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艳阳高照，倥侗沫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了人。她看着地上的被子铺了一地，便踩着去找自己的鞋子。此时青竹匆匆推门进来，看到倥侗沫便大叫：“小姐、小姐，易王爷带人来了。”看到倥侗沫没有理会她只是点了下头，才发现地上铺的竟然是她刚给小姐新做的棉被，不禁心疼起来。

    “小姐，你怎么能……”青竹还没有说完就被倥侗沫打断了。她笑着说：“晚上我睡觉不老实，就带着被子滚下床来啦。”

    “小姐你没事吧，我仿佛记得昨天确实有东西坠地的声音，可惜我没有醒过来。”青竹说着更懊恼了，拍着自己的脑袋觉得这记性太不好了。

    倥侗沫刚穿好鞋，门外又有人来请。青竹仔细地叠了被子，回头说了句：“就去，先让阿春招待着。让老婆子备饭吧。”

    虽然说话很容易，但是她们出房门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看着青阳易玉树临风地站在厅堂里，两旁有十几个侍卫，倥侗沫撇了撇嘴俯下身子说：“易王爷万福。”

    “起身吧。”青阳易说着坐在了上座，指了指椅子示意倥侗沫也坐下，然后满面春风地说：“一早来访是因为不想打扰地方的官府，来讨口饭吃，讨个地方住。”

    “是。”倥侗沫一听，一边答应着一边转身对站在下面的阿春吩咐，“快去把后院池塘边的客房收拾一下给侍卫大哥们住。然后把二进院的西厢房收拾出一间给易王爷住，再派两个丫鬟服侍王爷起居吧。”阿春答应着下去，倥侗沫这才转过身来。

    “这个议事大厅我也要暂用，一切费用和九方统领说吧。”青阳易说着，对九方同点了点头。九方同立刻拿了一叠银递上去，倥侗沫看了愣了愣，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就直直地看着青阳易。

    “拿着吧，算是我赏给府上人的吃酒的钱。”青阳易看了看说着，端着茶喝了一口。倥侗沫本想点点头，但还是愣住了。

    “谢易王爷赏。”倥侗沫说完，带着众人施完礼后，青竹就上来接过了银票，又退了下去。

    刚吃过早饭，便有人传陵尹澈来了，倥侗沫赶紧漱了口，净了面走出房门。

    “什么事，这么急地叫我过来。还说十万火急……”陵尹澈一见倥侗沫就忍不住嘟囔道。倥侗沫赶紧拉着他走进屋里，用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陵尹澈一看心里更急了，他又小声地问。倥侗沫趴在他耳边说：“青阳易来了，还带着人，要住我府里。”他本来很着急的脸上突然一惊，然后咳了咳问：“带了多少人，我怎么没有见到。”

    “十几个吧。我没有问。”倥侗沫很小心地回答，还看了看四周。

    “他没说什么事吗？”陵尹澈终于恢复了正常。倥侗沫摇摇头，眼睛里满是好奇。

    “你想让我怎么办？”陵尹澈看着倥侗沫问。

    “我、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太奇怪了。他说不想打扰地方衙门，还给了我一叠银票。”倥侗沫说这话时看起来很白痴，陵尹澈忍不住想。

    “没事，这么好的生意不能不做，就当做你们府里的第一笔生意对待吧。”陵尹澈说着，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

    “你就知道吃，我总觉得不踏实。”倥侗沫白了他一眼嫌弃地说。

    “没事，我会陪着你，他们要玩我们就陪他们玩呗。”陵尹澈调皮地说着，脑子里已经在盘算该如何对付他们了。

    倥侗沫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笑了笑，说：“那就谢谢陵尹大公子了。”

    饭后无事的青阳易很悠闲地来找这里的主人聊天，没想到还没有见面就听到她在谢别人。所以他冷着脸出现在帘幕后面时吓了倥侗沫一跳，本来站像不佳的两人瞬间修正了姿势，一板一眼的严肃地看着青阳易。两个人的一本正经让青阳易紧绷的脸瞬间松弛了下来，他咳了一声说：“陵尹公子，请来一下可以吗？”说完，他转身走了。陵尹澈看了看一动也不敢动的倥侗沫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就跟出去了。倥侗沫做了个鬼脸，然后自去查看厨房里的饮食。

