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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族女

    余玉的心思,倒也算得一句通透,又岂会不明白个中道理?

    只怕当日她百般摆脱,不肯入魏霆的局,正是早便料到了今日有此不逆之后果。

    既已入局,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见这场密谈隐隐要走向不欢而散的趋势,文清顺势就收,一口将茶水饮尽了,搁到案上便按着腰间佩剑起身。

    “文清,这世间女子并非都同你一般。”

    将将行到门前,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低声响,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平白压抑十足的隐隐语势。

    文清也正为此驻足,不前。

    桌腿凳脚擦过地面木板,发出轻微吱吱声,是魏霆推案而起。

    “你想率性便率性,行事全然由着自己的心思,的确,因为你通习天文地理,你有好身手傍身,你是天生的将才,举世捧杀,可她们有什么?”

    文清被他说得怔住,一时连转身反驳对峙都忘却了。

    魏霆说得笼统模糊,虽未明言,文清单凭直觉却亦通晓。

    “她们”指的不仅仅是广陵林氏女,亦可是楚王府莘郡主,更可是召华公主魏云舒,乃可至全天下千千万万囚困于家族荣辱得失的女子。

    从古至今,女子只得一姓氏,而在姓氏之前,要加诸于家族门第,父兄官衔,丈夫名讳,可叹史河漫漫之长,女子总是籍籍无名。

    如此世道,若生作女子,便注定要为家族而活,而非为了自己而活……或者,不仅仅是女子,任世间男男女女,又有何人不是如此?

    只是相较于女子,男子受拘有限,可谓满门荣辱系于一身,但至少能有名有姓地活上一回。

    可笑,所谓世家大族的女子,仅仅是家族的附庸。

    “文清将军。”

    恰在此时,魏霆以讥讽之言继续打断她的思索,辞风犀利,端的是毫不客气:“别人道你一声叛经离道,辰安不敏,但看得出你身有非同一般的狠戾,你可以为令堂而弃文氏一族于不顾,你也可以为殒命异邦的召华公主打上霍府,怒斥朝廷,可你莫忘了,若汝父并非尚书右丞,若汝并非文家四娘,任哪个平民女子能奢求到你而今地位?”

    “当年墨池一役,你战功赫赫又如何,纵使朝廷再怎么缺兵少将,纵使文氏一族再如何对你不闻不问,朝野若无文氏立足,你以为圣上如何就此启用你?”

    “他用的是你的将才不假,可弄权者真正看在眼里的,还是你背后所在,你终究是姓文。”

    “若是平头百姓的女儿也去拜师学武,效仿你参军入伍,是个女子亦要顶天立地,世道就要大变了。”

    “女人忙着打仗,奔波疆场,没有安居深闺,何来繁育生子,没有人丁,何来耕农,何来兵勇,朝廷该向何人征税,又向何人征兵,无兵无粮,如此,堪何兴国之道吗?”

    “若开汝此先例,致此演变作日后风气,后果至此,所以,他用你,你还以为,仅是因为你是你?”

    魏霆的质问大段大段,劈头盖脸,大雪似的倾盆倒覆下来,竟压得文清呼吸一滞。

    “不是我不曾留给她余地,广陵林氏的女儿,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阖族血海深仇凭何不报?既要报仇,后续的苦果又凭何不去承担?”

    “无欲无求者,方可来去随风,文清,你也好,我也好,她林施也罢,都不过俗人尔尔,你且扪心问问自己!”

    “……说够了?”

    “世子平素寡言,不想倒藏有这般利口一张,”文清缓缓侧首,长睫遮下眼底那一片晦暗,语气幽幽低沉,“真真是生就如刀子一般,割得人身上发痛……”

    魏霆默了片刻,突然抬手一揖。

    “一时气急,将军毋怪。”

    文清淡淡一笑:“当然。”

    “毕竟,谁人不羡我?”

    若论同为女子,有出身的不比她自由,比她自由的不如她出身。

    若说男女有异,与她有一般出身与本事的男子,背负的是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而要她一介女流之辈去担此重任,莫说她自己,家族先亦不屑一顾;

    与她一般身无重担的,不是因出身而不比她处境宽绰广阔,便是因为天赋能力不及。

    单论此,足以让世间不知多少男女艳羡。

    “说到底,自己深陷泥沼无可自拔,便见不得旁人脱身,更见不得旁人潇洒,”文清继续笑,只是这笑意却逐字逐句地冰冷下来,唇舌之犀利不输分毫,“诚然你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可也正如你所言,吾等不过俗人尔尔,谁也做不到无欲无求,世子自是如此,所行所言亦是出于私心,对否?”

