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最终,陈千俞留下一个“好”字,带着始终藏在袖口下的和离书,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到她走进去,关上门,郑均为倚着门框,长出一口气。

    她以为她藏的很好,可其实她一进门,他就看见了。

    所以他才先开口。

    “公子,桃花酒温好了。”天已渐黑,李叔见他站在门口,过来回话。

    “不了”,郑均为嘴角挤出一丝笑:“埋回去吧,留个念想。”

    翌日一早,郑均为临出门前,握着陈千俞的手再次嘱咐道:“京中的局势有些复杂,盯着郑家的人很多。”

    “我可能不会有来信,但是,请你信我。”

    陈千俞点点头。

    “还有,没有我的消息,别进京。”

    相比郑均为,陈千俞离别的情绪要淡得多。

    她信他,他说半年,她便等他半年。

    可是从相识起,她便知道,他终究会离开。

    “保重。”在他即将转身之际,她终于挤出一句。

    郑均为却像听到了世间最美的情话,瞬间绷不住了,紧紧把她拥在怀里,头埋在她颈侧,不住地说:

    “我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随后他翻身上马,从家门到巷口,一步三回头,陈千俞就站在原地,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准备回家。

    “没想到我一来,就赶上了这幅鹣鲽情深的场面。”

    听到声音,陈千俞瞬间反应过来:“绮文姐姐。”

    见她脸上挂着几分高兴,但摆明了兴致不高,周绮文打趣道:“既然不舍,为何不一道去?”

    “没有的事。”陈千俞嘴上否认着,临进门前还是朝巷口望了一眼。

    “我来是问你”,接过陈千俞手里的茶,周绮文急不可待地问:“如今成了亲,话本可还要继续写?”

    “当然。”陈千俞心里奇怪:“姐姐怎么会这么问。”

    “以前写,是囊中羞涩,如今”,周绮文环视一周:“陶家家大业大,他又对你那样好,自是不必再受这份辛苦。”

    “这些终归是他的。”陈千俞冷静地说。况且,交易也好,半年之约也罢,前路不可测,她不得不为自己做打算。

    因而她不止要继续写,还要更努力地写,只是这些,不能对旁人说罢了。

    周绮文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这样想,我很高兴。都说美人泪英雄冢,殊不知陶公子那样的人物,也是女人的埋骨地呢。”

    说罢,朝她挤了挤眼:“好在俞儿你还算清醒。”

    然而周绮文的戏谑并未让陈千俞开心起来,只听得她苦笑一声:“怕就怕,太清醒了。”

    “就像今天他走了,我心里是盼着他回来的,可又觉得,他回不回来,倒也没那么紧要,我都一样过。”

    “有时想起他,时常会觉得自己冷血。”

    周绮文觉得,她好像在对自己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你这是怕”,周绮文说:“因为怕,才说自己不在乎。”

    “怕?”陈千俞看向她,有些不明所以。

    “是啊,怕他不回来,怕他真的离开,怕和他的过往是一场梦,一场空。”

    陈千俞细细品着周绮文的话,却始终不得要领。

    “正好,他今天走了,你可以试试没有他的日子。”

    其实她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再多便不能开口了。

    她早就发现,陈千俞的世界有一条很分明的界限,比如待她很好,有事冲在她前面,却并不对她掏心掏肺、无话不谈。

    她想她对陶贤,可能也有这样一条线在吧。

    周绮文看着她,羡慕二字在胸腔里不住地翻涌。

    像陶贤这样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男人,缘薄福浅如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遇到。

    也是在郑均为走后,陈千俞才发现,离别的情绪好像会滞后。

    他走后的前三天,她写着话本,自如地和李叔打着招呼,尽管他不在,她又初来乍到,却没有一点不自在。

    可是第四天,她坐在窗前苦思的时候,无意间抬头看见窗外那棵梧桐树,突然想起了他。

    关于梧桐树,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忆,可是看着看着,她竟猛地想起,成亲前,他拦她马车那次曾说过:

    “先前酿的桃花酒我也从仙清居取回来了,就埋在院中的梧桐树下……”

    鬼使神差地,她放下手中的笔,提起裙裾跑出去,问李叔要了个花锄就开始挖。

    挖开之后,看到两个小酒坛,拍了拍上面的土。

    “可要取出来?”李叔好心地问。

    “不了。”谢绝了李叔的好意后,她蹲在那里,直到腿都麻了,才又一层层将土覆上去,随后一点点把地踩实。

    “那日公子取出过一次,酒都温好了,又让埋回去,说要留个念想。”李叔擦拭着花锄上的泥,闲聊一样说着。

    “哪日?”

