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袈树(四)

    青鱼剑直冲眉心,慕成谙侧身躲过,擦着鼻尖而过的剑锋在石墙上划出噼里啪啦的火花,慕成谙反手召出剑来,只听一声尖锐的“砰——”,青鱼剑强劲霸道,瞬间将薛蛮子打的剑断为碎片。

    身后紧跟两道急促的脚步声,只听陈子凛一声怒喝:

    “转过身来,再敢走一步,青鱼剑会立即取你性命!”

    前方是逼仄的胡同,后面是虎视眈眈的沈知拂二人,慕成谙握着半柄剑沉出口气。这下跑不了了。

    慕成谙将斗笠罩在头上,默默转过身。隔着白纱只见眼前的沈知拂面色苍白,眉头深锁,陈子凛将他牢牢挡在身后,似乎生怕他被冲撞到。

    “放下斗笠。”沈知拂站在陈子凛身后语气虚浮道。

    慕成谙忍了忍,最终掐着嗓子道,“奴家天生样貌丑陋,怕吓到两位大人,还是算了吧。”

    “无妨,巡灵者什么都见过。”沈知拂拍了拍陈子凛,示意他退后,他总觉得这人给他一种熟悉之感。

    熟悉的荒诞与狡诈之感。

    “可是奴家不愿用这幅鬼样子见人。”慕成谙还在苦苦“哀求”,“求大人放过我吧。”

    然而沈知拂并没有那么好糊弄,青鱼剑的嗡鸣声已近在耳边,剑风灼烫愈烈,将慕成谙挡着脸的斗笠吹起一个角。

    慕成谙低着头节节后退,直到后腰被什么东西抵住。

    “他叫你放手,你放便是了。”

    这声音...慕成谙怔然。

    “信我。”

    耳边温润的男声在此刻的剑拔弩张中显得格格不入,慕成谙抿唇,最终慢慢放下手。

    原本容貌昳丽的女子在放下衣袖的一瞬间变为肥头大耳,脸上一片黑红胎记的丑女。沈知拂看清她的样子后亦顿在原地,表情一言难尽,小跑赶过来的陈子凛也向后弹了两步。

    慕成谙见这两位的反应便确定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吓人,拼命压下嘴角:“奴家没说谎吧,还望没吓着两位大人。”

    连声音都变了,比她刚才掐着嗓子还多了一丝沙哑。

    沈知拂的惊愕转瞬即逝便恢复了那张冰块脸,收了青鱼剑,只道“打扰了”甩袖离去。陈子凛跟在他身后冲慕成谙抱拳,也匆匆离开。二人皆没再追究她为何出现在这里。看来着实吓得不轻。

    送走这尊煞神,慕成谙松了口气,轻轻向前走了一步,后腰便离开了盂南阙的双指,切断与天魔神力的连结。她那还未看一眼的丑的惨绝人寰的面容,此刻也恢复了原样。

    慕成谙与他拉开距离,“你怎么在这里?”暗巷中的空气再次静默下来,没有比沈知拂在的时候好多少。

    “不惑说他冷,让我看看你何时回来。”盂南阙察觉她的冷淡,也识趣的退后了一些,“顺道解决些麻烦。”

    “多谢。”

    盂南阙的话说的不痛不痒。他是天魔,只怕魔主来了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区区沈知拂。她的道谢也不必太有诚意。

    暗巷里吹起夜风,将慕成谙的粗布衣角吹起一道褶皱,她将手中的衣服递过去:“起风了,你先将衣服带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办。”

    “你要去被灭门的赵氏。”盂南阙垂眸看她,询问出声。

    慕成谙知道瞒不过他,点头道,“我身上有个麻烦,须得去那里了结。”

    东阳赵氏始祖为保阵法图不丢失,特在持图者与主阵眼中封下凝结封印,只有持图者亲自将主阵图归还给阵眼,二者之间的凝结封印才算破除,如若不然持图者灵力将会被阵法图蚕食,直到变成废人一个。

