冲刷与磨损下,早已放过了广陵林氏的林施。

    这是放下,也是放弃。

    原来这世上并非只有爱与恨两种情感。

    人的感情都是掺杂包容着许多微妙奇怪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似是而非,而眼下她心中的这番感觉,就好似自己爱恋上了仇人一般,千般的矛盾,万般的痛苦,无可自拔。

    她欣于自己依照亲人弥留之际留下的嘱托,坦然接受自己的无能与弱小,将仇恨抛之脑后,一昧安逸求生,却也着恼于自己竟当真忘却了当年被屠戮满门的深仇大恨!

    倏而,有两行细细清泪,自余玉微闭的眼角滑出,徐徐淌在面上。

    汹涌滚滚的情绪,只是默默平静地纾发。

    忽而,余玉蹙着眉尖抚上心口。

    “啪嗒。”

    一声细响,惹得她循声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臂。

    此时的衣袖尚且轻薄,层层素白纱下,皓腕藕臂的轮廓若隐若现,不知何时濡染了一点殷红。

    “啪嗒。”

    第二声,幽长的夹道,尽头是一道矮矮的垂花门,花架下的素影应声倒下,至于这不同寻常的异样声响,最终淹没在门后抄手回廊上,一群妙龄侍婢路过时的嬉燕语中。

    ……

    入秋,叶落,风起,雨至。

    丰年足岁时,适一场瑟瑟秋风,吹开了大朝会的帷幕,使得整个京城都为之喧嚣,便说列席,接待,吃食,歌舞,安防,洒扫等等,诸如此类,无一不可不须面面俱到,皇宫中人为此彻夜不息,百官秉烛阑珊至天明。

    而这一切,合该追溯于一人的提议,众人的附和。

    自然,说的便是魏辰安,个中当然少不得他的功劳。

    他现任正四品文职,兼摄司徒一职,有他的一封文书上表,言语不过堪堪冒个尖,道过一句丰收可喜可庆便罢了,自有一群人唯他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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