    涵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青阳易和陵尹澈在城里的临仙饭店吃了一次饭后，大大小小的官员便开始络绎不绝地向倥侗府投拜帖。从前和倥侗府有交往的世家也都派了人过来问好，忙的阿春他们都没有休息的时间。因为有王爷的人应付着，所以倥侗沫乐的清闲，只需要每天早上陪着这位主子吃个饭就能交差了。

    此后的日子按着年头贴门神、贴春联、贴\"福\"字、剪窗花、挂旗、蒸年糕，直到除夕前和大家一起包饺子，不觉时间过得很快。

    除夕那晚整个倥侗府都张灯结彩，倥侗沫特意把饭菜放在了大厅内的破旧柳木长桌上。青竹看着一桌子的菜一直在笑，她说这和在胡国时吃饭一样，热闹。倥侗沫听到这句话才发现青竹很眷恋在胡国的日子。而她自己虽然心里想着一个人，但是那种简单的平凡让人十分怀念。

    青阳易带着大家走进大厅时也愣住了，其他人看到了大厅里的布置有的笑，有的窃窃私语，还有的指着某个位置看。倥侗沫看着大家的反应有些不好意思，拉了拉青竹便向后堂走去。

    屋子里红烛高照，一群人开心地吃着满桌子的菜饭和好吃的饺子，真是葡萄美酒夜光杯，大家不觉放松了许多。后堂里的几个丫鬟和小厮也吃得很欢，面对新年也充满了期待。

    吃过年夜饭后，几个小丫鬟围在阿春他们身边看他们放二脚踢，自己手里拿着点燃的小烟花玩玩闹闹真是开心。当第一批烟花升空时，祁连叶捂住了青竹的耳朵，倥侗沫倚着柱子缩着手笑着看。其他的侍卫此时也放松了警惕，而一直神经紧绷的青阳易看到烟花时也不免露出了几分笑容。

    倥侗沫不知道舅舅何时走到易王爷身边，但是看着两个人皱起来的眉总觉得大好的节日都不知道珍惜，真是浪费了大家的用心。她被青竹拉过去时，刚好有新的烟花点燃，倥侗沫吓得赶紧捂起耳朵往后面躲。青阳易刚好过来，他顺手就把倥侗沫搂在怀里，有的侍卫眼尖，一个一个便转过头来看。倥侗沫只觉得害怕便闭上了眼，根本没有看清谁把自己拦在怀里，等到炮竹声停了，她只看到其他人晃动的身影。

    更漏里的水终于要开始另一个轮回，倥侗沫困得点头如捣蒜。守岁对于她来说还不是很适应，青阳易看她困倦的样子招来青竹，让她拿来了一个松软的枕头。青竹不敢睡，只是安静地守着困倦的小姐，而其他人也很知趣地闭上了嘴。

    不知何时窗外一片昏暗，那曾经照着旧年的月亮也被乌云遮蔽。倥侗沫醒来时发现自己枕着一块枕头，虽然厅里灯火如炬但是却只有几个侍卫在。他们坚毅认真的表情让人看了觉得压抑，倥侗沫扶着桌沿踩着麻了的腿向他们走去。

    忽然“哐当”一声，倥侗沫踢到了一把矮凳，那几个侍卫赶紧回过头看发生了什么事。

    “人呢？都去睡了吗？你们怎么没有去睡？”倥侗沫问着，一瘸一拐地走到他们跟前。真是：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

    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

    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

    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

    其实，此时涵州城的东西城门已经被青阳易调来的禹州驻军占领了。为了不让一个犯人逃脱，涵州的有司衙门，州府衙门，督查衙门等府邸都已经被驻军占领了。不仅如此，涵州的几个偏僻小店也被青阳易的人拿下了。陵尹澈看着青阳易威武地坐在大堂上，堂下站着各级官吏，堂中还跪着几个纪府的人。他的嘴角扬了起来，一直查了许久的马场案，粮草舞弊案今日终于有一个了结。