    “……非也。”

    魏霆闻言蹙眉,倒真被文清问住了,一时难言,言而难尽。

    “为家族甘愿自囚,在你眼里是画地为牢,是迫不得已势在必行,可于多数世人而言,这是与生俱来的心念,这从不只是我一人的私心。”

    文清目光寂寂,魏霆亦淡然回望,二人于无声中暗暗对峙。

    良久,屋中才听到文清的声音响起:

    “好。”

    ……

    是夜,大朝宴一夕盛况终于落幕,赵昇随着逝水人流缓着步伐逐涌而出,耳根清净得出奇,倒于先前来时大相径异了

    先前周遭多有命妇官眷,在私语低低切切,口中多是讨论谁家的儿郎生得俊俏,哪家的小娘女红拔尖,手里拽着拉着或这人或那位的袖衫绸衣或腰上玉穗,抚一抚精心盘梳过的云鬓,扇两扇手中花色新奇的便面,明里暗里攀比着来处,以彰家门。

    然而如今,一众官眷纷纷屏气噤声,行得规规矩矩,鬓旁的珠花步摇一丝颤意无有,虽已沾染上一身酒肉气,再不见来时初涉宫闱的张扬轻浮。

    如此也是情理之中。

    赵昇只一人赴宴,相比某些大官僚拖家带口十来人,此时他撤身也更便利,径自出了宫门,牵了马匹便直奔岳家。

    此时秦府中一改素日低沉,因秦七娘子今日携了幼女登门,特地前来探望病中的父亲。

    秦夫人心细,生怕孩童不喜,早早吩咐侍婢们端来几盘鲜果,分放摆在主屋各处,清甜的瓜果香味隐隐飘开,冲淡了许多萦绕许久不散的苦涩药气。

    赵昇到时,正见秦夫人怀中拥着小小的女童,以一种长辈独有的温厚口吻循循引导着道:“姷姷,你来端甜汤给外祖父可好?”

    齿龄尚且岁余的赵姷不会说话,尚在学步,听了这话只是呵呵乐得欢快。

    赵昇便见自己的妻子唇畔含笑,将手心托就的青玉碗往女儿跟前一送,她腕上双环亦随她动作叮叮作响。

    秦姷早慧,秦夫人不过逗引戏言,她竟也伸手去捧碗,吓坏了秦聆,一时哪敢放手。

    说是捧,其实不如说是虚虚触摸。

    秦夫人见此笑开,虽颜色日益衰减,又因此等含饴弄孙之乐而再度焕发起来,她亲自屈膝躬身,一路圈护着外孙女儿行到她外祖父的病榻前,秦聆哭笑不得,只能亦步亦趋随着女儿,牢牢护紧玉碗中左摆右晃的赤豆甜汤。

    赵昇见此情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秦聆对丈夫的声色再熟悉不过,当即回头,二人已分别一日,此时目光交汇到一处,只觉心中愉悦欢喜。

    “匿风来了。”

    秦冶背靠软枕,身子倾倚着,许是病中初愈,面泛红光,他这厢刚刚笑纳了外孙女儿亲手孝敬来的甜汤,闻声抬眼便见女婿双目一错不错,正盯着小女儿七娘瞧,不由与秦夫人一同笑笑。

    赵昇大步迈进,不无恭敬的躬身一揖:“小婿给岳父岳母见安了。”

    “来的正好,可要一道用些甜汤吗?”三年过去,秦夫人对这个自己为庶女亲择的女婿是愈发满意,见人来了,少不得热切招呼道:“聆儿,去瞧瞧灶上可还温着?”

    秦聆收了碗匙,连忙称喏。

    赵昇看一眼妻子,摆手笑道:“不必不必,何苦麻烦。”

    榻上,秦冶微微坐直些,闻言便缓缓开口劝道:“大朝宴上灌的酒水多,尤其你尚年轻,这我知道,赤豆汤性温,压一压酒气也不错的。”

    “那小婿自听岳父大人的。”

    于赵昇而言,光禄勋秦冶虽仅为岳丈,待他却又亲厚,可谓如长如父,心中的敬崇仰赖简直溢于言表。

    “听闻岳父大人抱恙已久,匿风心中总是挂念,不知今日可否好些了?”

    “廷尉府中诸事繁杂,亏我这一把骨头还得你记挂,”秦冶大掌抚过赵姷头顶细细的绒发,语气倍加慈和,已初现年老沧桑,“托贤婿的福,已然大好了。”

    赵昇笑意微淡:“那便是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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