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袈树(二)

    荒境是一望无际的雪野,在荒境的中心有一块魔碑石,魔碑石下藏着一座清新淡雅的竹屋小居,里面片雪不沾,甚至春意盎然。东南角种着海棠花摇曳生姿,映红一片,西南角种着银杏,金灿灿的叶子片片飘落,宛如金星散地。

    慕成谙是在一片海棠花香中醒来的,醒来时身上的伤口已全好,像是没伤过一般,应当是天魔的手笔。

    若说昨夜的匆匆一瞥大可被她当作是个梦,那此时熟悉的竹屋便是她再次见到天魔最好的证明。熟悉的床榻、房屋,还有门外那只叽叽喳喳,动不动就想吃她的豆腐的鸟,她都记忆犹新。

    忌惮、恐惧,以及深深的厌恶涌上心头,又被她强硬的摁下去。既然选择了再次踏入命运的齿轮,便由不得自己反悔。

    她不是没想过借陈子凛的那道符摆脱困境,可是她如今已经被魔族盯上了,尚且不知他们的目的。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若不借由更强大的天魔保护自己,只怕她人还没到天门宗拜师,便会再次为人鱼肉命丧黄泉。

    只是与盂南阙的相处......慕成谙烦躁的拍脑袋。

    算了,冷着便是。走一步看一步。

    做好心理建设,慕成谙推开门时,正看见天魔抬手敲门的手顿在半空。

    “醒了?”那人问。

    熟悉的语气、语调。慕成谙看着面前容貌昳丽的男子,他还真是不会老不会变,依旧穿着那身绛红色长衫,与十年后长得一摸一样。

    “嗯。”慕成谙淡淡回话,侧身让开门。

    盂南阙与肩上的鸟俱是一愣,这还是第一个见到天魔如此淡定甚至还有些不爽的人。

    “我是修界的修士,对天魔之说了解一些。我们聊聊。”

    慕成谙开门见山。所有的流程都已经经历过一次,她没什么好兴奋的,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哦?”盂南阙漫不经心的抚着不惑的软毛,“说说?”

    慕成谙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从容道:

    “天魔乃上古神魔大战后遗留神华所化,半神半魔,亦正亦邪。因不被相信不会堕魔,所以被神袈树囚于荒境魔碑石下数千年,只有中秋团圆之夜可短暂行于荒境,得片刻自由。”

    “若有人在此时见到天魔,用心头血点燃天魔手中的暮灯,便能将天魔带出荒境,解之囚禁之苦。此后这人将为天魔之主,可向天魔求四道密令。在此期间,除非天魔之主身死,天魔便永远不必回荒境,从此得自由。”

    慕成谙说罢便目光淡然的看着盂南阙,将眼底浓浓的悲愤与厌恶压了下去,再在心中翻起汹涌波涛。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盂南阙。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向往自由害怕孤独,孤独于他而言就如同让他死一般。所以在他背叛她之后,她才会选择弃道自戕将他送回荒境。

    反正他俩都不是好人,他对她狠,她便会更狠。他若敢再害她,她就敢再死一次。

    “没错,但从未有人能做到。”

    说到“自由”时,盂南阙沉静淡漠的神色果然有了一丝变化,但转瞬即逝。他对面前之人很好奇,但却不对她报任何的希望。能活着见到他不算难事,难的是如何通过那道试炼。

    慕成谙:“我知道,但我相信我做的到。”

    将天魔带出荒境的关键在于寻找天魔之人敢把命换给他,用自己的半捧心头血点燃天魔手中的暮灯,再用他手中的暮灯照亮出荒境的路。

    这捧心头血需要祭血者毫无恐惧、心甘情愿,还需全心全意的相信天魔终会救她,带她出去。在此期间只要有一点动摇与恐惧,这捧心头血便会失效,届时祭血者会加速死亡,天魔也会被重新关押在魔碑石下。

    看着眼前神色笃定的人盂南阙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眸深邃无底,笑意也逐渐消失:“你想要什么?又为何相信天魔。”

    没有人会完全相信一个可能堕魔之人的承诺。

    那些一个接一个死掉的人就是最好的证据。而不信任,便不能做天魔的主人,这恰恰是他被囚禁的密咒。

    “权名利色。”慕成谙随便糊弄道,“人之本性,欲壑难填,我不要几个贵重的物什,我要掌控欲望的源头。”

    “至于为何相信你。”她掩藏好眼底的凉意,礼貌微笑,“不知道,我一见到你便想相信你,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的信任?盂南阙嘴角溢出一丝笑,很淡,也很冷。

    “你若想死,大可以试试。”说罢他右手掌心翻出一盏灯。

    是暮灯。

    那灯看起来极为普通,外面是九棱黑木,每一面都描摹着看不清的经文,像是封印一般。灯内镶嵌着九片花瓣模样的黑石,九方黑石之下是一根灯芯,灯芯看起来脆弱无比,一掐便断,灯头萤火微微,满是油尽灯枯之像,正亟待心头血的注入重燃生命之火。

