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仙都(二)

    上元夜本不算暖和,可就在方才,慕成谙觉得后背愈发发凉,一个激灵在失神的瞬间惊醒。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被遮住的亮光竟让她错把红衣的沈念真看作了红衣的盂南阙。

    沈念真的唇落下的前一瞬,慕成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吻落在她的手背上。

    “谙谙,把手拿开,好吗?”沈念着的眼神带着点恳求,还有些非要抓住不可的偏执与疯魔。

    但慕成谙已然神色清明,断不可能允许自己做糊涂事。

    “师兄,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她拒绝的很干脆,手依旧挡着。

    然而沈念真依旧不愿让步。

    慕成谙皱眉,心想既然如此,不如赌一把。

    她放下手,看向沈念真,“一个吻,并不能说明什么,即便今日我允许你吻,我也不爱你。但若能让你放下执念,做便做了。”

    这番话彻底击碎了沈念真的君子之心。

    他静静凝视了她许久,直到穿衣而过的寒风将他后背的薄汗吹散,丝丝缕缕的凉意将他笼罩起来。

    沈念真最终没有吻她,只是抬起手,用指背摸了摸她的侧脸,过了许久,他将二人额头抵在一起,轻叹了口气。

    “罢了,一声师兄,我便做你一世师兄。不妄求其他。”

    慕成谙悬着的心彻底安稳了下来。

    深呼一口气,回抱沈念真。

    “你与只只,小七一样,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人。”

    其实她早就把沈念真当自己的家人了。没有人知道,拒绝沈念真那一刻,她有多害怕从此便失去了这个家人。

    还好,还好沈念真没有逼迫她,更没有离开她。

    此时看台下的人还不知道角楼上发生了什么。

    敖琛儿抱着一堆木料,站在哄笑的人群中羡慕的满面春红,不停的说着“太浪漫了。”

    她含羞咬唇看了眼身侧清俊的男人,心里想着,也许有一天,她与南阙哥哥是否也能如此,作一对让所有人都惊羡的璧人?

    盂南阙将视线一寸寸收回来,声音听不出喜怒,“走吧,你该回家了。”

    “再留一天嘛。”敖琛儿抱着他的手撒娇,“听说欲仙都有家妖鱼圆子很好吃,今日打烊了,我们明日吃完再走吧?”

    眉山的人不常出门,尤其是十八岁以下的男女,更是被严格限制外出,敖琛儿求了她爹很久,才答应让盂南阙带她出来三日。

    看着小姑娘天真的笑脸,盂南阙沉出口气,最终让步:“就一日,明日我们必要返回眉山。”

    “好!”敖琛儿竖起三根手指发誓,可爱极了。

    盂南阙淡淡扫过她的脸,移开眼。

    再看向角楼,那里的两人已消失不见。他攥紧拳头,忍不住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亲吻。

    这三年他没有与慕成谙联系过,也没有找过她,铁了心要与她割席。而慕成谙也从未打扰过,甚至没有去眉山看过蔺长风。

    唯有两年前,她在沱沱海外见过柳茗,求她赠一朵黛罗花,用来救沈念真。慕成谙从不曾求过谁,起码自他认识她以来,她没有低声下气过。

    也许不知从何时开始,沈念真便已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了吧。

    慕成谙和沈念真一路沉默的回了回香巷。

    说不尴尬是假的,尤其是沈念真。

    一从角楼上下来,沈念真便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昏头。

    “咳...那个明天我...”

    “明天一起去打鱼吗?”

    拐进院子的时候,两人同时开口。

    慕成谙尴尬的把手上的带子解下来又松开又解下来,忙乱成一团。

    沈念真全身像着火一样红,磕磕绊绊的应了声:“去。那些鱼打完总要抬回来,你一个拿不动,我和你一起去吧。”

    “好。明日上午看完店我们一起去。”

    慕成谙说完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

    顾枝瑜老早就等在她房间,她一推门顾枝瑜便迎了上来。

    “怎么样,成了吗?”她兴奋的看向慕成谙。

    “什么成了吗?”

    慕成谙一把拽下身上的红色长衫,露出里面的玄色劲装。

    她喜欢玄色,下次还做这个色儿。

    “你说呢!”顾枝瑜过来捏她脸,“你和大师兄啊。我都看见了,角楼上,嗯?么么?”

    “你跟踪我们?”

    “这不重要。”

    顾枝瑜对自己偷窥的行为没什么自觉,她只关注结果。

    “没亲,也没在一起,我拒绝了。”慕成谙把衣服叠好,不禁想起方才差点被沈念真亲到时的一瞬后脊发凉。

    那感觉也太熟悉了。

    顾枝瑜敏锐察觉到她的一瞬停顿,稍想了想,也便明白了。

    “你还...对那小天魔心里愧疚啊,愧疚到要为他守身如玉?”

