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眼梦(五)

    三人在魇境坍塌的最后一刻跑出来。

    “师兄,你怎么样了?”裴珏玉如风般跑来,扶住沈念真,此刻他的月白道袍上已落了血。

    “珏玉,速发尺素令,通知长老们前来救援。”魇境坍塌的杀伤力太大,沈念真已难以抵挡。

    裴珏玉低头,凝重道:“师兄,我们已入珍笼引罩,出不去了。”

    慕成谙与不远处藏匿的盂南阙对视。

    好啊,原来魔域在这儿等着呢。

    魔域最擅长梦魇术,珍笼引罩便是最高阶的梦魇术,如梦如真,分不清梦与真实。此时人如同被关在一个袖珍笼子一般,一遭入魇,笼子便会化为引罩,密不透风,直至困死其中。

    看来鬼菩萨的魇境就是珍笼引罩的一部分。

    慕成谙心里不齿魔域捡便宜的行为,但不得不承认,好一个渔翁得利的好计谋。

    “你想怎么办?”盂南阙倚在树上,秘密传音,“他们出不去了,你别指望我救他们。”

    救你一个已经很多余了。

    慕成谙翻了个白眼。她也没指望他会这么好心好吗?

    上一世来驰援天水村的天门宗弟子尽数消亡。沈念真、裴珏玉还有那个陆振,她从没有听过。想来是死在这场鏖战中了。

    但是姜茸...?

    她是怎么出去的?

    慕成谙看像姜茸,她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的模样。

    沈念真捂着胸口走向慕成谙,似有许多问题想问,但最终叹了口气:“我还有余力帮二位引灵,两位慕姑娘谁进去?”

    “师兄!”裴珏玉扯住他衣袖,整张脸皱的像根蔫黄瓜。

    “别担心,距离我们出宗已经五日过去,长老们发现异常定会来寻。”

    慕如意自从魇境中出来便不着一词,到此时才吭声:

    “姐姐,借一步不说话。”

    —

    慕成谙随她走至密林处,慕如意扶着树长久不言。

    “你不必担心,只要你问出石头的下落,我会照顾你,直到你老死。”慕成谙靠在树干上,偏头看她。

    “直到我老死?”慕如意难以置信的回头,气笑:“你真的以为,只有你能当修士吗?”

    慕成谙睨她,“你想当就去啊,我不拦着。只怕你吃不了那个苦。”

    慕如意不说话了。

    她的确吃不了苦。

    “慕成谙,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最讨厌你身上的轻蔑。那种由内而外的,受了委屈也不哭,只会冷冷的盯着我们的轻蔑,我最讨厌!”

    慕如意泄愤似的往她身上砸着一把又一把的枯叶,神色崩溃。

    从小到大,只要是慕成谙的东西,哪怕是一张画毁的符,她都喜欢。慕成谙明明那么穷,明明受人白眼,遭人欺辱,可她还是觉得世上只有慕成谙的东西是最好的。

    她讨厌慕成谙,又依赖她,更想成为她。

    “随便你。我不在乎。”慕成谙满眼嫌弃的将身上的枯叶扫掉。

    这小妮子是不是疯了?树叶能有什么杀伤力,真讨厌自己就该动刀啊!

    慕如意红着眼看她,眼中既挣扎又决然:“慕成谙,我承诺帮你拿到补天石并告诉你一件事,但我要与你交换一个东西。”

    “交换?”慕成谙玩味的看着她。她这个妹妹向来是明抢,这一次怎么肯交换了?

    “你说说看。”

    “我以后不用你照顾。”面对慕成谙????戏谑的表情,慕如意狠下心,“但从此以后木涯剑是我的,你不能自居是它的主人,也不能说你曾经拥有过它。”

    慕成谙听完了然一笑,是她天真了。慕如意这哪是交换,还是明抢。

    “我如果不答应呢?”她眸子逐渐冷下来,“不照顾你,和拥有木涯剑,我可以同时做到。”

    慕如意早猜到了,她也学着慕成谙一贯似笑非笑的模样:“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我还会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娘在过世前说的话。”

    “我娘过世时我刚出生,那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你撒谎也要编个好理由。”

    说是这么说,但慕成谙眸子亮了起来,依旧期待的看向她。

    慕如意不屑的睨她,“是几年前爹娘夜话时我偷听到的。你究竟答不答应我?答应我就说。”

    慕成谙瞬间起疑:“你为什么非要那把木涯剑,它被你抠了灵珠,已经没用了。”

    “这不用你管。”慕如意回避她的目光。

    “行。”慕成谙只想了一会儿便点头,“我答应你。”

    那把木涯剑的灵珠已经被抠下去了,卖不出好价钱。那给剑的仙道说要回来接她也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这些东西与补天石以及母亲遗言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

    沈念真已经起好阵,慕如意在迈入引灵阵前突然看向慕成谙:

    “你就不会舍不得我吗?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你是不是真的都没有感情的。”

    慕如意这话说的十分煽情缠绵,众人一时或好奇或不屑的望向两个当事人。

    “感情?”慕成谙无视周围人的目光,她少见的拍了拍慕如意的脑袋,第一次拿出姐姐的样子教她:“慕如意。感情是很奢侈的,只有你们这些被爱的人才有。我心里只有我自己。我为自己而活,自然只在意自己,只对自己有感情。”

    慕如意还想说什么,慕成谙不耐烦的挥手,“进去吧,记得你答应我的。”

    慕成谙说完便后退一步,抱臂静待,神识则悄悄外放入菩萨庙搜寻佛眼。

    咦,怎么不在这里呢?

    引灵阵周遭燃起一圈青色灵火。灵火滔天,慕成谙看见空中万点灵光聚现,逐渐凝成慕如意的回忆,如同走马灯似的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片段平凑了出来。

    养父母的魂魄逐渐填满她记忆片段中的人形,进而在她的回忆中生动鲜活起来。

    “如意啊!如意!”

    “爹!娘!”

    耳边传来生离死别的哭泣声,慕如意最后扑在父母怀中哭的像个孩子。

    慕成谙看了看,转身便要走。父母之情,家人爱护,她此生无缘体会了。

    “慕大姑娘。”

    沈念真追上来,犹豫片刻,最后解下腰间系的护身玉牌递给她,“这是天门宗的护身灵牌,关键时候能挡下致命一击。你拿着吧。”

    慕成谙掀眸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念真对上少女的眼睛,忙偏过头,“虽然魇境之中你的诛魔符厉害无比,但你也不过十五岁,魔域残暴,你拿着防身吧。”

    慕成谙低头看,那玉牌上面隽刻着“念真”二字,此字遒劲有力,定不是沈念真自己刻上去的。

    “念真二字,是你父亲刻的?”

    “我是孤儿,念真二字乃家师所刻。”沈念真将玉牌翻过来,指着左下角道:“家师天门宗宗主沈山白,慕姑娘若有心学剑,天门宗试剑大会等着姑娘。我师尊,或许会收姑娘为徒。”

    沈念真说完这句话不自在的咳了声。

    慕成谙眼神在他耳根一晃,就被红刺刺的颜色惊的眉毛抽动。

    这人?

    “给了我,你怎么办?”她晃着手中的玉牌,“魔域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慕姑娘不用担心,长老们应该快来了。三大仙山中有两位少山主都在这里,我们一定没事。”

    话是这么说,可是魔域未必会让他们等到援兵到来。

    慕成谙看向不远处的荒山,那山头上的魔瘴与鬼气已经掩盖不住了。但他们在等什么呢?为什么不直接进攻?

    “师兄,引灵结束了。”

    姜茸一说完,慕成谙也来不及想魔域的目的,当即抬脚过去。

    “怎么样,我的东西在哪?”

    慕如意整个人已经哭成泪人。

    她借着姜茸搀扶的力道站起来,悄悄趴在她耳边道:“姜山,莫干峰。”

    姜山?

    慕成谙惊诧。天水村距离姜山足有七万里,养父母一介农户,怎么会将东西带去哪里?

    慕如意摇头,“娘说,是姜山的一位公子拿走的,那公子带着面具,看不清面容。那人说将这石头给他,他日后便能凭此石将我带入姜山修炼。爹娘,便给了。”

    慕成谙气笑,“他说自己是姜山的人,就是姜山的人了?当真不是自己的东西,一点也不心疼啊。”

    慕如意自知理亏,霜打的黄瓜一般,蔫蔫道:“你还听不听你娘的事了。”

    慕成谙烦躁,“说。”

    “爹说,你娘原来是合欢宗女修,地位很高的那种。而且她也不是什么炉鼎,只是爱错了人,之所以会途径天水村被爹娘救起,就是因为她千里迢迢来寻夫,结果遇上了高阶妖魔,这才让你成了棺材子。”

    “爹还说,你娘临终前说了,要你将来一定去合欢宗。合欢宗并非世人所想的那样,她的师兄弟,师姐妹会照顾你。成谙这个名字,也是她替你取的。”

    合欢宗...慕成谙心里闪过一个人影。她的身世她前世并非没查过,但除了合欢宗宗主贺兰沁言行怪异外,再没有第二人。可她也记得,任她如何暗示贺兰沁,那人都一个字都不多说。

    可那个人...慕成谙忍不住头痛。她最怕贺兰沁了。

    “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记得你答应我的。”慕如意从怀中拿出可怜的几块灵石,一股脑塞到慕成谙手里,“我只有这么多了,都给你吧。以后...以后我们...”

