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吾诡

    御风舟莹散成星,三道身影悄然落在一条漆黑无人的偏巷。

    搁置许久的幂篱再次笼住了宿渺的身影,白纱垂迤,直落到腰身处。

    与以往不同的是,宿渺没有独自谨慎行走,唯恐哪一步行错了位置,而被一石一木绊倒在地。

    而是撩开一角白纱,手一探,便攥住了秦子休的宽袖。

    让秦子休做她的引路人。

    胡药药暗暗瞄了眼这二人行举,了然间,不由悲从中来。

    他家师姐初觅桃缘,便是如此可堪交付的厉害人物。

    而他徒活八十载,清清白白前半生,一朝失足成了千古恨,被个狡扮艳鬼女娥的雄蛇脏邪给污了身子去。

    可谓一世清誉毁于一旦啊。

    念及此,胡药药抬手撑墙,稳住就要被苦痛命道压垮的身子骨,一声长叹。

    宿渺:“……”

    秦子休:“……”

    “小药。”宿渺迟疑开口道,“不若你先行去探探凤吾国可有怪异之事发生?也好转移转移注意力不是?”

    与人界南向多方城池林立,城主为首不同。

    人界北向以国划分疆域,诸国国主往往都曾入得仙界研习术法,皇室宗亲若有身怀仙缘者,也会被送到仙界成为一名修士。

    而凤吾国便是诸国之一,繁盛程度可居前列。

    如今宿渺等人依非毒魄精邪息所引,到达了凤吾国。

    胡药药一想也是,与其在这伤春悲秋,不如干点实事。

    于是他精神重振,道:“那我先去了,等你同琴仙大人寻得了落脚地,记得传灵于我。”

    宿渺温缓道:“好。”

    胡药药一施五行诀,转瞬就消失在了原地。

    此时正值亥时,天色已然完全暗沉,偶有朦胧弯月从薄云中探出,须臾后又隐没进了云雾里。

    宿渺由秦子休“牵”着步出偏巷,喧闹声顿时直冲耳畔。

    只见繁华街市上车水马龙,万千灯火挥散了夜的宁谧。

    沿街望去,摊贩货物琳琅满目,吆喝声不断,酒楼客栈迎来送往,人头攒动。

    秦子休蹙眉看着眼前闹景,被宿渺攥住袖摆的手微转,便直直隔着衫袖握住了宿渺的手腕。

    宿渺一怔:“子休?”

    秦子休面不改色道:“街市熙攘,莫要走散了。”

    宿渺眼睫轻眨,温然一笑:“好。”

    ……

    “前两日才死了个少师家做了宫妃的嫡长女,今早徐太傅家的庶二子也死了。”

    “这已经连发三十来起了吧?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要我说啊,定是这些人因着什么而被魔人给盯上了,这才被上门取了性命,瞧瞧那一个个尸骨无存的,就留了一滩的血水,跟老祖宗说的魔族术法可不就是一样吗。”

    “万年磋磨,魔界早已不成气候,怎的还敢明目张胆作害人界,也不怕仙门知晓后,再杀得那些个魔人片甲不留。”

    三两齐聚吃酒的人唏嘘侃说着凤吾怪事,瞧着不觉有何危急,只将这些事当成了酒桌饭食里新奇的谈资。

    旁侧的胡药药听到这,只觉荒谬又好笑。

    人界消息闭塞,怕是城池国度上边的人不说,百姓人家便难知天下已经生变,更是不知魔界已然复起,人仙两界亦是已被邪灵入侵。

    那头几人正要继续再说,胡药药冷不丁开口道:“各位兄台所言多起血案之事,已经有几日了吧?官府可有何说法了?”

    那桌几人闻声齐齐望来,见是一眉眼带笑的俊生公子,瞧着面善近人,于是心头有被扰着的不虞也便散了去。

    一人开口应道:“听闻不日之后,承澜宗的仙人便会应凤吾国主之求前来相助,擒了这不知是不是魔的东西。”

    承澜宗啊……胡药药纳闷轻嘶。

    承澜宗乃是仙门第二大宗,实力仅次于半沧宗,能被求助无可厚非。

    可胡药药怎么记着……凤吾国一向是与半沧宗来往甚笃,怎的越过半沧宗,寻到承澜宗了?凤吾国主定然不会不知承澜宗一向与半沧宗不对付。

    百年前,仙门首宗的名头落在半沧宗的头上其实并不稳当,彼时承澜宗已有赶超的迹象。

    谁知渡玥仙尊秦衍横空出世,一柄勿问剑斩天斥地,制服无数人后,半沧宗便悍然彻底地坐稳了仙门第一派的位置,承澜宗只能望尘莫及。

    须知百年前沧穹大会之上,为能得渡玥仙尊入自家宗门,承澜宗与半沧宗两宗长老可谓是当场争得脸红脖子粗,场面你来我往好不精彩,哪怕到了如今,也仍是为仙门津津乐道的奇事。

