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罚

    今日的宇文府阴云密布,少年的身影在宇文府面前显得孤傲又瘦小。

    纯熙跪在门口,一言不语。

    “宇文大人,这不是承趾的错。”裴行俨在一旁替纯熙解释道:“张知玄那小子太放肆了,竟然如此口出狂言,承趾他只是…”

    “行俨。”宇文化及摆摆手,“你先回去吧,裴将军正在找你。”

    “宇文大人,我…”裴行俨还欲再解释几句。

    宇文化及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裴行俨只能闭上嘴,小心翼翼的看向纯熙。

    “那承趾你多保重,兄弟改日再来看你。”

    纯熙仰起脸朝他微微点头,示意无事。裴行俨仍是很担忧,走出门了还是远远的望了纯熙一眼。

    宇文化及示意身旁的下人把门关上,直到裴行俨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他才转过身冷冷的对纯熙说:“承趾,你可知错?”

    “承趾不知。”

    “身为宇文家的公子,出门在外,对齐郡通守之孙出言不逊,这是你的第一错;被人挑衅,便大打出手,这是你的第二错;回到府中,仍不知悔改,这是你的第三错。”

    “父亲,如果你听到那小子是怎么议论祖父,怎么议论我们宇文家的,你绝对会和我一样!”纯熙握紧双拳直视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抬眼看她。

    他的眸子和纯熙不同,是黑到极致的黑,宛如深渊一般望不到底。

    “承趾,你可还记得《国语》?”

    纯熙低下头,“请父亲指教。”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你说,这篇讲的是什么?”

    纯熙抿抿唇,低声道:“阻止百姓说话,比堵塞河川引起的水患还要严重,河川变得雍堵而决口,受伤的老百姓一定很多,治理国家也是一样。所以治水的人,必须疏通河道让水流入大海;治理国家的人,必须引导百姓说话。”

    “那你说,此次高句丽之败是不是我宇文家的过错?”

    纯熙抬起头道:“当然不是!”

    宇文化及拂袖转身,“那你说,是谁的错?是陛下的吗?”

    “我,我不知道。”纯熙低头呢喃。

    宇文化及长长的叹了口气,“世上最愚昧的想法,便是杜天下悠悠之口,你如此沉不住气,不是像那些小人证明,我宇文家不过如此?”

    “承趾知错。”纯熙低下头,一种无力与不甘心泛上心来。就好比祖父入狱的那晚,她在宫门前跪了一宿一样。

    一切的疼爱与包容,在权力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下令攻打高句丽明明是陛下啊。

    不!她摇摇头,陛下没有错,是她还不够强大,不能把敌人赶出大隋。

    “今日的一切,想必已经传到了陛下耳中,你最好准备,明日随我入宫。现在就跪在这,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留下这句话,宇文化便离开了。

    纯熙抬头。

    旁晚的夕阳少了一丝暖意,微凉的空气拂过脸颊,让她感到了些许凉意。

    明天要入宫,那是不是可以看到阿昭了呢?阿昭的病好了吗?他现在在做什么呢?还有陛下,我好久没看到他了,他还记得我吗,记得那个要成为大将军的少年。想着想着,她觉得凉意从四肢渐渐传到胸口。

    宇文述进门便是看到了这么一幕。他心疼的将纯熙抱在怀中,“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这么倔,你父亲也是,都十二月了竟然还让你罚跪…”他叨叨絮絮的,小心翼翼的将纯熙抱回房,一点也不似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纯熙感到凉意渐渐褪去,心里暖暖的。她窝在宇文述怀里,撒娇道:“祖父,承趾好想你。”

    宇文述笑着刮了刮她冻得通红的鼻子,“傻小子说什么呢,祖父一直都在。”

    纯熙只是用力的抱紧他。没关系,她会变得足够强大,比任何人都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爱的人。

    此刻,东宫一片灯火通明。

    杨昭忍不住的咳嗽,平日里如玉一般白皙的面庞此刻更加苍白了。

    “孤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他苦笑一声,垂下琉璃般浅棕色的双眸。

    “殿下您别这样说。”一旁的宫人说道,明明才来宫中不久,他却真心的喜欢这位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人这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西风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殿下,皇后娘娘来了。”门外的宫人低声说道。

    一旁的西风急忙欲扶起杨昭,杨昭摆手示意无碍,挣扎的坐了起来。

    “皇后娘娘驾到!”