    慕成谙偏过头,看着她想否认,话滚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能苦笑:

    “不知道。三年了,我以为能习惯没他在的日子,可是好像有些事与愿违。”

    慕成谙自小被抛弃惯了,也从未被人坚定的选择过,大多数是糊弄活着。直到盂南阙出现,尽管顶着天魔的名头,实则却不曾给她造成什么麻烦,反倒因为她受了不少伤,他全心全意的护着她,始终跟着她,从前世到现世一共十七年,他都不曾离开。

    也许是她早就习惯了盂南阙不会离开,所以才肆无忌惮,根本不在乎他会不会伤心,这才真的伤了他的心。

    顾枝瑜是直到内情的,听了也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

    其实在她看来,成谙在眉山时已然动了情,只不过天生不懂情爱,修界的人又步步紧逼,为了自保才会显得自利。毕竟连活下去都费劲的人,哪有心思谈恋爱呢?

    而天魔更是自降生便遭受着不公,他需要的是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人,而不是一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人。

    这俩人,最需要的都不是对方这样的人。

    说到底就是有缘无份。

    “好了,睡吧,明早还要开张。”

    慕成谙停了话题,把床铺好,睡在外侧,等顾枝瑜自己爬进去。

    这三年顾枝瑜的生意越做越大,从孚日泽到魔域想杀她的人不少,所以慕成谙与她住在一处,睡在外侧方便保护她。

    顾枝瑜盖好被子,望着头顶的薄纱,轻轻沉出一口气,“谙谙,等过两年我攒够了钱,我就搬离欲仙都。到时候我们在漓阳海上买一座小岛,就你我、小七和师兄,我们四个人活一辈子,好不好。”

    慕成谙闭着眼勾了勾唇角,“你们去吧,我在岛外守着你们。”

    顾枝瑜知道她就不会答应,侧过头看她,“你还要拿回燕支剑和你的一半神魂?圣地可没有那么好进。”

    “好不好进都要进,待我能彻底操控金崤弓之日,便是我攻上圣地之时。我总要亲自问问孟扶光,为何要耍我这些年。”

    “可是...”

    顾枝瑜还想继续劝她,慕成谙已经闭上眼睛,传来均匀的呼吸。

    这三年,她变得愈发成熟温柔,待人接物也少了些桀骜,但只有顾枝瑜直到,现在的慕成谙就是一根绷紧的弦,全靠一腔不甘撑着,总有一天会断。

    可是等她得到答案之时,她之后的路又该如何走呢?

    攻上圣地,她可就彻底没有退路了。

    上元这夜下起了雪,到后半夜时下的动静越来越大,窸窸窣窣的压上残枝枝头。

    天蒙蒙亮时慕成谙睁开眼,头有点沉,但她没太注意,推开门来,只见一地的银白。

    “哇,下雪了啊。”

    小七揉着眼睛出来,门敞着。

    “快关门,被冻着师兄。”慕成谙急忙叮嘱。

    “哎哎,好嘞。”小七知道沈念真在慕成谙眼里就是个瓷娃娃,磕一下碰一下都是了不得的事儿。

    慕成谙见他把门掩好,这才放下心出去开张。

    卷起隔帘,一开门,大街上热闹极了,多得是玩雪的妖魔鬼怪。

    欲仙都四季一个天气,少雨雪,眼下下了雪,街里街坊都跑出来玩儿。

    “哎,今儿是慕老板开张啊,怕是顾老板又睡懒觉了吧。”

    隔壁买蒸糕的青玉婶调侃。

    慕成谙笑笑,把门大敞开迎客,“看来她懒出名了。”

    “哈哈哈哈。”

    一上午慕成谙卖出不少妖鱼圆子,临近中午客人少了些,她头愈发痛了,便和沈念真换了班,回去睡补个觉。

    而她前脚刚走,敖琛儿便拉着盂南阙赶了过来。

    她上午又逛了会儿花市,一下子忘了时辰,临近午日才匆匆往过赶。

    而她一进店里,便见一个芝兰玉树的公子在...拌圆子。

    “那个...”敖琛儿怯生生的,在沈念真看过来的瞬间,有些脸红道:“我要两碗妖鱼圆子,就在这儿吃。”

    沈念真温温柔柔的点头,轻声:“稍等,马上便好。”

    沈念真本也不是个热络的人,他和慕成谙一样,干活儿时就专心干活,没有小七和只只那般的外放。

    敖琛儿见主人不爱说话,也放松起来,开始参观起这件小小的店。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店,会在墙上画画,每幅画相互联系,画的末尾还配上了一段文字,她看的入了迷,不禁跟着画像的延伸,一点点往内堂走着。

    盂南阙等了半响也不见敖琛儿出来,有些不耐烦,只得亲自去找。

    而他一迈进店里,便于端着两碗妖鱼圆子的沈念真撞了个满怀。

    “对不住,我...”