    而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渡玥仙尊最终还是选择了半沧宗,以致于承澜宗长老们由最初看渡玥如看珍玉的态度,变成了眼不见为净的恼怒丧气。

    至此,承澜宗与半沧宗梁子便也结下了,到如今,已是有百年时间。

    胡药药思忖着,回道:“怎的不请那半沧宗?我听家里长辈说,仙门可数半沧宗最是厉害。”

    那人听了,直接笑道:“我等平民哪能知国主所想,许是半沧宗忙着别的什么,从而拂了凤吾国请求罢。”

    胡药药颔首应着是。

    之后又与那桌几人侃了些别的琐碎事,胡药药便也唤来小二结账,从酒馆离开了。

    胡药药依宿渺传灵所指路线,到了暂作休憩的客栈。

    知晓这二人就订了两间房,一间是留给他的,那另一间待着谁,不言而喻。

    胡药药心有啧啧,直奔那另一间而去。

    到了房内,胡药药先饮了杯茶,这才开始告知宿渺探到之事。

    原是多日前,一富绅于青天白日之下,在房内忽然化成了一泼血水,连带血肉骨皮都找不着半分痕迹。

    此后每隔两三日,就会有几人于房内身化残血,死法如出一辙。

    而经查可知,迄今为止死去的三十多人,老少男女皆有波及,身份地位朴贵不一,是以凤吾国百姓乃至朝廷,都认为此番血案是魔人所为。

    宿渺沉吟道:“魔族确是有类似术法,但却不是。即便是魔人,也无法做到让血肉骨皮无有痕迹残留。”

    胡药药道:“我也觉着这点蹊跷,为害者是某一魄精邪灵的可能性更大。”

    秦子休淡漠道:“依你方才所言,这三十多受害之人皆是于房内化的血水?”

    胡药药不明所以,颔首道:“是的。”

    宿渺神思微闪,道:“窒闭空间许是条件之一。”

    秦子休看着宿渺,眸内微有笑意,道:“不无可能。”

    宿渺思忖一瞬,又道:“若只是窒闭空间为条件,范围不可谓不大,然而目下死者尚为三十来人,比之水云城、青障城而言,情况不算太糟,我想定是还有别的条件限制,这才导致这魄精作害不似前两者般猖獗。”

    秦子休道:“如此,便得到那血案现场查上一查了。”

    宿渺沉吟须臾,道:“此次查探,需得全程隐匿行踪了,若一不小心与承澜宗撞上,见我等医谷之人越过他们先头,探这凤吾诡事,怕是要生龃龉。”

    秦子休冷讽:“这承澜宗实力不如半沧,心眼小的倒是远胜。”

    宿渺失笑道:“来日切莫让承澜宗人听见你这话,仔细打起来了。”

    秦子休轻声冷哼,端的是不将承澜宗放在眼里的模样。

    胡药药在一旁听着他师姐与他未来姐夫,你一言我一语地论着案情疑点,侃着承澜大山,不由愣愣然这边瞧一眼,那边瞧一眼。

    待眼前二人话音止落,胡药药这才颤颤巍巍举了只手:“我虽做不来那智多星,但也能做一做苦力,查探现场,带我一个。”

    宿渺轻笑道:“放心,少不得要你帮忙。”

    ……

    商讨完行动计划后,胡药药起身离开。

    回到隔壁房间后,胡药药唤来热水一桶沐浴之后,倒头就往床榻上躺。

    他扬手一挥,房内烛火霎时熄灭,只余月华透窗洒入室内,隐隐照亮房内陈设轮廓。

    胡药药睁眼望着虚空昏暗好一会儿,十分之努力地让连日来扰着他的苦闷思绪从脑海中清走。

    过了半晌,他终于深吐一气,阖眸入睡,等着明日查那凤吾血案去。

    窗外拂风吹过叶林,沙沙作响,衬着室内静谧无声。

    恍惚欲沉睡梦间,似有一道缥缈声线从辽空而来,轻而又轻地缭在胡药药的耳畔。

    “小药仙师……”

    胡药药眉宇缓缓微蹙,似被一根细弱蚕丝钓住了魂神,悬于半空飘飘悠悠,不坠深梦。

    “小药仙师……”

    胡药药一个激灵,从即将混沌入梦的状态陡然清醒过来。

    什么声音?!

    “小药仙师。”

    这声音……不像幻听…………!