    手中的衣服被接过,盂南阙没再说什么便走了。不过是因好奇才跟着瞧瞧罢了,多余的事他不会做。

    做天魔,可是要矜持的。

    此时慕成谙已身形灵活的隐入黑夜,倏得便没了踪影。而与她行路方向相反的沈知拂步伐却越来越慢,到最后干脆停下来回头凝望。

    不对劲。

    那女子的身形与熟悉的狡诈之感实在太像慕成谙。

    “头儿,快到亥时了,清虚子长老已经在等。”

    “知道了。”沈知拂收回眼。罢了,死都死了,他又能做什么。

    巡灵司算是天法宗在中修界的分支。想当年,作为天法宗清虚子仙尊关门弟子的沈知拂被给予厚望,然而他却放弃继续破道求仙,不顾天法宗宗主与众长老反对也要建立巡灵司,为的便是将最易产生魔修之处纳入天法大道的保护,让那些游走在修界边缘的修仙散户不被戕害,走上求仙路。

    沈知拂一直认为,能做出这样决定的自己绝不会做错事,即使刚过易折,他也都问心无愧。

    譬如此刻,他跪在清虚子面前,后背的雷刑之罚叫他皮开肉绽,他亦忍着不吭一声。

    “你依旧不觉自己有错?”一道威严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并传来的还有渡劫期尊者无尽的灵力威压。

    戒律堂两侧排布的各色刑具晃荡不停,沈知拂挺直的脊背忍不住弯了下来,双手撑地,豆大的汗珠滚滚滑落,却依旧掷地有声:

    “徒儿无错。”

    清虚子失望的凝视着地上的徒弟。这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门生,也是最让他操心的孩子。他性情刚烈,黑白分明,可也自傲自负,刚过易折,自认继承天法道统,事事将自己的直觉当作探寻真相的不二法宝,长此下去,必将自取灭亡。

    清虚子不愿与他在言语中纠缠,一弹指,戒律堂大门陡然震开,陈子凛低头走进来,跪在沈知拂身边,暗红色的巡灵服后背汗湿大片。

    “私放善果符,子凛,三道天罚你可受得住?”

    陈子凛瞬间以额贴地,“弟子有错,甘愿受罚。”

    沈知拂皱眉,明白师尊是在拿陈子凛的命威胁他。他一把将陈子凛拉起,对清虚子行礼:

    “善果符是我给的,该受罚的是我。”

    清虚子当然知道真相如何,但他今日偏要整治这徒弟的性子。

    沈知拂身上的雷霆之罚余热还未散尽,陈子凛咬着牙将他拦在身后,“是我。弟子被美色所惑,这才给出善果符,弟子甘愿受罚。”

    “陈子凛,我还没有无用到让师弟顶罪!”

    自中秋之后,沈知拂已接连受刑七日,他死都不肯认有意放走慕成谙是错,他自信他的直觉不会错,那女子没有杀赵晋中,不该入荒境。

    此刻沈知拂不顾还在清虚子面前,将陈子凛一把提起扔出善罚堂,转而伏地跪拜,朗声道:“弟子放肆。但黛色符乃关门弟子所有,此罪在我,望师尊明察,莫冤子凛!”

    “认罪,但不认错?”清虚子气结,这孩子为何如此不会转圜。

    沈知拂再次伏地磕头:

    “弟子有罪,不该不尊天法宗法度。但弟子无错,因为那女子无错,不该被东阳赵氏报复残害。”

    清虚子冷哼:“既然真觉她无错,她受赵晋中凌.辱之时为何不去救?”

    想到那日之事,沈知拂伏地手掌逐渐握紧,心中沉愤难消:

    “赵晋中之事并非意外,而是魔族圈套,弟子与那女子皆在圈套之中。黑鹰千里迢迢将赵晋中引入妖族绝不只是为让他戕害一个女子,定还有其他目的。弟子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中观察。”

    “而那女子心性坚毅,绝不会认为贞洁比命重要,弟子亦如是。当日若出手救她必将打断魔族计划,届时魔族定会以其他方式再次设计于她,防不胜防,所以...”

