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时两人相距不到半尺,陈千俞清晰地看到了他耳垂上的痣,柔软的嘴唇,和……滚动的喉结。

    她不自觉地避过脸,却抑制不住衣衫下狂跳的心脏。

    “坐稳了。”背后传来温柔的低语,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颈侧,令人有些心猿意马。

    然而下一刻,郑均为马鞭一挥,马儿像离弦的箭顷刻间便冲了出去,陈千俞一时没坐稳,整个人向后倒去,跌进了他的胸膛。

    之前面对郑均为时,陈千俞的注意力都在他俊秀的面庞上,没想到今日靠在他的怀里,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风迎面而来,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闭上眼,芳草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又倏忽而过。

    她一直觉得,到苍岩寺的后山转转,能有一刻喘息便是难得了,今日才发觉,严州城外,竟是另一番天地。

    不知跑了多久,马儿累到气喘吁吁,郑均为才停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然后朝陈千俞伸出手,扶着她的腰把人稳稳接住。

    “你说带我去个地方,便是这里吗?”陈千俞下马之后四处望了望,并未发现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郑均为拴好马,朝陈千俞的方向走过来,随手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朝着远处的水面用力飞出,石头在水上连续跳了几下,泛起一圈圈圆晕。

    “好厉害!”陈千俞眼睛闪着光,看向郑均为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崇拜。

    “这没什么难的”,郑均为嘴上说着没什么,心里却得意的很,嘴角更是抑制不住地上扬。

    他在地上挑挑拣拣,最后选定一块石头,递到了陈千俞的手里:“来试试。”

    陈千俞接过来,学着他刚才的姿势,将石头抛向水面,“咕咚”一声,石头沉到了水里。

    郑均为二话不说,接着递给陈千俞一块石头,比方才的更为扁平:“握住它的后面,身子要比方才更低一些。”

    他隔着衣服抓着她的手腕,引导她弯下腰,略一用力,石头便在水上接连跳跃。

    陈千俞高兴地在原地跳了起来,嘴边泛起两个酒窝,笑意一直弥漫到眼角眉梢。

    郑均为笑着看着她,随后走到溪边,脱了鞋袜,将裤管高高挽起,几步便走下了水。

    “你做什么?”陈千俞在岸上问。

    “嘘……”郑均为的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她小声些。

    陈千俞立马噤了声,看着他在水里蹑手蹑脚地前进,然后瞄准时机,猛地一扑,再起来时,双手便抓着一条大鱼,高高举起,得意地朝她扬了扬。

    陈千俞坐在树下,看着郑均为忙前忙后,一切准备妥当了,才招手唤她过去。

    “你为何会这些?”陈千俞好奇地问,明明看着便是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

    隔着缭绕的烟火,郑均为专注地翻烤着,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或许是,喜欢?”

    喜欢?陈千俞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打水漂、下水抓鱼,好像都是孩童才喜欢做的事。

    “陈千俞,你喜欢什么?”

    “写话本吧。”陈千俞忖了忖:“不过我从来没对人讲过这事。”

    怪不得,郑均为想起初见时她在桃花树下,对着一摞白纸唉声叹气的样子,突然感觉自己荣幸之至。

    “那你最近写了什么话本?”

    于是陈千俞便把先前在刘公子那儿听到的,后来悉数被她写进话本的青梅竹马的故事,一五一十讲给郑均为听。

    她以为这些故事,一向都是闺阁女子喜欢,没想到他却听得津津有味。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女子倒是也大胆,竟敢真的与人私奔。”郑均为说着,把手中的鱼翻了个身。

    “大概是遇到了真正爱的人。”陈千俞拿着木棍,拨弄着柴火。

    “只是这话本,为何写到私奔就戛然而止了?”郑均为好奇地问。

    “鼓起勇气容易,漫长和琐碎却难,我也怕他们没有好结局。”

    鱼已经烤好,郑均为伸长胳膊,递到陈千俞面前,抬头看着她,那双眼睛,仿佛要穿透她内心深处:“陈千俞,换作是你,你敢吗?”

