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与再见

    是夜,裴行俨刚收拾好行李,正准备去安慰纯熙几句。他撩起门帘,却发现帐内寂静的可怕,他心中暗道不妙,走近床边一看,果然没人。他懊恼的拍拍头,就不该让这小子独处!

    裴行俨有些烦躁的在房内踱了几步,余光看到桌上留下一张纸条:行俨,大军就交给你了,有事和李世民商量。——承趾

    他深吸一口气。好啊你小子,又留下烂摊子给我收拾。裴行俨匆忙将纸条揣进兜里,转身便去找李世民。

    “世民兄,你睡没?”他在帐外喊道。

    李世民此刻正在换药。他将最后一条伤带换好,然后道:“还未,行俨兄有何事?”

    裴行俨叹着气走了进来,将纸条递给他道:“你自己看。”

    李世民垂下双眸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我就知道。”他的右手食指在桌边上敲击了起来,沉吟道:“大军按计划前行,你负责前锋部队,带领百人前去探路,秦琼和罗士信坐压主阵,带领大军。”李世民将手中的纸条捏成一团,淡淡道。

    “那你呢?”裴行俨问。

    “我?”他深蓝色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幽深,“自然是去追她。”

    “啊?”裴行俨哀嚎一声。

    “我这次本就是私自前来,不宜多露面。”李世民拿起桌边的外衣和一旁的弓箭。若不是为了她,他又怎会只身前往浑河。他穿上外套,转过头对裴行俨道:“若是中途遇见什么差错,可将大军分成三队,务必在五日内赶到洛阳!”

    裴行俨点点头,“你多小心,见到承趾那家伙替我好好骂他一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低了下去,“最好,不要让他见到玄感哥。”

    李世民微微一怔。他想起少年沙哑的声音与通红的双眼,暗自握紧了双拳。

    ......

    呼啸的夜风吹得纯熙脸生疼。

    她用力的扬起马鞭,狠狠的甩下去:“包子,对不起,但求求你,快一点,再快一点。”

    玄感大哥,玄感大哥……她的心剧烈地绞痛起来,让她简直无法呼吸……

    ……

    此刻的洛阳城,杨玄挺直抵太阳门,将东都包围。杨玄感屯上春门,大声道:“我身为上柱国,家累钜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今者不顾破家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救黎元之命耳。”耀眼的阳光照射在青年漆黑的盔甲上,反射出星火般的光芒,宛如天神下凡。青年高高举起手中的剑,“今民变四起,国之根本岌岌可危,玄感十分之痛心,若有相助玄感者,玄感将不胜感激!”

    众人纷纷被他的气势所折服,投效之人,一日内竟达千余人。短短三日,洛阳城中竟然有四十多个贵族和高官子弟出城投降,如韩擒虎之子韩世咢、观王杨雄之子杨恭道、来护儿之子来渊等。

    杨玄感眯了眯眼,他深知这些人只能撑撑场面,对于战争的实际作用却不大,若是——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温柔。

    若是承趾在就好了。

    他低笑一声,若是承趾在,定会拦住他的吧。他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思绪飘到了远方。她现在怕是已经知道了他起兵造反的事,所以——

    再快点,要赶在承趾回来之前把这一切处理好。

    ……

    漆黑的天空渐渐变亮,然后又渐渐暗了下来。纯熙身下的骏马终是受不住,长鸣一声倒了下去,纯熙也从马背上重重的跌了下来。漆黑的夜里只能看见高远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纯熙挣扎着爬起来,抱住马头,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包子,求求你,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求求你了。”

    然而骏马只是低低的踹了几口气,四肢抽搐着,湿漉漉的双眼哀伤的看着她。

    纯熙咬紧了双唇,心一点一滴凉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远去,哥哥也是,玄感大哥也是,为什么她这么没用!她握紧双拳用力的垂向地面,发出一声怒喊:“啊啊啊啊!”