    “所以你便想将计就计将她带回巡灵司保护,彻底切断她与魔族的联结,却不想东阳赵氏不依不饶?”清虚子神色复杂的看向地上之人。

    沈知拂点头:“东阳赵氏跋扈残暴,赵家嫡子死一百次都不足惜,但那女子委实无辜。弟子以为,她若真能点燃善果符证明她与魔族无关,那弟子便愿为无辜之人担三道天罚。”

    “你!”清虚子连连摇头,刚过易折啊刚过易折!三道天罚会要了他的命!

    清虚子看着沈知拂始终倔强不屈的模样,突然就想到刚见到他的场景。二十年前的东阳城郡连年大旱,过冬之时又赶上暴雪,两场天灾便带走了那瘦小幼童的双亲,年节十分只剩他一人在街上孤零零的游荡。他敢在恶狗嘴下夺食,胳膊被咬的血淋淋也要抢一块馍,可抢到了却也愿意将手中唯一的馍分一半给其他幼童。

    这孩子天生有颗赤子之心,但也有颗狠心。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若只做天道法统的继承人,一辈子留在天法宗守天法秘境,他必将安稳一世。可他偏偏要一头扎进这红尘之中,在人心诡谲、魔域横行之时守他心中正道,这便是,错了,终会害了他自己。

    “回天法宗养伤吧,暂不要接管巡灵司之事,三道天罚以后再说。”清虚子疲惫的摆手,自己的徒弟,终是要护的。

    “师尊?”沈知拂难以置信,“魔域横行,修界弟子已被掳走众多,危急关头我怎能躲回天法宗?”

    “魔修之事西陵天门宗已接手,无需我们再管。两日前月主已至天法宗,他有话与你说。”见沈知拂还要辩驳,清虚子扳下脸,严肃道:“莫再放肆。圣地已察觉荒境生变,就在中秋那夜,那女子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沈知拂惊愕:“什么?”

    ————

    夜明星稀。

    此刻不简单的女子慕成谙正在翻赵家的高墙。

    作为中修界最大的修仙世家,又是西陵姜氏人皇一脉的皇亲国戚。往日门庭若市的赵府,此刻却宛如凶宅一般阴森冷清。慕成谙边走便看,想到了东阳赵氏的发家典故。

    相传东阳赵氏一族在千年前不过一小家族,偶然寻得机缘,拜入当时的第一法修玉琮王门下,修得护身阵法。这一阵法流传千年,经赵氏子弟代代养护,最终借中修界东阳龙脉之地建起东阳赵氏,入嗣皇族。从此东阳赵氏的势力便横跨修界与凡世,受凡尘香火供养修炼,再借修界的灵气滋养护身阵法。

    为保府内安全无遗,赵家家主将府邸建成星罗棋布的二十八座院落,对应天上的二十八星宿,每一座院落都由一道护身阵法保护,而正中心的主院落则对应“玉衡”星宿,那里存放护身阵法主图,这也是二十八院落的阵眼之处。

    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想摧毁赵氏,只需盗了他们的主图即可。一般人自然做不到,但若是魔族尊者前来,那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当初在妖族时慕成谙便提醒过赵晋中,只可惜那家伙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根本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现在赵氏惨遭灭门,也难说没有他的功劳。

    慕成谙在二十八院落中兜兜转转,没一会儿便找到正中心的阵眼之处。此刻四下一片黑暗,夜风呜咽血味弥漫,慕成谙指尖轻弹向四面填上烛火,这才看见阵眼中间有一空心玉台,台面上有一条状凹槽。

    应该是这里了。

    慕成谙从怀中拿出阵法图,默默催动咒术,没一会儿泛黄的古阵法图便由一道紫色灵流推动着送入凹槽之中。随着阵图逐渐归位,主阵眼东西南北各方位的金身麒麟纷纷乍破金光,忽而地动山摇,四周腾起黑色雾气。慕成谙蹙眉屏息,观察周遭的变化。

    莫不是...