    胡药药蓦然睁眼,一张于昏暗中影影绰绰放大的脸瞬间闯进视野中。

    胡药药:……!!!

    胡药药惊得往旁边一滚,翻身而起靠在了墙面上:“姜晚月?!”

    姜晚月悠悠然起身,半卧不卧只手撑床,昏昧光线也挡不住她眸内狡黠的灵动。

    她笑吟吟道:“是我啊。”

    胡药药愈发惊讶:“你没死?!”

    姜晚月疑惑歪头,嘟哝道:“我为什么会死啊?”

    说着,她扬手轻挥,屋内烛火霎时再次燃起,映亮满屋。

    胡药药眯眼适应了两息光线,旋即定目望去,只见眼前女子一袭红衫轻薄,身形曲线曼妙,如瀑青丝结几缕细辫,眉尾缀画彼岸花钿。

    此时女子笑眼盈盈,娇艳勾惑的气质里,竟矛盾地含了些纯真。

    胡药药有些不敢置信,下意识现出佩剑,抬手一握剑柄,转瞬剑尖便指向了姜晚月的胸前,只差毫厘之距。

    姜晚月一顿,低头瞧眼胸前剑尖,后又抬眸看向胡药药,仍是那副笑模样:“小药仙师,你莫要凶我,仔细我生气了,可是要再把你带走哦。”

    “你……!”胡药药噎声一顿,立时又问,“你这鬼邪,究竟是男是女!”

    语罢,胡药药这才反应过来何处不对劲。

    依宿渺与秦子休实力,绝不会出这般差错,而非毒魄精体他亦曾亲眼见过,必是不可能再复活。

    姜晚月闻言,想到些甚么,红唇微勾,趁着胡药药不知缘何而愣神之际,抬指抵开剑尖,朝前膝行两步,整个人似埋入胡药药怀中般,双手撑其腿面,红衫轻撩他胸膛,眨眼带笑道:“我是男子还是女子,小药仙师试试不就知道了?”

    胡药药一僵,清俊面庞霎时涌上红晕,他想挥手推开姜晚月,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显然是已被姜晚月施法桎梏。

    胡药药羞恼不已,厉声斥道:“你……轻浮!”

    似嫌威吓不够,又加一句,“孟浪!”

    姜晚月眨眼一笑:“凶我?那你要付出代价哦。”

    话落,她不由分说低头,落了记吻在胡药药唇角,须臾后退,满意瞧着胡药药一脸呆滞。

    “你……你!”胡药药噎了噎,莫敢再斥,别过头问道,“天竹虺是你何人?你设计作害我之后,缘何是将我放他宫殿。”

    姜晚月眸色微闪,这才明白胡药药起初为何质问她是男子,还是女子。

    她表情无辜,半真半假道:“那是我的宫殿,天竹虺大人不过是施了道魂息在你身上,为防你行踪暴露,惹来不必要麻烦,谁知道还是惹来了麻烦。”

    “天竹虺大人?你是他从属?”胡药药狐疑道。

    姜晚月点头应是,道:“天竹虺大人乃是我们鬼窟高阶衍邪之一,可比我们野邪厉害多了。”

    胡药药感觉着无法动弹的四肢,心道:你们野邪也不遑多让。

    就目下瞧来,姜晚月修为境界少说是在化神境。

    而胡药药自身,堪堪只到元婴境。

    ……虽然这在仙界已是天赋不错,毕竟依仙界平均水平,基本百岁成元婴。

    可一旦想到身手落在姜晚月下风,胡药药就有说不上的憋屈。

    胡药药瞥眼目前姿势,艰难道:“你先放开我。”

    姜晚月捻着根细辫,以辫尾红铃轻滑胡药药面颊,嘟哝道:“你可能保证我放开你时,不对付我?”

    胡药药心头一哼,嘴上却道:“保证。”

    闻言,姜晚月便除去了施与胡药药的术法。

    胡药药试着一动,觉四肢已恢复自如,立时攥紧剑柄,抬手朝姜晚月挥去。

    姜晚月灵敏仰身避过剑锋,旋身一跃,转而飞落屋堂中央,稳身回望胡药药间,她笑吟吟道:“就知道小药仙师是要说话不算话的,还好我早有准备。”

    胡药药一恼,提剑就要捉捕姜晚月,不防姜晚月动作更快,转瞬就从窗口飞了出去,悬于林梢看向胡药药,笑着道:“他日晚月定再登门拜访,劳小药仙师榻上静候哦。”

    “姜晚月!”胡药药怒道。

    姜晚月一笑,瞬息便无了踪影。

    胡药药恼怒瞪望那早无人影的窗外半晌,须臾泄气转身回了房,身形往床上一摔,顾自生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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