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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如山

    余玉刚刚安慰自己没多久,便听得一串又重又急的杂乱脚步声,约摸得有五六人,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于她而言比较熟悉而奇特的脆响。

    是君子行走间腰间玉饰与配剑互撞,金石相击的声音。

    这应当不是文清的人。

    余玉靠着墙根倚坐,半阖双眸,脸上微微笑着,心下却已有判断:来者必领命于大皇子。

    “来人,将这胆大包天的女娘带入刑房!”

    余玉面上气定神闲,眼底却有料峭寒意滋生暗长。

    铁钳般的大掌牢牢箍住她两边肩头,下一刻的紧握就要捏碎一般,臂膀被大力强硬地向后折起,余玉浑身上下无不充斥着痛,这群人似乎着意要杀一杀她的志气。

    踉踉跄跄被人押着走过幽暗狭长的夹道,余玉目光一掠,沿路也不乏经过个把牢房,只是无一不是空荡荡的。

    余玉心下轻巧地斟酌起来。

    这倒像是为了避人耳目,嗯……不似魏霆或文清的做派。

    那么,魏霆他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自己被那老媪下了大牢,他与文清竟无丝毫阻拦之意……

    话说自己白日里对着一众宾客好一通指摘皇室,便是她自己置身处地,听来也觉荒谬十足,莫非眼下此情此景正是魏霆所求的?

    端看皇室是不是做贼心虚吗?

    既来之则安之,即便被人推搡摔打几下,余玉也没恼,只管安安分分被这些人架上刑架,嘴巴老实得紧,一句痛骂也不曾有,全然不似先前在殿上的猖狂模样。

    见此,当中人不乏有一笑者,嘿嘿两声,开始说风凉话:“怕了吧?”

    旁人亦有人压低着声气来行恐吓:“进了这宫牢,就没有不老实的!”

    “小娘们,你最好实诚一些,不然,哼……说!是谁教唆你冒充广陵林氏遗孤,又是何人教你的那些话!”

    “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

    听到此处,余玉心中讥笑,面上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位……大人,你为何独独不提大皇子?”

    “……”

    这话问的在场几人纷纷一愣。

    “少想蒙骗老子,大皇子如今监国,岂会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余玉心平气和地同他讲理:“这可不一定,你看,当今圣上仁德有失,大皇子现今监国,又素有……素有仁厚之名,登临帝位不过咫尺之距,谁知是不是他教唆小女,自导自演今日这一出呢?”

    这话说得那人一愣。

    “……大胆!”

    “死到临头了,你以为谁还能保你,还敢攀咬大皇子,真是条疯狗!”

    “慌张什么,既是圣上派你们来审我,左右我告的就是圣上,你们怕我攀咬大皇子作甚?”

    余玉环视眼前几人,一圈下来,低低笑两声。

    “……难不成,你们明为圣上办事,实则暗中效忠于大皇子?”

    “你!”为首之人着实大怒了,上前直直指向余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左右你们不敢杀我,巴不得我攀咬其余几位皇子罢了,我一说大皇子,你们便要急眼……”就算被人指着鼻子,余玉也笑眯眯的,突然话锋一转,“除非,你们是奉大皇子之命,背着上头,偷着摸着来审我的?”

    “哦,对了,我方才说圣上德行有失,不比大皇子素来仁厚,你们也不曾反驳,难道也同我一般,心中其实十分认可吗?”

    突然,余玉又面带热切地询问着,问得周遭几人面面相觑。

    “莫非大皇子心中也对圣上不满?”

    “……给我封上她的嘴!”

    “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真不知道怕了!”

    “来啊,给她上刑!”

    余玉笑脸顿收,变脸变得飞快,冷声道:“适才我已与昔日姻亲相认,有临安王氏作保,已可自证身份,尔等凭什么对我用刑!”

    “纵使你是林氏女又能如何?胆敢污蔑皇室,诽谤圣上,告诉你,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啊,好个臣不得不死,可总不能不明不白地死!”余玉讽然讥笑着,“我林氏若真有错处,朝廷又何必遮遮掩掩畏首畏尾,大可安个罪名,派兵抄家便是,何必以寻仇之名托假灭口!”

    “你不过女娘尔尔,也敢妄议……”

    “按你所说,圣上既灭林氏一族,你可有证据?”