    “昭儿,怎样,身子可还有不适?”萧皇后走进来,满脸愁容。

    “母后,我无碍的。”杨昭微微一笑,似是安抚她。

    “昭儿。”萧皇后哽咽了,“选妃之事,已不容迟缓。”

    杨昭沉默了,心弦一动,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承趾的面容。

    少年微微仰着头,颈部与头部勾勒出的曲线,似乎飘溢着一种妙不可言的风情。湛蓝色的双眼仿佛高原的天空,明亮而自由。

    “昭儿?”萧皇后走近他的身旁,低声问道。

    “我明白了,母后。年后便开始择妃之事吧。”杨昭敛下双眸,苦笑一声。摇曳的烛光下,他的面容晦暗不明。

    有些人,既然没有缘分,便也不再妄想了。

    第二日一早,纯熙便随着宇文化及入了宫。

    凛冬将至,几月前宫门两侧火红的树叶已不再,只剩下几片枯叶孤单的挂在枝头。天空中时不时有大雁飞过,太阳挂在远远的天边,更添一丝冷瑟。

    这也是纯熙第一次正式进入朝堂。

    满朝文武都惊讶地望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傲然走入殿内,那样灼如骄阳,那般飞扬俊朗。他的眸子是如天空一般的湛蓝,却宛若夜晚的星空,星光点点,只一眼,便占尽了人间所有的璀璨芬芳。

    明明是金碧辉煌的大殿,可在这个绝美夺目少年的衬托之下,却显得黯然失色。

    只见少年不急不缓的走到杨广面前,单膝跪下,昂起他骄傲的头颅,朗诵道:“陛下,我来讨我应得的赏赐。”

    “哦?”杨广扬眉看向他。

    一瞬间,昨晚和父亲的对话进入了脑海。

    “陛下年后将征集全国兵士,第二次出征高句丽。”

    纯熙猛地抬起头,却望见父亲眼中闪过一缕奇异的光芒。

    “可是不是才攻打过高句丽吗?而且还失败了…”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宇文化及淡淡道:“高句丽本是本就只是箕子所封之地,汉、晋时皆为所辖的郡县,如今隋主天,实当归属臣于我大隋,陛下此举,也是为了我大隋的统一。”他看向纯熙,缓缓道:“可这高句丽地处辽东,得天之势,易守难攻,你祖父也在上面吃了亏。”

    纯熙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有熊熊大火,抬首傲然:“辽河再广阔,比江如何?高丽再多,又怎及我大隋兵强马壮。只用兵得当,策略度量,胜负自归方。”

    宇文化及微微点头,对着面这个跃跃试的少年问道:“承趾,可已经准备好了?”

    纯熙闭上眼,蓦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帝王,一字一句道:“大隋的将军!”清晨的阳光射入殿内,在光滑的地面上引起一阵阵反光,宛如少年熠熠生辉双眸,明亮的让人不敢直视,少年清朗的声音,也在殿内久久不能消散。

    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在天子面前,竟那般毫无顾忌、骄傲而自信地说出这番话,如平地里惊起的响雷,震撼了整个朝堂。

    “请陛下赐我做大隋的将军!”纯熙一字一顿的说。

    朝堂上的百官都愣住了。平日里能言会道的大臣们,此刻却惊讶与少年的锋芒毕露,如此的自信轻狂,仿佛那广漠的天空也盛不下她的的一根羽翼。

    杨广也是微微一愣,望着少年那双湛蓝色的双眸,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儿时,初次见到那个人一般。

    一时间,偌大的朝堂竟是静谧无声。

    “朕记得曾经对你许的允诺。”杨广缓缓道:“可这大将军不是谁都能当的,你要如何证明,你已经足够资格得到这一赏赐呢?”

    “陛下要我如何证明?”

    杨广微微笑:“五日后,朕将举行校场选将。官宦贵族之中,凡已成年的少年子弟皆可参选,取胜者为将,承趾,你可有自信?”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大臣们对于杨广如此草率的决定十分震惊,杨广却似是很满意他所引起的的骚动。“宇文承趾,朕要你证明,你是我大隋最强的战士,朕要全天的百姓都对你的将军之名心服口服,朕要让他们知道,我大隋的将军,是如何的类拔萃,万里挑一!”

    纯熙抬起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流苏遮住了他的眉眼,让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她深吸了一口气,抱拳道:“承趾,遵命!”