    “抱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戛然而止,一个人眼中满是震惊,另外一个眼中乘着淡淡的冷漠。

    “你怎么在这里?”沈念真率先开口,身体不由自主的挡住内堂,显然不愿让他靠近。

    盂南阙何尝不明白他的小心思,心里又拱起些无名火来。

    “琛儿,回家了。”

    他带着气,向里堂叫了声,但无人回应。

    沈念真也回头,发现刚在坐在这里的小姑娘已经悄然消失。

    “你先别急,可能是入画了。”

    沈念真略一沉思,回忆起那怯生生还带点俏皮的小姑娘,猜测她应该是被画吸引,不知不觉入画了。

    “怎么解。”盂南阙皱眉。

    敖叔待他不薄,他不能让敖琛儿出事。

    “这画是...谙谙的主意,为了防人暗杀的所做的幻阵。一切对回香巷怀着好奇和探究的人都会被引入阵中。你放心,没什么大事,谙谙能把她带出来。”

    说完,沈念真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这么厉害,应该能自己找到画眼,进去将她接出来便是,不必打扰别人了。”

    盂南阙皱着眉瞧了他一眼,最终轻笑,一幅画一幅画的开始找。

    沈念真手上还有其他客人的妖鱼圆子要做,也没空管他,反正画就在内堂,便由他找去吧。

    盂南阙一幅幅找过去,连带着画上的内容也看了一遍。

    一个小姑娘的前世今生。死过一回,又莫名其妙的重生。

    最后一幅画是一个身量修长的女子一袭玄衣站在礁石上眺望大海的背影,女子长发过腰,被风吹起的长发,露出腰间的一点红。

    盂南阙不知不觉被画的内容吸引,又瞬间清明,心想自己也差点被引入阵中。

    这画里没有敖琛儿,盂南阙回头看了眼沈念真,最后不屑一笑,抬步走进内堂。

    他们住的是个一进一出的大院子,地方不大,但五脏俱全,可藏身的地方也不少。

    盂南阙此时已确定,敖琛儿就是不想回家,躲起来拖延时间罢了。

    那他便索性陪她玩玩。

    盂南阙每推开一间房,都会简单的扫视一下,并不深入探寻,故意拖延时间。

    等找到一间房时,他敏锐的察觉到里面的活人气息。

    他算了算时辰,心想也差不多了,于是推开门。

    室内一阵暖香袭来,伴随着浅浅的呼吸声。

    盂南阙皱眉,以为敖琛儿睡着了。

    他继续往里走,绕过屏风,只见一个女人长发披散着,身着月色内衫,裹着被子握在床里。

    盂南阙的脚步停了。

    眼前的人像是在无形中给他下了禁制,叫他定在原地。

    慕成谙不知是昨晚找了凉还是怎么的,今早起床便有些发热,撑到中午便撑不住了,脑袋的沉沉的,只想睡觉。

    睡梦中,她似乎感觉有人在靠近。

    但也只是站在床边,并没什么动作。

    慕成谙想睁开眼,眼皮却像是有千斤重般,怎么都睁不开,只能喃喃:“师...师兄?”

    盂南阙身形一动,打算离开的脚步就这样硬生生的停在原地。

    他回过头,胸腔肉眼可见的起伏着。

    慕成谙感觉室内凉了几许,觉得舒服,在睡梦中翘起唇角,“多谢师兄,我好热。”

    这下盂南阙彻底站不住了,他的理智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大步跨来,一把掐住慕成谙的脖颈。

    他的手常年发冷,靠上来的一瞬间把慕成谙冰的一激灵,他又忍不住松了几分。

    三年来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她。

    她变了,三年的时间似乎弱化了她身上的野性和桀骜,连眉眼都变得柔和起来。

    是沈念真的功劳么?

    “罢了。”

    看了床榻上的人许久,盂南阙忽的自嘲一笑,最后撤开手,打算走了。

    然而就在他的手撤离的一瞬间,慕成谙却精准无误的抓住了他的手。

    她依旧意识不清,却喃喃着将他的手贴在脸上,舒服的叹了口气,齿间含混的带出两个字。

    “南阙...”

    慕成谙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轻轻两个字,却足以让盂南阙的心重新重重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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