    黑暗中,文清一手秉烛,一手按在腰间佩剑,身形缓缓显现,说话时的神色与语气如出一辙的冷淡,她一来,秋夜的凉爽似乎更甚,以致于有些发寒了。

    “兴许你是林氏女不假,兴许你与临安王氏暗中有私,倒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虽身处昏暗,烛火带来幽幽橘黄,却抵不过文清的双眼明耀,其中充斥着弥弥异样情愫,像是急切,又似是期冀,目中灼灼,如有所言。

    “要公道可以,但公道也需用证据来换。”

    余玉被她的目光所吸引,鬼使神差一般接下去:“……谁说我没有证据?”

    “哦?”文清状似施施然,实则急迈上前一步,目光炯炯如旧,句句似若有所指,“你仔细想想,什么证据,可是信物,可有书信,可已留存,现今都藏匿在了何处?”

    余玉心中猛然一震。

    她明白了!

    “……我若手中无凭无据,又岂敢冒这样大的风险入宫?”

    她轻声说着,语调微颤,终于道出自己一直以来所忧虑的关键所在。

    她一直觉得荒谬,魏霆明知皇帝行事滴水不漏,况且十余年过去,留下任何把柄也早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以致魏霆多年来一无所察,手上空空,却让她空口白牙去众宾客面前分说一番,谁会信?

    怕是连余玉自己都会怀疑,那是否只是自己一个久远的噩梦……

    但是,魏霆却打得一副好算盘。

    人生来本性就带些多疑,尤其是上位者,为帝者更甚,自然多生疑心猜忌,不敢保证底下人的忠心,也不敢保证这世上任何事情都能办得彻底妥帖。

    是以,魏霆要拿给天下人看的铁证便是——皇帝的疑心!

    余玉刻意压着语速徐徐说道:“那证据眼下自然不在我身上,为保万无一失,当初我……”

    话音未落,忽闻细微破空之声,寒光微闪,直逼余玉面门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瞬利刃出鞘,文清手中长剑一横,锵锵两声,有数根细如牛毫的银针被半空中一个剑花击得向四处迸开,天女散花一般,纵使在文清一挡之下,依然余力威猛,没入刑房中的石砖足足有半寸之深。

    “……谁动的手?”

    文清似惊了心神,脸色奇差。

    “在我跟前,也敢杀人灭口,当我是死的?”

    余玉缓缓睁开眼睛,正见一脸愠色的文清,她心下暗暗松懈,身子软下来,只是虚虚挂在刑架上,却悄然去觑周围人的神情,均是一齐的惊骇。

    余玉又撩眼瞧着文清,垂首若有所思。

    ……

    “你出手了?”

    白雾氤氲中,一只小小青瓷茶碗呈上,内有碧色涟漪款款荡漾。

    “若是我亲自来,好歹能护住那小娘子性命,更稳妥些。”

    随着话语落下,有莹白劲瘦的手指扣过茶碗,徐徐拖到自己桌前,浅浅品啜起来。

    “高看大皇子了,他养的那些人,在将军面前还弄不起什么事端。”

    文清食指抚过细细杯沿,点点头道:“世子谬赞了。”

    按当时情形,她见已有人按捺不住了,那手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才好,说实话,无论是不是出于对那张脸的私心,她都不愿看到余玉有任何不测。

    “事到如今,世子作何打算?”

    魏霆正安坐在她对面,听到此处,突然抬眼,淡淡睨了文清一眼。

    “想问何人?”

    文清轻叹一声,道出个人名来。

    魏霆面色如旧,却也不答,只是道:“看来文将军心中已经有打算了?”

    “既是造过了势,她也该退了,难道你还打算留她不成?”

    “林氏的事摆上了台面,她心里也清楚,她是走不得的。”

    “你怎知她走不得?”文清闻言蹙眉,“三年前我便没能保下她,叫她为你所用……”

    “林施一走,广陵林氏的荣耀又该落到何许人身上,她纵不愿,又岂能抛却家族?”

    冷不防,魏霆径直出言打断了她。

    “她先前一直不愿认,可后来终究还是认了,早知如今闹着要走,当初还不如抵死不认。”

    文清声色渐冷:“那世子当初可曾留给她余地吗?”

    魏霆默了一瞬,才道:“我不曾。”

    文清心中无力,徒觉气结。

    “……也罢,终究是她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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