    “我不用,你留着花吧。”慕成谙将灵石还给她,“我们大概没有以后了。”

    她从此便是潇洒自在的一个人了,除了心里略微酸涩一些,更多的是自在和快活。

    慕如意见她这个样子,气的一跺脚扭头走了。

    慕成谙眼睛在周围人身上晃了一圈。

    鬼菩萨在魇境被杀,但佛眼却没有因它的死亡而出现。魔域在荒山上虎视眈眈,想来也是没有发现佛眼的缘故。

    可佛眼能在哪呢?

    她看向盂南阙,可那家伙却摇头,“鬼菩萨死前封印了佛眼气息,除了它自己,谁都不知道那东西在哪。”

    除了它自己?

    慕成谙眼眸忽然一亮,她知道了。

    “沈道友,接下来便看命了。既然如此,我也不与诸位守在这里了,我想回家看看。”

    她匆匆作揖,风一般的跑了。

    姜茸看着她的背影狐疑,抬步想跟,被沈念真一把拦住,“由她去吧,她已经够可怜了。”

    ......

    慕成谙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一户人家,伸脚一踹,只见赵婶干瘪的尸体挂在墙上,上面布满古怪尸斑。

    “赵婶...”

    果然在真实的天水村中,赵婶才是那个被佛眼附身的人。如魇境中的浊婴一般寻找合适的三阴之体,再将人引入菩萨庙。

    此时浊婴也藏匿在这里,只余一点鬼魂游荡在赵婶尸体周围,费尽心力想进去,可偏偏那肉身怎么都鼓不起来。

    “你!天魔之主!”

    门户大开,日光灼灼。一看见慕成谙,奄奄一息的浊音便露出尖利牙齿,扑上来想吃了她。

    然而受慕成谙轻而易举一挡,整个鬼体被拍在赵婶身上,轻轻散开又聚拢。毫无杀伤力。

    “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被杀死。佛眼果然在这里。”慕成谙不忍看赵婶的死状,将头偏到一边。

    “哼,知道又怎么样,知道你也拿不到佛眼。”

    “为何?”

    “因为它是...”浊婴警惕的闭上嘴,“你套我的话。”

    慕成谙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因为它在你的眉心命门。一旦我探手去取,整个手臂都会被你的命门吞噬。我说的可对?”

    浊婴一怔,难以置信,“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这些事连魔域尊者雎灵都不知。”

    “魔域那些妖魔鬼怪向来不读书,怎能和我们人相比。”

    慕成谙选好角度,向门外一看,盂南阙慢悠悠的踱步进来,盘着手中的神袈珠:“你确实有些办法。”

    慕成谙挑眉,“用诛魔神符时你忘我体内灌了什么,现在再来一次。”

    “你要做什么!”浊婴吓得向后瑟缩,“雎灵,雎灵救我!”

    “雎灵?”慕成谙抱臂,“珍笼引罩一扣,这天水村里就算炸了她也听不见,她只怕还在等着那些小道士找到佛眼,她渔翁得利。”

    腰上贴上一温热的手掌。缓缓灵力淌进灵脉,她掌心瞬间凝出巨龙一般的紫色灵流。

    “天魔!我们都是神物,你莫非甘心被蝼蚁驱使?你放过我,我教你解除天魔之契的方法!”

    “哦?你有什么方法?”盂南阙似笑非笑。

    “重塑,重塑...啊!”

    慕成谙眼眸一沉,手中火龙直击其命门,其中心处炸裂紫色灵流,如打铁花般向四周迸溅外溢流火,一对金色佛眼被巨龙生生掏出。

    “妖言惑众,你早就该死了。”慕成谙反手将佛眼收入灵海。

    她不着痕迹的回头看一眼盂南阙:“它在骗你。如果那么轻易能解,神袈树不会放你出来。”

    浊婴已没了佛眼,半缕神魂即堙灭,知道自己不剩什么时间,也不肯再与盂南阙说什么,而是死死盯着慕成谙,恨声道:“你倒是聪明。但天魔之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他所做的一切恶都会报应在你身上!”

    “我比你更了解我的宿命。”

    说完慕成谙一挥手,浊婴便支撑不住自曝在她面前。

    慕成谙看着墙上挂着的赵婶,手一托便将她安稳的放在床上。

    幼时赵婶常救济她,眼下她能做的,便只有葬了她。

    二人迈出门的同时,赵婶所住的茅屋瞬间坍塌下落,慕成谙用灵剑将其砌成坟的样子,又用木牌立了个简陋的碑。

    “你对她倒是比你养父母好。”

    慕成谙轻笑,“我只对值得人好。”

    “值得?什么叫值得的人?”

    “不背叛,不欺骗。”慕成谙随手挽了个剑花,眼中倨傲凛然,“能与我并肩天下之人。”

    盂南阙看着她的模样若有所思。

    这是在说赵婶?

    慕成谙最后检查一遍灵海中的佛眼,为其上了几道封印术,看向荒山之颠的黑雾,“我们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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