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该知道,如果我不愿意,没有人可以强迫我。”

    是这样的,这些天里,他们前前后后经过不少事,他自然也摸清楚了她的秉性,她若是肯低头,处境便不会这样艰难。

    所以他说,他们是一种人。

    想到这里,郑均为才有些明白过来,喜色渐渐爬上了眉梢,他抓着陈千俞的手臂,声音颤抖:“你是说?”

    陈千俞想点头,想告诉他,正是他想的那样。但是看着他满眼放光,恳切地望着她,迫切地等着她的答案。

    话到嘴边,她犹豫了。

    如果她对他没有一点情意,那么在他提出交易的时候,她大可以拒绝,一份名存实亡的婚约和道观里的一盏青灯,对她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是她答应了,即使那时她信了他的那套说辞,相信他接近自己是有心利用,心灰意冷之下,她依然答应了。

    她已经难以追溯,少女的情意萌生于何时,或许是萤萤烛火下他凑过来的脸庞,或许是是火场里他轰然跪地……

    或许更早,早在桃花树下那一瞥。

    若是没有横生的枝节,退一步说,若是他的婚约没有这样大的干系,不是关乎皇家,她的心意,她会大大方方地承认。

    毕竟面对他这样一个人,动心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可是如今,他满口的生死。

    此刻他眼中的灼热,让人难以逼视。那纸婚约让他不堪忍受,所以他才不顾一切地从家里跑出来。

    眼下他头悬利剑,脚下已是刀山火海。

    这个时候,她认下什么,在熊熊烈焰中再添一把柴吗?

    届时他头脑一热,仓皇之下急中出错,郑家森森白骨垒就的功劳再高,也高不过皇家的颜面,更遑论在陛下眼中,那是被挑战的皇权。

    “郑均为,我们都需要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办。”

    郑均为的笑立时僵在了脸上,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他心底有些失落,明明话就在嘴边了,明明他也看到了她眼里的炽热……

    她的冷静让他发狂,但他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随后坐回去,淡淡说了句:“先吃饭吧。”

    陈千俞“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挑起几粒米送到嘴里,突然面前出现了一小碟鱼肉。

    “糖醋鱼,剔过刺了。”

    她刚想说谢谢,便被郑均为抢先到:“远处的青菜夹给我,我够不到。”

    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方才的压抑瞬间减轻不少。

    见她笑了,他的嘴角也不自觉弯了起来。

    翌日一大早,陈清延接到通知,便着急忙慌往官衙赶。

    今年南选,朝廷派了不少人下来,严州上上下下几个月前就开始着手准备,只是事不凑巧,临了竟跟他女儿的婚礼撞上了。

    一路上他也草草听了些消息,来严州的史官名唤郑均泽,他还有一个身份,越国公郑怀安的长子。

    跨进门,陈清延瞟见一人埋首在书卷后,屋内并无旁人,想来便是郑均泽无疑了。

    “下官见过使官。”

    听见声音,郑均泽抬起头,笑着迎上来:“陈大人不必拘礼。”

    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过来,在自己身旁站定,陈清延突然有片刻的失神。

    “陈大人?”郑均泽轻唤了一声,对他的反应心下了然。

    他既是陈千俞的父亲,自是不止一次见过自家弟弟,他兄弟二人足有七八分像,在京中时便时常被人错认。

    “上官见谅,恕下官冒昧,实在是我家新婿与上官有几分相似,这才一时恍了神。”

    郑均泽颇有些意外,眼前这位似乎不大懂官场上的规矩,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拿一个“商人”同他这个越国公的长子去比。

    “无妨,说起来,还未向陈大人道一句恭喜。”

    “谢过上官。”

    “我才拜读过陈大人的诗词文章”郑均泽指着桌上的一沓纸:“想来以陈大人的学识,挑女婿的眼光也不会差。”

    “上官谬赞了,子婿虽是一介商人,却也心思玲珑,为人坦荡。”

    听陈清延这样夸自家弟弟,郑均泽面上平静,心里却很是高兴:“看来陈大人对新婿很是满意。”

    陈清延笑了笑,透出几分憨直。

    “只是陈大人毕竟是官身,不知为何,却要与商户结亲。”

    “上官门高,自是讲究多,我们低门小户,无须讲究身份地位,只要正直良善,便是佳配了。”