    随着眼前阵眼中乍破的金光越来越多,黑雾腾起愈发浓重,慕成谙暗道不妙。

    一般世家大族的阵法之中都会存有护阵灵兽,主图归位那一刻,护阵灵兽也将现身检查归图者是否为赵家人,若不是,便会杀掉对方,以防阵法图泄露。现在看来,这东阳赵氏的护阵灵兽莫不是麒麟?不在妖都的大妖便是没有经过筛选与净化的凶兽,麒麟凶兽上阵,她今日必不能活。

    慕成谙看向那主阵图,还差一点,她便要将阵图送回切断连结了。

    此时四根麒麟石像四周的雾气也越来越大,慕成谙在将阵法图完全归位的下一刻,只见阵眼之地突显金色封印,其纹路诡谲复杂,随着“砰——”的一声,一只四头黑麒麟骤然现身,周遭瞬间弥漫凶兽身上的腥味,血盆大口中留着黑色诞水。

    “糟了。”

    慕成谙切断阵法图的同时迅速向府外逃去,耳边风声凛凛,黑麒麟在身后紧追不舍。

    府内摆设相继被撞断,发出砰砰——的可怖声音,黑麒麟一个猛越便超前堵住了慕成谙的逃生路。

    黑麒麟镇守“玉衡”主阵眼,此刻无论她逃往那个院落都会被子阵眼察觉,将她送至黑麒麟口中。

    吧嗒-吧嗒-黑麒麟淌着口水向她走来,眼中冒着即将饱餐一顿的红光。

    慕成谙不断向来时的方向移动着,一道紫光闪过,她向黑麒麟扔出一道灵力后转头向主阵跑去。

    黑麒麟意识到她要去拿走主图,瞬间怒气暴涨,后腿有力一蹬向前冲去,慕成谙被凶兽灵力压迫七窍溢血,但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不要命的往前跑。

    然而危险的气息将慕成谙牢牢束缚,死亡气息越逼越近。

    正想该怎么办时,神识中适时闯进来一道叽叽喳喳的声音,“姐姐,你在哪啊,这里好黑哦。”

    不惑霓凰?它怎么来了?

    来不及想那多,慕成谙忙道:“不惑,主阵眼,速来。”

    没过一会儿,一阵热风席卷而来,慕成谙腰上顷刻粘了一双爪子。

    ......麒麟还在后面追,暂且忍了。

    这只鸟有皮肤饥渴,看见美人便喜欢贴贴的毛病是她上一世就知道的。

    “不惑,麒麟你打得过吗?”慕成谙喘着粗气问它。

    美人的声音就是如此的动听。不惑闭着眼享受,一脸舒心的点头,“当然,我可是上古纯血凤凰。”

    “那便动手吧。”

    “啊?”

    “回头。”

    不惑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四头黑麒麟正在不远处警惕的看着它。同类之间有感应,更何况是上古凤凰,黑麒麟不敢贸然进攻。

    “嚯,姐姐,它...们也是上古纯血的啊,而且还是黑麒麟!”不惑表情瞬间惊愕,忙结起灵力结界挡住它。

    黑麒麟曾是上古战场中魔神的坐骑,虽后裔支脉凋零,但活着的几只天性中的凶猛好斗从未改变,是完全无法净化的凶兽。

    “怎么,你打不过?”

    “......倒也不是”不惑耸了耸鼻子,心道,不过是有点费劲罢了。

    看着不惑犹豫的表情,慕成谙想起来上一世不惑也不常打架,它与天魔泡在荒境安逸了数千年,连活物都没见过,早就没有了兽类好斗的本性。

    “不惑,你化形时的凤凰翎羽借我一根。”慕成谙只能朝它摊开手。

    “啊?你要那个做什么?”不惑腾出一只手,十分爽快的给她抓了一把。

    慕成谙没回应它,抽了其中一根,单手拂过,一柄金光闪闪的灵剑便出现在手中。凤凰翎羽乃凤凰涅槃时才会生出的羽毛,经烈火淬炼坚硬无比,以它化的剑应当能顶些事。

    “我先来,你随后。别怕。”

    说罢,只见慕成谙飞身跃起,足间轻点,下一刻手中凤凰灵剑直冲黑麒麟命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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