    慕成谙深吸一口气,从袖口中拿出匕首,挑开自己的里衣。盂南阙十分自觉的转过头去,倒是那只鸟目不转睛的看着。

    刀剑刺入心口的剧痛实难忍耐,慕成谙咬着牙,将匕首一点点刺破肌肤、再刺破软肉,然后穿过胸骨,最终找到那跳动的心尖,剜出心头血。剧痛袭来,慕成谙迅速掐诀,心头血便顺着匕首的方向一股股向外涌出。

    “咳...可以将灯拿来了。”

    慕成谙喘着气,指挥盂南阙将灯接在她心口下方。两相贴近,盂南阙看见一片纯白后羽睫颤了一下,耳根绯红,慕成谙忙用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

    温凉的手不由分说的覆在眼睛上,盂南阙身上陡然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从未体验过。

    盂南阙抿了抿唇,最终没说什么。

    一滴滴血汇入暮灯之中,浇灌着九瓣幽冥游火。血珠在其中盈盈滚动摇晃,最终被吸收到花瓣之中,每吸收一滴,慕成谙便感觉她的生命减少一分。一股股血流汇入暮灯,最终将青玉色的提灯染的血红。

    慕成谙保持这个动作有两盏茶之久,直到眼前的暮灯不再是油尽灯枯之相,而是散发出盈盈华光。

    “灯...亮了。”

    慕成谙感觉到掌心微痒,紧接着便盂南阙薄唇一弯,言语淡然:“也有人会看到它亮,却没来得及看到它全亮便死了。再等等。”

    “九瓣幽冥游火尽数点燃,也不算全亮吗?”慕成谙忍痛拢起里衣,将手从他眼睛上拿下来。若她没记错,这便是成了。

    眼前的温凉消失,盂南阙睁开眼睛,在看到灯的一瞬间唇边的笑意凝固。他提在手中几千年的破灯竟骤然发出华光!

    “我做到了。”慕成谙容色惨白的看着他,唯有一张唇被她自己咬的血红。她挣扎着站起身,面朝盂南阙,“我做到了,你要带我走,答应我四......”

    咚的一声

    倒下的慕成谙就这样实实在在的砸进盂南阙的怀中。

    这怎么可能?从没有人成功过,她怎么可能如此轻松就做到。盂南阙无暇顾及怀里的人,蹙眉观察暮灯,只见上面的光点由一开始猛烈的燃烧一点点减弱,最终荧光减半,虽是九瓣幽冥游火尽数点燃,但也不是全亮,而是半亮。

    原本荡起的心再一次被摔入谷底。

    ......

    天魔吊着慕成谙的将死之身等了四日,暮灯还是没全亮。最后盂南阙将慕成谙丢去魔碑石旁沉睡的神袈树下,如同以往无数次般的冷淡:

    “扔出去吧,别让无用之人脏了我的囚禁之地。”

    此刻竹屋已消散不见,周遭早已陷入黑暗虚空的宙宇结界,不惑鸟从通体雪白的神鸟变成了一只火红色的凤凰,绕着慕成谙半死的身体打转,声声高鸣。

    神袈树于沉睡中摇晃树身,抽出枝叶触碰慕成谙已然灰败的脸颊,而后垂垂老矣的声音传来:

    “这是一条命,你该救。”

    盂南阙淡然一笑,脚步不停:“无用之人,不必救。”

    无法点亮暮灯带他出去之人,死便死了。

    一人一凤便这样于无尽黑暗虚空中离去。

    神袈树见此也没再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只有一段绵长的叹息声传出回荡在幽深的虚空,广袤无尽的宙宇结界亦轻轻震动。

    似在为那女子鸣丧。

    突然,盂南阙停下了脚步,于一片黑暗虚空中疑惑回头。

    数千年了,这是神袈树第一次为即将死去的人叹息。

    盂南阙望向那女子,突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他再看向神袈树,微微眯起眼睛,笃定问道:

    “是不是我救了她,我便能出去。”

    自出身便被神袈树囚禁在这里,他早已十分了解自己的看守者。

    此刻神袈树小心翼翼的抖抖枝叶,没敢回答。然天魔心思玲珑,他知道如此暧昧不明的答案便是肯定了。

    他默了片刻,转而提起手中半亮的暮灯检查,尽管方才从全亮降至半亮,但此刻暮灯却一点都未熄灭,似乎在等什么东西注入,只要那一半注入,这灯便能全亮。

    盂南阙找到了关窍突然笑了起来,看向神袈树的眼中第一次寒意森森:

    “原来是这样啊。”

    他可差点,就错过了啊。

新书推荐: 如画里 耀阳 在没有你的世界 落魄千金 大*******廷 奉贤海 万千宠爱 厌世魔尊她既要也要 今夕何夕 [源氏物语]源氏是个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