    郑均泽点点头,心里却暗忖道,心思玲珑、为人坦荡、正直良善……

    这几个词,都跟京中传言的郑均为没有一丁点儿关系,虽然在他眼里,他弟弟的确是这样的。

    看来这小子没少在岳丈面前下功夫。

    寒暄过后,郑均泽马上进入了正题。

    “陈大人掌管严州户籍田地,今天请陈大人前来,便是想听听您的看法。”

    陈清延面露难色,似乎不太清楚他想听什么。

    “这些年,陈大人辗转陈州、利州、严州,便挨个儿谈起吧。”

    陈清延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和越国公长子,一个子侄辈的人相谈甚欢。

    这天郑均泽谢绝了所有的来访,耐心地听他从八百里外的陈州谈到严州,从地形谈到农时、产出……

    话题结束时,天都黑了。

    他一路将人送到官衙门口,看着陈清延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在严州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却用了整整一天,单单来见陈清延一个人,而这,并不是因为郑均为的关系。

    他从京城一路南下,所到的州县,在户籍田地上多多少少都存在问题,除了严州,和陈清延曾经待过的陈州、利州。

    郑均为目送着昏暗街道上那个渐渐远行的背影,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身躯,他已经不再年轻。

    大齐的国土上,不知还有多少像他这样的官员,尽心尽力,却因为没有门路,不会攀附又不擅交际,十几年,甚至一辈子沉沦下僚。

    而这,正是他此次南下的目的。

    他突然觉得,他那傻弟弟好像运气还不错,陈清延教出的女儿,足以登他郑家的门,更何况……

    他眼前突然浮现出昨夜郑均为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要死要活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发笑。

    事已至此,便这样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么些年早该明白了,不敢越雷池一步,皇家就会放过郑家吗?

    按照习俗,成亲的第三日,新婚夫妇要回门,但是因为郑均为要回京的缘故,便与陈家商议提前一日过去。

    “这才刚成婚,便要抛下女儿去外边,女婿也太不懂事了些。”当着李叔的面,何安如没有说什么,人一走,免不了要抱怨几句。

    对此陈清延早已习以为常,劝解着:“不要拘泥这些,能顺利办完事安全回来才事正经的。”

    知他说的有理,何安如也不再计较,转头便去寻又晴,准备明日的事宜。

    回门礼早早便送上了门,随后便见陈千俞和郑均为携手走了过来,堪堪是一对璧人。

    几乎是刚进门,郑均为便被陈清延请进了书房。

    翁婿对坐,品着茶,陈清延随口问起出行的事。

    “都准备妥当了”,郑均为看着陈清延眼中的关切,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愧疚。

    关于他的身份,在陈清延面前本应毫无隐瞒,但是眼下前路不明,告诉他不止增了烦恼,也增了危险。

    “那就好,出门在外,行事一定要审慎,莫要与人争,与人抢,平平安安回来最要紧。”

    “小婿明白。”

    “俞儿她……”

    见陈清延提到陈千俞,郑均为立马坐直了身子。

    因着郑均为明日要走的缘故,他二人并未在陈家久留,天刚蒙蒙黑,便回了。

    陈千俞走进书房时,郑均为正在检查行李。

    “门没关,我就自己进来了。”她看着忙碌的郑均为,有些尴尬地解释。

    “我正要去找你。”郑均为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门口牵过她,一同坐了下来。

    “严州暑热难耐,眼看就要进七月,我嘱咐李叔买了些冰存在地窖里,你要用时说一声,他自会取来给你。”

    “只是自己忖着些,不要贪凉。”

    “我有分寸。”陈千俞撅着嘴,似乎并不买账。

    “是”,郑均为顺着她:“留你一个人在严州,我放心不下,总免不了要多说几句。”

    “郑均为,没有你,我一样过的。”陈千俞下意识地说,出口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这才想起,这句话很早她便对他说过。

    对此他从未反驳,但是今日,他却拉起她的手,满脸的认真:“可是我却不能没有你。”

    “陈千俞,你愿意给我时间吗?”郑均为小心翼翼地问。

    这两天,关于和离书,他在脑中构思了很久。可是坐在书桌前,研好墨,提起笔,面对眼前的白纸,他一个撇都写不出。

    “半年,就半年”,他急切地说,放在陈千俞小臂的手不自觉地抓紧。

    “半年里我在京中摆平一切,届时若是你愿意,我们便撕毁合约,成为真真正正的夫妻,若是你不愿……”

    他咬着下唇,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和离书我双手奉上。”

    此时,袖口下,在她背向郑均为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

    那是,她刚写好的和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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