    百官静寂,少年孤傲的身姿是如此夺目,这一瞬的定格,是连史官也无从下笔的传奇。

    纯熙走下朝堂,在朝文武注视之下,大步朝殿外走去。她看见了爷爷赞许而骄傲的目光,父亲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有那些迎面扑来的或惊奇,或猜疑,或嘲讽的眼神。她轻轻仰头,没有在意。

    直到,她看见了杨昭。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没有喜,没有嘲讽也没有猜疑,有的只是无尽的悲伤。

    纯熙看不清楚他的相貌,只知道他在凝视着她,用一种让人几乎落泪的,温柔而熟悉的眼神。他的嘴角还是保持着微笑的弧度,但悲伤却像潮水般溢了出来,让她无法呼吸。

    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当她回过头,再度和他的视线对上时,悲伤宛如迷散的烟遮掩住了杨昭眼里所有的光芒。

    杨昭抿抿唇,转过身不再望她。纯熙的心却是轻轻颤抖了起来。

    阿昭,为何要这样看着她?那双浅棕色的双眸似是点了墨一般,变得晦涩难懂,他立在那,脸是没有血的白,自纯熙认识他以来,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的表情。这样的悲伤,这样的无助,陌生得让人害怕。

    纯熙满心的喜悦,也因为他那悲伤的一眼,而淡了下来。

    阿昭为什么这么难过呢?难道是因为我成为大将军便要离开了吗?纯熙摇摇头,阿昭不是这样的人。

    本想等杨昭下了朝找他问问,可想起他悲伤的眼神,纯熙便有些犹豫。

    还是先专心把五日后的比试准备好吧。

    她急匆匆的回府,胡乱的收拾了一番,对身边的小厮说:“小轩,等爹爹和祖父回府了,急得告诉他们这几日我就住在校场了。”说罢便匆匆离开。

    “欸,公子你等等,您的外套没拿。”

    纯熙摆摆手,头也不回的朝校场离去。

    一进校场果然看到裴行俨笑嘻嘻的脸庞。

    裴行俨一把勾住纯熙的肩膀,“你小子可以啊,闷声做大事,以后做了大将军可不要忘了兄弟我啊。”

    “去去去。”纯熙满脸嫌弃的排开他的手,“少爷我忙着呢。”

    “走,兄弟带你好好去练练。”裴行俨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的道。

    “大将军?”不远处传来杨玄感有些疑惑的声音。

    两人连忙老老实实的站好,齐声道:“玄感大哥!”

    “方才你说大将军,是怎么回事?”杨玄感扬眉问道。

    “玄感大哥你的听力真好,这么远都被听到了。”纯熙有些不好意思的吐突舌。

    “玄感哥你竟然不知道?这小子今日可威风了,竟然当着满朝的文武百官的面对陛下说,‘陛下,请赐我做大隋的大将军!’”裴行俨一边说着,一边还煞有介事的学着纯熙抱了个拳。

    纯熙忍住想要打他的冲动,点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杨玄感皱起好看的眉头,转向纯熙道:“你要当大将军?”

    纯熙点点头。

    杨玄感沉默了片刻,随即长叹了一口气,“这样也好,正好我做了一个小玩意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小弓。

    “这把弓不似你平日里用的弓箭,但胜在物小,可做防身之用。”顿了顿,他缓缓道:“我知你平日不喜欢舞剑,就喜欢这种小玩意,便试着做了下。”

    纯熙把轻轻抚摸着精致的小弓,爱不释手。这把小弓不似行俨送给他的那把那样华美,却玲珑小巧,她最喜欢的便是那镶在弓箭上的蓝宝石,仿佛是她的双眸一样,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令一双蓝色的眸子…

    她心里暖洋洋的,像是吃了蜜一般,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抑制不住。

    “多谢玄感大哥!”她小心翼翼的将弓放入怀中,朝杨玄感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杨玄感一时有些愣住,承趾这孩子,真是越长越好看了,这姿色,不像是常人所有。

    他摇摇头,淡淡勾勒起嘴角,“没什么,你喜欢就好。”

    “啊!玄感哥,你送了承趾什么好东西?”一旁的裴行俨忍不住叫道。

    杨玄感亲昵的敲了敲他的额头,“知道你喜欢美酒,我府上刚好有从西域送来的美酒,回去请你好好品尝一番。”

    “嘿嘿,玄感哥,你真好!”

    “你这个酒鬼。”

    “也不知道是因为谁,让我上次…”

    “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

    “承趾你别生气嘛,生气对身体不好。”

    “…”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初雪渐渐融化。空中弥漫着淡淡的暖意,恒古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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