    虽然当时胡国乱做一团，但是他们各个部落以低价收购了青雪朝的战马、粮草是不合规律的。看来此事牵扯甚广，想必青城也应该动手了。

    纪府里也是灯火通明，上上下下都被青阳易的人看着。哪些夫人、小姐、姬妾、丫鬟等早被关在了后院的屋子里，那些男人该锁拿的锁拿，带走带走，关押的关押，书房早就被翻了好几遍真是一片狼藉。曾经被把玩的瓷器、猫眼、字画、往来信函、账册、名单、铺名以及金银细软也被装箱贴了封条，一并带走。就连那书房里的暗格、密室也被寿仙翁等人用各种方法打开。纪府里哭声阵阵、惨叫声阵阵、呵斥声更不绝于耳，更不用提柴犬的蜚声、马的嘶鸣声、鸟雀的叽叽乱叫声，真如一起演奏的堂会，直直忙了一夜才渐渐消停下来。

    青阳易让九方同请出了圣旨，此时大小官员才纷纷知道之前关于胡国购买战马的事情败露。他们联合起来欺压涵州、禹州等南国百姓，逼迫尹府等几个南国富商交出自家商铺印信的事也被人提出来了。陵尹澈趁机也交了一份诉状，那桩桩件件都有相关人员的口供、签字和手印。当时在胡国经受的一切困苦，如今都一并把仇报了，真是太爽了。但是这一切没有人和倥侗沫说，很多事情都不想让她费心费力，开开心心就好。

    雨开始下时，风也吹起来了。它们点点滴滴地落下，打在屋外的树叶上像是更漏的声音。一阵阵的雨声趁着屋里晃来晃去的火苗，让寂静的夜、清醒的人、冷冷的心更冷，更凉。纪府的各种声音不仅让经历的人难忘更扰乱了四邻，就像当年的倥侗府在一夜之间也化为需要。

    除夕夜本来安眠的人就不多，所以这次围观而来的人真的不少。路两旁是庆祝新年的人，路上还有各家放鞭炮的碎屑和硫磺味，但那沉重的押着囚犯的车辙声碾碎了许多人的梦。倥侗沫坐在院子的廊下仿佛能听到传来的镣铐声，伴随着这雨声敲打着人的心扉。倥侗沫听侍卫含含糊糊说了几句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她只看着天明，听着夜雨，盼着人归。

    恍恍惚惚中她来到了纪府，看着一片混乱的场面想要去扶摔倒在地的孩子，又想去安慰惊吓过度乱喊乱叫被侍卫猛锤了几下的妇人，突然她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大着肚子喊着自己的名字，那几个侍卫变成了可怖的鬼差，他们竟然用粗粗地铁链要勒死那个骨瘦如柴的孕妇。倥侗沫急得大叫，她想去拉开那些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的恶人，但是却被人一把拉住……

    “小姐、小姐……”青竹喊着，来回轻摇着她的身子，嘴里说着，“你又做噩梦了？”

    倥侗沫悠悠醒来，使劲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才看清楚自己正倚着椅子扶手，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睡着了。她抚着自己的后颈，站起来歪了歪脑袋说：“什么时辰了？他们回来了吗？头有些不舒服，帮我捏捏吧。”

    青竹抚着她又坐下说：“快到辰时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这边刚清醒过来，那边就有人报王爷、公子回来了。倥侗沫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只是赶紧吩咐小丫头准备好洗澡水和换洗的衣服，又催着阿冬去看厨房的妈妈准备的饭菜如何。一时忙着，几个人大踏步走进来，一个个表情俞悦，看来事情办得很顺利。

    穿戴一新后大家归坐，饭毕休息自不必说。然后接二连三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大厅里倥侗沫早把压岁钱放进了香囊，得了赏的人都像捡了宝似的开心不已。再加上王爷和公子的赏赐，更是让很多人想来倥侗府为奴为婢。

    倥侗沫硬撑着身子的倦怠还是随陵尹澈去陵尹府拜了年，陵尹夫人和月娘自是欢喜不尽。当时寻不着陵尹澈的踪迹时，有多少人来巧取豪夺、坑蒙拐骗都被陵尹夫人挡了过去。若不是官府欺人太甚，她也不会一病不起，无法打点人去找寻儿子。想起前年和去年的那段日子，陵尹夫人不免拭泪。月娘拍着她的手也感叹不已，人生中总是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能撑过去便是福分。

    书上说：嗟以龙钟身，如何岁复新。石门思隐久，铜镜强窥频。花发新移树，心知故国春。谁能平此恨，岂是北国人。每每读着这些话，倥侗沫都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