    纯熙缓缓的起身,低头看了一眼躺下的骏马,“对不起包子,我要走了。”然后她头也不回的向前跑去。

    夜晚的路漆黑不见底,她努力朝着有火光的地方跑去。

    “滴滴答答”,天空中下起了小雨,五月的天本就多变,风吹过,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的脑海里又想那日雨天杨玄感温暖的笑容。

    “纯熙,以后我就是你哥哥,可好?”

    玄感大哥,你等等纯熙,纯熙这就来。

    终于,少年体力不支,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啊,“你啊,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二日一早,纯熙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好舒服啊!她在心中感叹道,自从出征以来,便再也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榻了。

    出征?

    她像是只惊鸟一样跳了起来,然后看到了立在一旁的李世民。

    “你醒了。”李世民淡淡道。

    “我怎么会在这?现在是何时了?”纯熙急忙问道问到。

    李世民递给她一个包子,挑眉道:“先吃点东西吧。”

    纯熙看到又圆又大的包子,想起自己的爱马,双眼泛红。

    李世民嘲弄一笑,将包子放在她的手上道:“放心,你那匹马好的很。”

    纯熙一愣,然后垂下眸来小声道:“谢谢你。”

    “竟然这么在意,为什么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我寻到它时,它已经奄奄一息。却还想要挣扎着起来。”李世民低下身来看着她:“是匹好马,可惜没遇上一个好主人。”

    纯熙张张嘴,却无力反驳,她咬下一口包子,低声道:“因为要去见更重要的人。”

    李世民身体一僵,然后装作毫不在意的起身:“吃饭后我们便起身去洛阳。”

    “真的吗?”纯熙急忙将包子塞进口中,“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

    “不好了,大人!”一名小厮急忙冲进房内,“刚刚得到消息,大军已经回城,现在里城内只有一日之程!”

    什么?杨玄感浑身一怔,没想到大军回得如此及时。他深吸了一口,冷声道:“传令下去,放弃弘农宫、引军西进。”

    八月初一,皇天原。

    这一日,天空的云层很厚,灰蒙蒙的,看不到太阳,显得有些清冷。河水轻轻地拍打着两岸低矮的灌木,河面上的风很大,厉啸着,从树梢上掠过,翻卷起平原上的层层绿浪,远远望去,就如同大海上汹涌的潮水。

    “呜——呜——”

    突然,凄厉的报警号角声响彻了整个反军大营,惊起宿鸟成群,杂乱无章的穿过树林,盘旋于高空。

    “不好了!不好了!回禀大将军,敌人的骑兵,敌人的骑兵来了----”一个惊慌的士兵急急冲进了杨玄感的营帐,浑身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

    杨玄感与李密同时脸色一变。

    隋军追兵竟然来得如此之快,步步紧逼,完全不给他们半分喘息的机会。

    李密急声问道:“领军之人是谁?”

    “是,是太子殿下和宇文述大将军!”

    这方话音未落,眼看又有几个士兵冲了进来,一个个面如土色,紧张地喘不过气来:“禀将军,敌人的骑兵突然从我们的背后杀了过来,……”

    “传令下去,立即列阵!准备迎敌!”

    杨玄感握紧了拳,大步走了出去。他没有再回头看身后的李密一眼。

    轰天的战鼓声轰醒了沉睡的大地,死亡的阴影顿时笼罩了整个平原。

    不多时,只听得隆隆的铁蹄声由远及近,从各个方向次第响起,盖过了鼓声。

    初时如曳地沉雷,在遥远的天边鼓动,及近一转而为天河倒悬般的暴风骤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敌人来了。

    地平线上,隋军的骑兵大军排成整齐的队列,飞速奔驰,以汹涌澎湃之势在旷野上涌动,起伏之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排山倒海一般,轰隆隆地碾压过来,仿佛要将它面前所有的一切都碾成尘土。

    “弓箭手上前!准备!”

