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听着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却让陈千俞脸上发烫。

    事情他做了大半,却不止一次在周绮文面前表明,只是看了陈千俞的情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把戏陈千俞或许不清楚,周绮文心里可明白得很。

    她看着陈千俞呆呆的样子,心里有些无奈,平时挺机灵的一个小姑娘,这时候偏像个傻子。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杵着,还相什么亲。

    “走吧”,郑均为一边收拾桌上的证据,一边对陈千俞说:“你不能在外面久待,我顺道送你回去。”

    早前是偷摸着出来的,当然也不能从正门回,于是郑均为照例把陈千俞带到官舍最僻静的那堵墙外,伸出双臂:“抓紧我。”

    陈千俞却没有抬手,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怎么了?”郑均为被盯的浑身不自在,说话也没了底气。

    “郑均为,我想跟你一起去……”,话未说完,看到他一脸的拒绝,陈千俞又改了口:“或者,我在外面等你也行。”

    对郑均为而言,这件事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但他还是低下头,与陈千俞视线齐平,语气温柔,不含一丝强硬:“别给自己惹麻烦。”

    “但我给你惹了麻烦。”她执意要管的事,前前后后却都要他去做。他纵然一心行善,可如果不是她,这事不会与他有半分牵连。

    “这不是麻烦。”郑均为的双手扶上她的肩:“能帮到别人,我开心都来不及。”何况还是跟你,只是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不要多想,等我消息就是。”

    陈千俞一点头,郑均为立即点地,带人翻了进去。

    白日里,他不敢在官舍逗留,看着陈千俞的身影一点点桃花林里消失不见,随即一跃,又翻了出来。

    州衙与官舍相连,郑均为摸了摸胸前的一沓纸,他只需要向前走五十丈,再拐个弯,见到门口那两个石狮子,走进去,便可将此事了结。

    但是,这一步迈出去……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院墙,这墙不算高,当初他慕名来看传言里严州城最美的桃花林,根本没把这一墙之隔放在眼里。

    可是,他和她之间的那堵墙呢?

    在今日之前,他也曾想过,若是陈千俞真的无路可走,云俭,好像也不错。

    可是今日他才知道,她和云俭之间,往日的情分,也只能是情分。

    现在回想云俭那句“为她而来”,原来不是势在必得的决心,而是心有不甘的无奈。

    郑均为开始有点同情云俭,尽管他的处境,貌似比云俭更糟。

    郑均为和陈千俞走后,周绮文和云俭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依郑均为所言,在仙清居等消息。

    两人之前在冠云亭见过,算不得完全陌生,但仅两面,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初见时,她是英姿飒爽的明艳少女,他是身背古琴的白衣公子,再见时,她是新婚便死了丈夫周身不祥的寡妇,他是戴罪没入乐籍狼狈求生的琴师。

    今日那句“自己没做过的事,无须替任何人赎罪”,听着或许使人振奋,但她,说不出来。

    因为她深知,在泥潭里挣扎,是怎样的滋味。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那从日到夜一刀刀的割磨,不伤及皮肉,却深入肺腑。

    “云公子,京城,还回去吗?”

    云俭一下愣住了。从京城出来时,他满心满眼都是严州,如今被周绮文这样一问,反而没了主意。

    “抱歉,是我唐突了。”见云俭久久没有回答,想他或许有难言之隐,周绮文满脸歉意地说。

    “不唐突”,云俭立即否认:“只是这个问题,我从未想过。”

    “那云公子想想吧”,周绮文语气中瞬间多了几分轻快:“严州,其实还不错。”

    直到临近午时,郑均为才回来。

    一推门,云俭和周绮文双双站了起来。

    “府衙已经去拿人了。”不等两人问起,郑均为便主动开口。

    周绮文这些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捂着胸口,一下跌坐在凳子上。

    刚一坐下,眼泪就夺眶而出,自十五岁许给赵家,便是她噩梦的开始,这几年,她撑着来青阁,看似风光,实则没少被人戳脊梁骨。

    她终于等到了赵家落罪的这一天!

