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归

    崇峰之顶落入云山雾罩,有如辽茫雾海上,一叶孤游扁舟。

    峰顶内嵌一座山洞,常年漆黑无光。

    然而一刻钟后,两道身影破过雾界,携一豆灵灯跃入山洞之内,映亮了那片空旷寂静之地。

    “天竹虺竟是将小药藏在了如此隐蔽的地方,若非灵链指引,便是翻遍千重山峰,也不定能找得到。”宿渺微有惊叹道。

    秦子休依灵链朝前延伸的长度微作判断,淡淡道:“还需往前走约莫两里。”

    宿渺道:“那便走吧。”

    说着,宿渺伸手攥住秦子休袖摆,随他牵引继续前行。

    待两人消失于石路尽头拐角,另一道红衫身影方悄然从洞口一侧踱步而出,目光落在那早无人影的尽头,静默不语。

    良久,她轻轻一叹,似在与谁说话般,小声嘟哝道:“你要走了么……”

    ……

    行走两里后,一座幽煌谲丽的宫殿逐渐显现。

    秦子休打眼朝宫殿内望去,眉宇微蹙。

    宿渺觉察到秦子休一瞬的停滞,疑惑道:“可是有何不对?”

    秦子休顿默一息,淡漠道:“天竹虺老巢……殿帘万垂,赤艳满目,盈带胭粉香。”

    宿渺:……

    宿渺有些无法想象前两个时辰,那威风作恶的天竹虺竟有如此……女儿品味。

    随灵链指引一路往宫殿深处走,最终停在一张雕花拔步床前,灵链顿时湮灭无形,魂灯亦震颤嗡鸣。

    宿渺再次感受到了秦子休的僵滞,于是迟疑道:“……可是又有不妥?”

    秦子休看了眼床内安躺其间的男子,眸光一转,又落在他那脖颈处,瞧着像是不久之前才落的红痕。

    秦子休:……

    秦子休静默一瞬,艰难漠声:“天竹虺将胡药药抓来,想是为着……结龙阳之好。”

    宿渺:…………

    红纱撩扬的宫殿内,蔓延着诡异的寂静。

    片刻后,秦子休循魂灯指引,从宫殿后方以泉池为阵眼布画的魂阵中,寻到了胡药药被储养在内的魂元,将之带回了殿中。

    宿渺当即拨奏引魂曲,牵引着胡药药的魂元重归本体。

    然而半盏茶后,胡药药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

    宿渺细眉微颦,伸手探诊胡药药的腕脉。

    须臾,她心口微松,温缓道:“想是魂元离体太久,以致于短时间内尚未融合完全,需得些时辰,不若你我先带小药离开,其它的之后再说。”

    秦子休淡漠道:“可想好去哪了?”

    宿渺思忖一瞬,道:“循余下三魂五魄邪而去吧,单是雀阴与非毒二魄,便足令两城不得安宁,这余下仍逍遥在外的,不定正作着什么害。”

    秦子休无可无不可,道:“囚邪囊取来给我。”

    “可需再制一盏魂灯?”宿渺边说着,边从须弥戒取出囚邪囊来,递向秦子休。

    “无需。”秦子休道。

    秦子休接过囚邪囊打开,任由囊中两只魄精雾体悬于半空,而后并指先朝雀阴魄送入一道灵流,雀阴魄立时萦转红光,非毒魄亦相应绿芒微亮,除此之外,便无了别的异象。

    见状,秦子休便又朝非毒魄送入灵流一道。

    只见非毒魄萦转绿芒间,不但雀阴魄红光微亮,非毒魄亦有所趋向般,朝某一方向倾斜颤动。

    秦子休道:“北向。”

    北向?宿渺思忖。

    宿渺道:“哪魄指引?”

    秦子休道:“非毒。”

    宿渺沉吟道:“雀阴为三魄,非毒为五魄,若此成规律,那么下一魄,也许便是那七魄臭肺,若不成规律……”

    秦子休道:“去瞧瞧便知,再摸索规律不迟。”

    宿渺道:“好。”

    语罢,宿渺迟疑道,“出山洞这段路程,子休可能带小药一带?”

    到了山洞之外,前往北向时,自有御风舟乘载。

    秦子休瞥了眼昏迷不醒的胡药药,应声干脆:“可以。”

    宿渺一怔,旋即一笑,是她多虑了,原本她还担忧着秦子休当是不会乐意。

    片刻后。

    一柄长剑放大数倍,悬浮于空,其上要掉不掉地载着一昏迷男子。

    知晓秦子休带人是以何方式后的宿渺:……

    看来没有多虑。

    到了山洞外,宿渺扬袖一挥,一艘御风舟立时显现而出,漂浮于奔涌辽阔的云海之中。

    长剑率先带着胡药药飞入舟上,好险没让胡药药一个不稳掉入云里。

    而后便是宿渺与秦子休一同拾阶而上,步态缓缓。

    行舟两日后,胡药药方悠悠醒转。

    他睁眼望着房顶,识海一片混沌,过了好半晌,才从昏昧多日的状态里找回神来。

    而这一回神,昏迷前的记忆便霎时成波地涌入了脑海。

    胡药药:……

    胡药药猛地从床上坐起,未防起得猛了,脑子一晕。

    胡药药按着额头缓过晕劲,这才警惕地朝房内迅速望了一圈。

    却见空无一人。

    胡药药纳闷地皱紧了眉头。

    这是哪?瞧着不像那鬼邪会住的地方。

    等等……

    ……那鬼邪哪去了?难不成作害他后就跑了??