    杨玄感高声指挥着,心随着地面越来越强烈的震动几乎要跳出胸腔。

    “放——”杨玄感手一挥,一声大吼,顿时万箭齐发。

    密集的长箭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凄厉地啸叫着,朝着蜂拥而来的骑兵射去。霎时,乌云钻入波涛汹涌的浪尖上,化作一团团的水花四射飞溅,随即融入了浪涛中,无影无踪。

    大隋轻骑兵以三百人为一横排,一字排开大约六百步,纵深更长,前后大约相距一千步以上。面对如此庞大的冲击阵势,多少长箭投进去,都是泥牛入海,荡然无存。

    铁骑依然在狂奔,而且速度越来越快,犹如山崩地裂一般,惊天动地,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

    “逆贼,太子殿下亲临,还不快快投降!”宇文述大喊道,看着眼前的黑袍将军,他心痛又难过。

    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杨玄感扬起头来,举起手中的箭瞄准那个玄衣少年,蓦地,他的脑海里突然回想起纯熙充满着笑意的声音:“玄感大哥,你知道吗,我今天看到了太子殿下,他真的好美啊!”一刹那的分身,他的箭便偏离了一角,长箭如流星般飞去,却只是擦到了杨昭的脸颊。

    杨昭伸手抹了抹脸上的伤口,琥珀色的双眸里闪过一丝狠意。他抬起右手,冷声道:“杀!”

    “杀!”

    “杀啊!”

    士兵们纵声狂吼,带着满天的烟尘,卷入了叛军的方阵之中。

    两军一接触,顿时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闪电般的刀光剑光,每一起落,便有成排成排的、或戴着铁盔的头颅,在刀砍剑劈下消失,滚落到马腿人脚错杂进退的草地上。

    失去主人的战马,披散长鬃,悲戚嘶鸣,一群接一群地从雪崩般的鏖战中离阵出逃,在这战云兵火背景之下,恍如地狱的鬼马,看得人惊心动魄。

    隋军士兵就象决缇的河水,暴虐的洪峰,凶猛地撞击着敌人的阵势,疯狂地砍杀着,肆意地吞噬着。前浪刚刚打过,后浪汹涌呼啸而来,一浪高过一浪,没完没了地冲击着,每一个浪头都是雷霆万钧的一击,带走了数不尽的鲜血和生命。

    武器撞击在一起的金铁交鸣声,士兵们鏖战时的吼叫声,临死前的惨叫声,浑厚猛烈的战鼓声,激越高昂的牛角号声,战马奔跑撞击的轰鸣声,痛苦之下的悲嘶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蓝天下,尘雾里,随风飘荡在空荡荡的

    大平原上,浓烈的血腥味冲天而起,熏得面色苍白的太阳头昏脑涨,躲进了一片厚厚的云层里。

    杨玄感的身上,已经沾满了敌人的鲜血。

    他好累,可是他不能输。他答应了她一定会回去。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洛阳便尽在手中。

    剑与刀削交错,刺骨的金属碰撞声回响在战场上空。战士们的身影在乱斗中忽隐忽现,化作一道道闪光的流星。兵器与盾牌相互碰撞,火花四溅,仿佛整个战场都被雷电所笼罩。

    杨玄感看着面前成片倒下的士兵,睚眦欲裂,心如刀绞。在隋军的猛烈攻击中,他的军队就如同是狂风中的落叶,无力而无助,被嗜血猛兽一般的风云铁骑肆意地吞噬。

    渐渐地,他的身躯颤栗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杀啊——”

    杨玄感高举长剑,带着自己的亲卫屯士兵,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他不甘心,不甘心失败,不甘心被屠宰。