    见周绮文这样,云俭和郑均为呆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哭了好一会儿,周绮文才反应过来,连忙止住了泪,朝他二人行了个大礼:“两位公子的再生之德,绮文没齿难忘,日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差遣。”

    郑均为赶紧上前,将人扶了起来:“举手之劳,我没什么,只是陈千俞,姑娘知道她的处境……”

    陈千俞因为她的缘故,与自己的娘亲不睦一事,周绮文也是后来才得知,她心里自然清楚,陈千俞本就自身难保,如今因着她,处境更糟。

    “若是陈千俞日后有什么难处”,说到这儿,郑均为脸上有些为难,这种施恩图报的事,似乎有些难开口,但他还是强忍着继续说:“还请姑娘看在今日之事的份上,出手帮帮她。”

    周绮文看着郑均为,一时竟有些动容,从一开始,他便处处提醒她,让她记陈千俞的人情,若只是萍水相逢,怎会如此为她绸缪。

    怕是不知不觉间,早已情根深种。

    “即便公子不说,千俞的深恩,我也不敢忘的。”

    云俭和周绮文走后,郑均为便在窗边枯坐着,捱到了晚上。

    赵家的事,他已拜托云俭登门告知,陈千俞应该早早就知道了结果。

    赵家获罪,周绮文平安无事,陈千俞也能放心,一切都是最好的结果,而他,经此一事,真的不能在严州待了。

    先前苍岩寺的事,他使了些手段,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事情捅给了官府,但这次,州衙之上,他露了面。

    他明天就得走,一大早。

    暮色沉沉,一如他安不下的心。

    善始善终,好聚好散。他或许得去官舍,同陈千俞道个别,告诉她,成婚的事别急,急中易出错,叮嘱她,莫要轻信他人,遇事多点防备。

    但他怕,怕她再说:“郑均为,你在不在,我日子一样过的”,更怕一见她,便走不了了。

    罢了,思前想后,终究是不甘心就这样走了,他起身走到书桌后,摊开纸,研好磨,提笔写下“陈千俞”三个字。

    然后,便再也落不了笔。

    他突然想起初见那日,桃花树下,她握着笔,叹了二十八声气,如今竟也轮到他了。

    他原是想留些珍重之类的话语,或是祈愿和祝福,然而写了撕,撕了写,终究是不满意。

    地上的纸团已经快要铺满他方圆数尺,桌上的一摞纸越来越薄,直到剩下最后一张。

    他坐在这儿一个多时辰,最后只留下一句:“严州无所有,可堪忆者,唯卿而已。”

    将笔放好,待墨痕完全干了,郑均为将纸四四方方地折好,塞进信封里,然后从左手旁的一摞书下,取出一本。

    那是今日他从陈千俞眼皮子底下夺回来的,一本书名不大正经的书,她写的书。

    先前在城外,她提到喜欢写话本的事,他一回来便差人到来青阁,把她写的那些统统买了回来。

    他小时候被逼着读了不少书,如今想起来,哪一本都不如她笔下的故事有意思。

    郑均为随意翻开一页,把信封郑重地放进去,然后重新放到那摞书的下面,压得平平整整。

    十七岁之期如同悬在她头上的利剑,她在下面战战兢兢、委曲求全,可她笔下尽是大胆的女子。

    她既见过了,这本便给她留下,其余的,他得带走。

    原本心不安、不平,信写完,心平了。

    郑均为着手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他的东西很多,但似乎都舍得下,最后的行囊里,不过金银、衣物和书。

    他小时候笑话兄长嗜书如命,如今他捧着那几本话本,如获至宝。

    他推开门,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他总不免想起,这处,和那处,陈千俞曾从他面前经过,对他视若无睹。

    他当时初到严州,只是随意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没想到,这仙清居一住就是数月。

    “掌柜的”,郑均为来到柜台前:“烦劳算一下我这些时日的花费。”

    “怎么?”掌柜的有些吃惊:“公子要走?”

    “是,明日便走”,郑均为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还要谢过掌柜这些时日的照拂。”

    “该我谢公子照顾生意才是。”

    两人正闲聊着,外面突然闹哄哄的,不知谁喊了一句:“起火了”,店里的客人纷纷起身,涌着去外面看。

    “这火烧得旺,不知是哪户人家,遭了这等灾。”看热闹的人回来,你一句我一句谈论着。

    “我瞧着,是官舍的方向。”

    “官舍的话,那倒是不用担心,毕竟……”

    官舍!

    这两个字一入耳,顿时有如一个晴天霹雳砸在郑均为头上,他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拔腿就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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