    思及此,胡药药顿时一怒,立马就要更衣而起,抓那诡计多端的鬼邪去。

    谁知这时,紧闭的门扇忽而吱呀一声向内打开,一袭烟粉裙衫的宿渺走进来,身后紧随着帮忙端了碗汤药的秦子休。

    胡药药瞠目一愣:“师姐?!!”

    宿渺一顿,旋即欣然笑道:“醒了啊。”

    说着,宿渺行至床侧,摸索着坐在了旁侧圆凳,后对胡药药伸手道:“手给我。”

    秦子休跟随行至一旁,盛着汤药的托盘放于桌上,而淡漠视线先落于宿渺的手,后又瞥向了胡药药,眉浮不虞。

    胡药药未觉察那厢秦子休的敌意,听宿渺这么一要求,下意识伸出手去。

    后反应过来什么,便转头看向了秦子休,这一瞧之下,当即一怔。

    怎么觉着有点眼熟……

    胡药药顶着秦子休莫名寒人的威压,大着胆地细细打量秦子休眉眼,然而一无所获。

    于是在宿渺探诊他腕脉时,开口问道:“师姐,这位道友是?”

    宿渺正专心诊探胡药药魂体的融合情况,闻言温缓道:“瑶光琴仙,名姓秦子休。”

    “原是琴仙大人,不才胡药药,幸识。”胡药药正想行揖,手一动才想到宿渺正为他诊脉,于是只得颔首作礼。

    秦子休亦以颔首回礼,不动声色敛下眸内些微敌意。

    旋即,胡药药忽然反应过来:“不是,师姐,你怎的从医谷跑出来了?我又怎的会在这?”

    其实胡药药还有一肚子话想问,例如宿渺是在何时何处寻到的他?可曾瞧见一红衫鬼邪?如若瞧见了,鬼邪目下在哪?……

    然而胡药药张了张口,最终依是没有将问题一股脑扔出来烦扰着他师姐。

    查胡药药魂体已无大碍,宿渺便放了心,收回了手,转而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一简单道来。

    当听闻医谷已遭魔族戮没,鬼窟邪灵流泻,再现万年前灾象时,胡药药沉默下来,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而当知道宿渺是从一名号为天竹虺的非毒魄精邪手中将他救出时,胡药药直接石化当场。

    胡药药唇抖声亦抖,艰难道:“师、师姐,你是说,他、他是…男的……??”

    忆及在那宫殿时秦子休说的话,宿渺沉重地点了点头。

    秦子休见状,唇角无声一勾,端的是看戏模样。

    胡药药整个人风中凌乱,连宿渺担忧唤他的声音,都好似从天外而来,模糊不清。

    良久,胡药药眼含热泪,失魂落魄。

    他喃喃道。

    “师姐,我不干净了。”

    宿渺:……

    说着,胡药药眸色一狠,清俊容色直接扭成了凶神恶煞,道:“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将那非毒魄精体消灭尽净?!”

    宿渺轻咳了声,温缓道:“魄精体不过是魄精邪灵修为的凝息罢,实际上天竹虺已是死绝,也算消灭尽净了……吧?”

    “不!”胡药药面容一愠,掷地有声,“他的魂神死了,可他的修为没死,他还能干扰我的思绪,可怕得很!”

    宿渺:……

    宿渺端过已放置桌面多时的汤药,递到胡药药面前,笑得温婉:“乖,把药喝了。”

    胡药药:……

    秦子休唇角又扬了扬,连带看着胡药药的眼神,都比此前缓和了太多,无了敌意。

    倒是他想岔了这许多天,目下瞧来,胡药药并非宿渺心悦之人毋庸置疑。

    念及此,秦子休又忽而蹙眉。

    非是越明子,亦不是胡药药。

    那宿渺心悦之人究竟是谁?

    如若不是宿渺未曾在他面前提及之人,那便只能是渡玥仙尊了……

    秦子休眸光微转,落在宿渺身上,隐有思量。

    许是宿渺羞于直言,这才言语模棱两可,道一句倾心算不上……

    心口莫名闷躁间,秦子休想瞧那渡玥一瞧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胡药药接过汤药一饮而尽,漫于口中的苦涩,远不及心里的苦闷。

    他放下药碗,转头披上外衫,去往那御风舟甲板看云看海,思考药生多艰去也。

    三日后,御风舟最终停在了凤吾国上空。

    朝下而望时,满目繁华太平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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