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去的时间很长，可宋初渝和陈路颜却喜欢回家这一段长不长短不短的路，因为他们能在这时间里说很多话，能把相互发生的事大概说个遍。
今天不比昨天冷，走了一会就适应了。
他们走了十几分钟，陈路颜发现宋初渝平时会有哼歌的习惯，心情好的时候哼，不好的时候也哼，听多了也会那么几句。但他最近发现了个规律，没谈恋爱前，宋初渝唱的歌是：
“我对你，爱、爱、爱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远……”
“我想要带你去浪漫土耳其，然后一起去东京和巴黎……”
“我要和你，赏最美的风景，看最长的电影……”
“喜欢你是我的秘密，就像海底十万里。”
而现在偶尔哼唱的歌是：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人看看看着就淡了……”
“都快忘了怎样恋一个爱，我被虚度的青春怎样活过来……”
“分开时难过不用说……”
……
陈路颜看着还在愉悦哼着歌的宋初渝，一脸无奈。
宋初渝就算是唱得再投入，也肯定注意到陈路颜直勾勾赤裸裸的视线，顿时语塞：“……”
一时无言，宋初渝以为陈路颜是想要牵手。现在虽然说不算太冷，但是要让她刚暖起来的手暴露出来，还真有点不乐意。
耐不住陈路颜还在看她。
她无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牵住陈路颜已经有些僵硬的手。不知道因为什么，无论再冷，风再大，他从不把手揣兜里，也不戴手套，衣服也穿的很少，好像都不知道去保暖自己。
两手触碰，宋初渝还是被陈路颜的手心的温度惊到，太冰了。
陈路颜目光停顿一秒，眼睫低睑，皮肤病态的白。他握着宋初渝的手连带着一块伸进他的口袋里，两人挨的更近，宋初渝失笑：“陈同学，你是天生爱受冻吗？”
闻言，陈路颜眉眼微变，而后轻描淡写的说：“小时候习惯了，没觉得多冷。你要这么说也算是……爱受冻。”
宋初渝：“……”待久了总能察觉对方的情绪，她好像不小心戳到陈路颜的痛点了。
谁知陈路颜又补了句：“开玩笑还当真了？我只是喜欢吹风，感觉是在享受。”
“……”
宋初渝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要买什么样式的手套给陈路颜了。
“陈，我要是买副手套给你，你会戴吗？”
“会。”
她笑，心情一下就变好了。于是故意问道：“粉红色或者奶黄色的，我觉得戴上去会很可爱，给你买这种颜色，你会戴吗？”
陈路颜盯着宋初渝沉默半响。意思是你自己体会。
宋初渝笑着笑着，还是不依不饶：“会吗？会吗？会吗？”
“勉勉强强吧。你不嫌丢人我倒是能考虑考虑戴不戴。”
“为什么我会丢脸？明明是你戴。”
他回：“要牵你的手啊。”
“……”宋初渝，“放心，到时候我站在你身后二十米远紧紧看着你，绝不会靠近你半步的。”
……
说到牵手，宋初渝总能想起他们第一次牵手时的场景。
陈路颜是典型的闷骚男，这是未来在一起很久后宋初渝得出来的结论。
那时候是刚在一起的一个星期后，他们趁着周末有些时间约出来去隔壁街逛逛。
正值人群拥挤高潮的时间，小吃巷里到处都是人，附近还有挺多红绿灯的。
宋初渝刚准备过斑马线去对面买烤串，被陈路颜拉住手臂往回走了两步。她莫名：“怎么了？”
陈路颜面无表情，板正的说：“车多不安全。”
“……我们走的是斑马线……而且红灯他们要停下来。”
“人也多，万一撞到了，很危险。”他抿了抿唇，一脸坦然的说。
“……我们手牵手过去不就好了。这样人再多也撞不倒我们两个人吧？”宋初渝话口一出，盯着陈路颜微微掀起眼皮，后知后觉。
但已经绿灯了。
宋初渝深感无奈，又好笑又觉得陈路颜做作的样子可爱的要死。她深吸一口气，扬着笑：“陈同学，你是因为想和我牵手，所以才这样的吗？”
“不是。”回答干脆又利落，毫不犹豫，“只是人真的很多，车也是。”
“……”那你一直看着我啥意思？
“哦，那不牵了，反正又不是小孩子。红灯了，我们过去吧。”这话说的也带着气，因为陈路颜否认的太快了。
陈路颜又抿了抿唇，目光紧跟着宋初渝，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情绪，他立马跟上去不带任何犹豫的牵起宋初渝的手。
但依然嘴硬：“牵着安全点。”
“……”
走到对面时，宋初渝想松开手，陈路颜握的更紧了。
宋初渝无语：“大哥，这边没红灯，很安全。干嘛还不松手？”
陈路颜不回，她要松，他不肯。一来一回的，宋初渝都要爆粗口了。
“行行行，牵着，牵到死好吧？!”