    “不敢。”陈千俞接过鱼,没有丝毫犹豫。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陈千俞小口小口地吃着鱼,她从未想过,住惯了仙清居那种地方的郑均为,此刻和她坐在一起,吃着这些野味。

    两人在城外四处闲逛,直到日暮前,郑均为将人送回了官舍。

    “陈千俞,你今日开心吗?”郑均为牵着马望向她,眼神中满是期待。

    陈千俞没有直接回答,浅浅一笑,朝他扬了扬手中用柳条编织的花环。

    “我叫郑均为。”他突然上前一步,平静的外表下隐隐藏着一丝热烈:“在严州,我也从未对人说起过。”

    一个“也”字,在陈千俞心中激起千层浪。

    如果说写话本,是她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那么,他的姓名,是不是也是?

    “郑均为”,准备转身时,陈千俞叫住了他:“你还走吗?”

    “我……”郑均为垂下头看向地面,昨日,他是要走的,今日,他也告诉自己,他只要陈千俞今日不在冠云亭,但她这一问,他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罢了”,见他明显有些为难,陈千俞洒脱地说:“你总归有自己的事。”

    郑均为闻言立时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炽热的光:“你想让我留多久?”

    这目光灼灼如炬,直逼人心底,陈千俞拼命按捺住心中的冲动,轻声道:“郑均为,你在不在,我日子一样过的。”

    直到冠云亭的事传的满城风雨,陈千俞才隐隐明白,那日郑均为为何非要把自己拉走。

    起因是,二十一那日,有人在冠云亭附近的假山中行苟且之事,路过的不少人都听到了动静。

    那日后,这事便在严州传开来,由于没有确指的对象,于是一时间城中无论男女皆对自己去过冠云亭的事缄口不提,生怕凭空惹出什么非议。

    “这样的风口浪尖,本不想让你出去”,何安如手搭在女儿的肩上,左右看看,终于把珠钗插在了满意的位置。

    “只是……”

    “阿娘无需多言,我明白的。”陈千俞从铜镜前站起来,一脸的平静。

    “阿娘也盼着能尽快了了此事,从此你也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这话陈千俞听了很多遍,但是此刻心情却有些复杂。

    虽然她对相亲之事只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但阿娘这样说,婚姻似乎成了纯粹的目的,比她父亲寒窗苦读二十多年只为金榜题名的目的还要纯粹。

    难道人之一生,只剩目的吗?

    陈千俞看着低头帮自己整理着衣裙的娘亲,想起她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突然想问,父亲于她,是什么。

    当然她没有问出口,父母之事,儿女不能置喙,她也不想置喙。

    只是她万没有想到,冠云亭的事还真的波及到了她。

    当她坐在仙清居的雅阁里,听对面的男子毫不掩饰地问她那日是否去过冠云亭时,一种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冠云亭的传言就像一枚烙印钉在了那日到场的所有未婚女子身上,人人面前都蒙着一层被怀疑的迷雾,但没有人能轻易向外人证明,丑闻的主角不是自己。

    如果非要证明,便要以更屈辱的方式。

    “我去过。”陈千俞迎上那人的目光,坦然承认。

    她大可以说她在里面待了不到一刻钟便离开了,对后面的事一无所知,更是毫无关联,但她深知,没有解释的必要。

    因为莫须有的要义,在有,而不在其他。

    对面的男子似乎讶然于她的直接,听后微微一怔,却又很快神色如常:“不瞒小姐,那日的名单已经流了出来,我也已看过,小姐确实在名单上。”

    “不过,小姐能这般坦然,想来此事与小姐无关……”

    男子话还未说完,突然一杯酒泼在脸上。

    “你做什么!”男子“腾”地站起来,一脚将凳子踢了半丈远,顿时闹出好大的动静。

    陈千俞什么话都没有说,把酒杯狠狠地拍在桌上,绕过桌子,走到那男子面前,鄙夷地看了一眼,随后便要往外走。

    不防却被那男子一把拽住。

    然而下一刻,门一脚被踹开。

    “放开!”陈千俞和出现在门口的人几乎同时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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