    他的身体里,流的是不屈的鲜血,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杀上去,不死不休。

    他的脸上显出一丝笑意。怕什么,不过是战,那就直至战死,只是——

    纯熙,对不起,没法完成和你的约定了。

    杨昭眯了眯眼,望着眼前的黑衣将军,双眸里闪过一丝深意。

    阿趾,对不起。

    纵使他是你最亲近的人,我也不能放过他。

    他抿了抿玫瑰色的双唇,接过身边副将递过来的弓箭,瞄准了人群中的黑衣青年。

    静默中,他释放了弓弦,箭飞速射出,划破空气。箭矢如离弦之箭,尾随着一串闪光——刻有“昭”子的箭迅猛地穿透杨玄感的铁甲,深深地扎入他的胸膛。

    杨玄感闷哼一声,皱着眉头将箭拔下。

    杨昭温润的脸上勾起一抹无情的笑容,这场战役,他已经赢了。

    没有人知道大隋的太子殿下竟然擅骑射,随军看到叛军主将受伤,一时间军心大振。

    “杀啊!”

    战争一直持续到了夜晚,叛军本来就已经人疲马乏,再加上对方主将又是久经沙场的宇文述大人,犹如修罗再世,狰狞可怖,无不心惊胆战,到了最后终于大败溃亡,无复孑遗……

    终于,还是失败了吗?杨玄感长叹一声,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从黎阳起兵到皇天原兵败,仅仅数月而已。

    父亲,对不起,孩儿最终还是辜负了您的期望。他茶色的双眸中透着一丝自嘲。

    他停下了马,没有再往前走。远处地平线上是蓝天和黑暗的分界线,分明而清晰。路边的小溪静静地流淌着,冷冷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在他扬起的脸上。

    "将军!不能停下来啊,隋军快要追上来了!"

    杨玄感望着面前这几个忠心耿耿的护卫,长叹一声道:"你们走吧!不用管我!"他的双手紧紧握拳,指节微微发白,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的挣扎和无奈。

    “将军!如今各方起义不断,留得青山在,尚可有所图,您……”

    “我,是杨家的子孙。”他平静地说道,“又怎可苟且偷生。”

    “将军不走,我们也不走!”

    护卫们纷纷跳下马来,跪倒在了杨玄感的马前。

    风吹到他脸上,柔和而温暖,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父亲的微笑,想起了他温和的声音。

    “父亲,我已经尽力了……想来,您不会怪孩儿吧。”

    残阳,血色如火。

    他突然想起少年灿烂的笑容。

    纯熙,对不起。

    远处的马蹄声,渐渐地近了。

    他看着这片熟悉的树林,心中感慨万分。

    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结束自己的一生。

    杨玄感没有动,只是高昂着头颅,注视着西方的落日。连那尊贵的太子殿下的到来,也没有让他动容半分。

    宇文述看着他,痛心疾首道:“杨玄感,你已经没有去路了,同为大隋将士,老夫实在不想同室操戈,诚然,你已经罪无可恕,但罪不及兄弟姊妹,若是你肯弃兵请降,老夫必定会为她们在皇上面前求情。”宇文述注视着眼前这个青年,缓缓说道。然而心中却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哈哈哈哈!”杨玄感惨然一笑,深蓝色的发带从发间滑落了下来,乌黑的长发散乱的披在肩上,他高高在上的立在马上,迎着落日的余辉,骄傲的说道:“我的命,只属于我自己。杨广他又算个什么东西,要来定夺我的生死!”

    “生我何用,不得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

    “皇上无道,以天下为易事,视民生为儿戏,不以天下苍生为念,死辽东者以十万计,玄感不信,宇文大人对此一无所知。”男子眯起双眼,茶色的眼眸闪过一丝狠厉,“当今天子,早就不是过去那个勤于政事、励精图治的太子殿下了,若宇文大人仍是执迷不悟,那大隋,必亡——”

    鲜血洒满了战马的鞍头,那位少年战士的身体依然高高挺立在马背上,他的背脊仍然笔直,毫不动摇。就仿佛他还是往日那个轻衫贵气、俊美优雅的士家少年。

    火红的太阳缓缓沉下了,只留下一片血色的天空,血红的云。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杨昭收起了手中的箭,原本温润的脸庞此刻却像暗夜修罗般冷落无情:“叛军主将已死,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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