陈路颜还是没回，但脸上有细微不明显的变化，这是现在的宋初渝看不出来，未来的宋初渝一定会知道，此刻的陈路颜心里回的一定是：那就牵到死吧。
宋初渝卸下力气，骂道：“幼稚死了。”
他不否认。
……
客厅大灯没开，一片漆黑。宋初渝进门后也没有，径自回到房间收拾衣物准备洗澡，经过许恩乔卧室，微微映射出亮光，她透过门缝看见许恩乔在背书。
她仅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往浴室走。
陈路颜还停留在原地，想起陈深冬说的有空回家一趟，现在就挺有空的。
他回去取出机车，头盔太久没用都落了层灰，拿出一块布擦了擦就套在头上。发动引擎，机车的尾气随黑夜深风扬长而去。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几年没回去，回去了该用什么语气，用什么表情，用什么姿态去应对那些对于他陌生的亲人。
说到亲人，其实也就剩下他父亲了，陈远程四年前就去世了。公司留给陈深冬打理，那时也有传闻陈深冬有个在一起很久的情人，不久后会成为她的后妈，深远集团的女主人。
陈路颜是不信也不能不会同意的。因为那时他刚好知道自己的母亲没死，只是生病了住在精神病院。
但他的不同意显然是没什么强烈作用，陈深冬像是一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什么事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包括再婚。
那个女人有个致命的关键，他们有个儿子，十三岁。意味着陈深冬之前一直没空都在陪他准备组建的新家庭里，他婚内出轨很久了。
没多久他们就领了证结婚。他气愤，不甘，跑去质问他的父亲。而陈深冬的反应是陈路颜怎么也不会想到的。
陈深冬的回答他到现在还是记忆深刻。
“我跟你那个妈没疯之前就离了，我骗了她骗了你又怎么样？谁会在意别人家里的丑闻，都不过是聊骚几天就过去了。我结婚前怎么会知道她脑子有病，早知道就应该去做了婚前检查，真是晦气！”
“她死活都和我没关系，以后这个家不准提到她，滚出去！我现在忙的焦头烂额，哪有时间管你们？”
从那以后，陈路颜就用陈远程给他留下的钱买了套适合自己不大不算简陋的房子，于他而言不算。
他也再没有保持着陈深冬要求在意的成绩和荣誉。
他开始出去打工赚钱，一切从零开始，自己交水电费，供自己生活开销和学费。
当然，陈路颜不会蠢到真去荒废学业，只是更多的时间用在生机上，有时的时候江航一和梁世杰，和徐深会帮一点，但大部分还是陈路颜自己负责。
刚开始诸事不顺，陈深冬原以为陈路颜只是在耍小孩子脾气，使点绊子，颓然挫败了就自然屁颠屁颠跑回去继续当大少爷了。
毕竟他也才十五岁，之前过得又是少爷生活，肯定扛不住。
可陈路颜抗住了，一抗抗了三年，他过的还算不错。
机车与地板摩擦的声响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响。手指被冷风割裂的毫无知觉，头盔下的他面无表情，眼神却冰冷的毫无温度。
在他小时候的记忆或者回忆里，美好总是几秒带过，不好的像轮回，不断经历，这件过去又有一件，没完没了。
七八岁时，父母感情处于边缘，父亲成天不回家，母亲一气之下也带着他搬了家。他渴望得到唯一在家的母亲的关注，一次两次还好，超过了换来的是母亲喜怒无常，歇斯底里，成天哀嚎的痛骂声和打骂声。
时时掐着他的脖子，对着他的脸，骂着他父亲的名字。会拿衣架抽打他，会让他吃一些他认不出说不出的药品……
恢复正常时，又会抱着他痛哭，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接着带他去医院洗胃，买东西给他吃……
反反复复。
陈路颜记忆里的母亲是这样的，以至于好几次去看他都没抱有什么想法和期待，以至于到她母亲去世精神病院里的护士通知他时，一点反应，一点情绪都没有。
没有哭，只是默默处理后事。
曲岩柳死的一点也不突然，是蓄谋已久。她也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安眠药，趁着护士不在的时候，一瓶全吃下去了。
等被发现时，已经抢救无效了。
悲伤吗？不会，又或许有一点。
难过吗？应该没有。
大抵是对于亲情或者爱这个东西太渴望了。所以他也是矛盾的期待又抗拒。
……
机车的速度缓缓慢下来，停在大别墅前。他沉默的看着，没任何动作。
没几分钟，大门开了。他弄起脚架，再次发动引擎，开进去。
从陈路颜走入客厅，原本热闹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他没在意，略过从沙发起来走过去迎接他的陈期。
陈期看着陈路颜，满脸震惊，声音起伏激动，喊了声：“哥？你回来啦。”
不知道为什么，陈期见到陈路颜第一眼就很喜欢，很开心，知道他要当自己的哥哥时，就更开心了。
有段时间陈期天天跑到陈路颜住的地方找他。
陈路颜也搞不懂陈期到底什么意思，是没眼力见还是没智商，都分不清是非分明，前后因果，就一直缠着陈路颜。