    “二十七,公子离开的前一日。”

    “今天是初几?”

    李叔掐着手指算了算:“今天初一。”

    初一……陈千俞略微思忖了一下:“既是初一,上炷香吧。”

    “家中可有香炉?”

    “有”,李叔应着:“夫人是想在屋里,还是摆了香案在院里?”

    她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已黑,然而没有月亮,许久才反应过来,初一哪来的月亮。

    “就在院中吧。”

    李叔很快摆好了香案和果品,将三炷香点燃,递到了陈千俞的手里,她低声说了句“谢谢”,随后跪在拜垫上。

    学着周绮文和母亲的样子,闭上眼,心里想着郑均为,一时却也不知道该默念什么。

    见陈千俞起身后,拿着香在香炉前面为难,李叔立马上前两步,从她手中接过,按次插了进去。

    “夫人没有上过香吧。”

    陈千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前不信这个。”

    “夫人下次可以像我一样,先插中间的,依次再是左边、右边。”

    “可有什么说法?”陈千俞不免有些好奇,她此前倒是从未注意过。

    李叔摇摇头:“只是打小看身边人都这么插,看的多了,便记住了。”

    “那想必你结了很多善缘。”

    “善缘不敢奢求”李叔笑着回道:“能一生行善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够了。”

    今夜无月,院中一片漆黑,案上的香烛散着微弱的光,却并不足以让她看清李叔的脸,但是她心里对这位老管家不免又高看了几分。

    上过了香,瞥见院里的几间房都掌了灯,唯有郑均为的书房暗着,便对李叔说道:“劳烦您掌个灯,我想去书房看看。”

    李叔应命,不一会儿书房便亮堂了起来。

    郑均为在时,她曾不止一次进过这里,桌案摆设都是熟悉的,唯有后面的书柜。

    父亲总夸他的学识,然而与他相识这么久,还从未注意过他平日里看什么书。

    她举着烛台,信步走到书柜前,从左往右走过去,顺手抽出一本。

    那书已经有些旧了,想来他平日里没少翻,她坐到书桌前,将烛台放到桌上,凑近了看。

    “风……月……记”,她照着封面上的字一一读过去。

    《风月记》!

    她的瞳孔瞬间放大,这不是她写的话本吗?

    她的心开始噗通噗通地跳,虽然她曾当面和他说过自己写话本的事,但在他书架上发现自己的大作,莫名有一种脱光了衣服站在阳光下的羞耻。

    心情还未平复下来,不知怎的,她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随即举起烛台,走到这本书的位置,把临近的几本书统统搬到了书桌上。

    《昭绫香》,这本是讲绣娘和书生的故事……

    《卢月歌》,这本就是她同他说过的,表哥和表妹私奔……

    《周生异闻录》、《樊楼钟玉竹》……

    他全看过了!

    他全看光了!

    而且,从书的模样来看,他还看过不止一遍!

    想到郑均为晚上一个人,凑在烛光下,捧着这些书看得津津有味,反复琢磨。她恨不得立刻钻到桌子底下,这些年自己都写了些什么!

    足足坐了一个时辰,陈千俞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在郑均为面前,她没有秘密了。

    不行,她得把这些书按原样摆好,这样等他回来,她就可以继续装作不知道。

    于是她按着记忆,给它们排好序,拿到最后一本时,突然一张纸条从书里掉出来。

    她捡起纸条,准备重新夹进书里,却透过烛光,看到了“严州”二字,终究还是没拗过自己的好奇心,慢慢将纸条打开。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

    “严州无所有,可堪忆者,唯卿而已。”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但她认得,这是郑均为的笔迹。

    她看着这行字,视线渐渐模糊,她不知道他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写的,但她知道,这是写给她的。

    他曾想过走,或许不止一次,但他最终留下。

    她不知道他曾在多少次的纠结中做取舍,可每一次,他都没有舍下她。

    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这是他走后,她第一次想他。

    后来的日子一直波澜不惊地过着,直到有一天她刚起身,便见自己的娘亲脚底生风,满面春光地跑进来,一见她,就握住她的胳膊:

    “俞儿,我们要去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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