开始的时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吼了吼了。但他就是不厌其烦，两人打完架，他还能乐呵呵的说一句：“哥，你下手也太重了，我都放水了，你下次也记得要轻点啊。”
陈路颜那时看都没看他，直接走了。
后来被他烦的整个人都要疯了，他对着陈期大骂，没想到这小子直接一句：“因为我之前看见你对其他比你小的弟弟妹妹都很温柔，我觉得你对我也会很好……对不起，哥。”
骂完被陈期说的话弄懵逼的陈路颜：“……”
那之后陈路颜也没像之前那样，但也不会太友善。陈期吃点甜头又开始屁颠屁颠缠着陈路颜了。
此时，过了这么久又听见这个声音，这个称呼，他依旧不适应。
没理也没应，他直接走到陈深冬面前，冷冷的说：“单独谈谈，谈完我就走。”
陈深东收起手中的报纸，抬头去看来势汹汹的陈路颜。
二楼书房。
陈深东坐着，看着陈路颜说：“想说什么？”
陈路颜吐出一口气，和他对峙着，缓缓说出：“我妈去世了，就在前两天。你应该知道。”
陈深冬表情没变，自顾自的喝起放在旁边刚泡好的咖啡，吹了吹，慢条斯理的说：“知道。”
“所以呢？”陈深冬反问。
“你没什么想要做的？”陈路颜几乎一字一字的说，两相气势明显，他握紧拳头。
“我应该和你说过，我和她离婚了，没任何关系。她死活管我什么事？”在生意场上待久了，陈深冬身上总有陈路颜学不来也没有的压迫感和气势，他得承认，这一瞬间，他有被陈深冬的眼神震慑到。
接着，他又说：“陈路颜，你是我儿子，心软只会让你一次次失败，心狠手辣，杀伐果断才能在这个世界任何场所生存。”
“你不要忘了你小时候她是怎么对你的，也不要忘了她现在是怎么对你的，你和我长得像，性格却一点也不像……”
陈期一直在客厅来来回回走着，都没发现付敏从外面回来，付敏看着自家儿子紧张的样子，疑惑问道：“小演，怎么了？”
陈期刚准备回头回答，二楼猛然传出突兀的声响。
仔细听──好像是杯子打碎的声响。
陈路颜从二楼下来时，瞥见陈期后面的付敏从一脸震惊到一脸防备的看着他，顿时觉得好笑，他不屑一顾，绕过他们就走了。
陈期眼看着陈路颜要走出去，连忙追上去：“哥，你去哪啊？哥？！”
“小演！”付敏微怒的喊，“不准追出去。”
“妈。”陈期一脸无奈。
“你敢追出去就别认我这个妈。”她又生气的补了一句。
“……”
陈路颜骑了车就离开了，他把车停在之前的那个地方，又徒步走了一会的路。
这会已经八点多了，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抬头看一下，发现一颗星星也没有，月亮也不怎么明亮和显眼。
他外面穿了件校服外套，里面是高领的深色衣衫，背影看着单薄又颀长，挺着的脊背突然靠在墙上，眼睫低垂，整个人安安静静的看着地板。
外套衣角被吹的扬扬而起，周围寂静的一点声儿都没有，路灯距离这里也很远，远远一看，只能看见大概轮廓，他鼻尖又红又酸，心里堵的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难受的要命。
真的不难过吗？他现在还真有点想哭的感觉，可脸上干干净净，一滴泪也掉不出来。
“陈路颜？是你吗？”
熟悉的，温暖的声音在狭小安静的空间响起，他浑身僵硬，愣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才抬头去看。
此刻的宋初渝穿着睡衣，散着头发，手机开着手电筒对着他这边，满脸的疑问和担忧。
宋初渝确认是陈路颜时，已经跑到他旁边了，她凑到他跟前，仔细去看陈路颜，眉目皱在一块，看着他问：“你怎么在这儿啊？不是早就放学了？你后来去了哪里了吗？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啊？我不是和你说过，这么冷的天穿多一点吗？不然很容易感冒发烧的，你是不是嫌药是甜的要吃啊？”
面对宋初渝的连环询问，陈路颜没有回答，应该说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现在看见她，是真的想哭了。
眼眶猩红，鼻尖酸涩，他慢慢抬头，强忍着感受，可根本忍不住，越忍越想哭，越难受。
宋初渝还没看见陈路颜眼尾滑落的眼泪，继续滔滔不绝的讲：“我说话你听见了吗？现在都开始忽略我了是吧？感情淡了是吧？陈同学，你下次再这样我真的会生气的好吧，我现在也没带外套，我们赶紧回家吧，你回去后赶紧泡点姜茶暖暖胃，最好先洗个澡。”
“不是，我说话你真的不理是吧？你怎么了？陈路颜？”宋初渝其实并非没有发现陈路颜的异常，只是看他的第一眼突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她得先问问陈路颜冷不冷。
她看见陈路颜的眼泪了。
“陈路颜，你别哭啊。你哭我待会也忍不住要哭了。”宋初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立马走过去抱住陈路颜，拍拍他的背，安慰着：“不哭了，陈路颜。”
“要哭也行，你站在这哭真的不冷吗？”宋初渝发现陈路颜浑身都是冷冰冰的，抱着的时候他在颤抖。
陈路颜没回，一句也没回，整个头埋进宋初渝的颈窝里，低声抽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