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端方极少想起读大学时的四年时光，倒不是乏善可陈，相反，他很有一些别人口中所宣扬的高光时刻。

    专业课成绩突出，连续三年在由艺术与设计学院牵头举办的省级大学生创新设计大赛中获奖；大三开始，他通过老师介绍，在业内排名靠前的设计公司实习；大四毕业前，大部分人忙着在名目繁多的招聘会中极力推销自己，前途未卜时，他提前通过考核，稳稳当当地签了设计院。

    他因为身高优势，进了学院篮球队，有大胆热情的女生堵在球场，向他索要联系方式。他一度成为他们寝室其他三人歆羡的对象，不用自己费神，就有姑娘找上门。然而，直到离校日期迫近，也没人见过陈端方身边有一位亲近的女生，他们笑话他，好好的时光和机会白白糟蹋了，陈端方也不辩解。

    倘若不是这次聚会，纪泽汶和覃晋军起了话头，陈端方会一直以为，他那段幽深的往事只存在他一个人的记忆中。

    他是在大一进校不久，知道方梨的。他在比赛中获得环境设计组一等奖，评审老师夸他很有创意，美术功底过硬，若他不骄不躁，假以时日，一定有出头之日。

    事后，他在学校展厅参观一同参赛的作品，一幅幅看过去，他被一副画作吸引。

    画面用色热烈奔放，有呼之欲出的生机和活力。六七种不同的小动物，或站着，或躺着，或蜷着，不同于它们本身的肤色，创作者赋予这些动物完全不同的颜色，配合夸张的表情，整体色调奇异的和谐。

    他仔细望过去，作品下方列着一行小字，写着视觉传达设计2007级方梨。

    对一个人留了心，便有各种机会听说她的名字。有一次某位老师拖堂，陈端方在阶梯教室上完大课出来，碰到一群学生簇拥着往教室去，有女生大喊“方梨，帮我占个位子，我要去洗手间。”

    陈端方抬头，走在最前面的一位长相明丽的女生说道，“干什么这么急，有你的位子，放心好了。”

    原来，这个人就是方梨。她顶着一头大波浪，头发染成棕红色，散乱地披着，手里抱着两本书，陈端方还欲再看两眼，一群人同他擦身而过。

    再看到她，是在学校食堂。他和覃晋军一同吃饭，覃晋军朝他使眼色，眼神不断往后瞟，声音又快又急。

    “快看，后面是我们学院的女神，看到没？”

    陈端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隔着几排的位子上，一位女生背对着他们，正在低头吃饭。

    “看到了吧？穿裙子的那个。她是大三的学姐，叫方梨，听说是个神人，一进学校就搭上了外国语学院的外教。”覃晋军急欲和陈端方分享他从别处获取的八卦。

    陈端方凝眸望着前方，定了两秒，“我看你也差不多，你从哪里听说的？”

    “哎呀，你都不串门，随便几个寝室串来串去，没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覃晋军和陈端方不同，他上课以外，喜欢在宿舍窝着，在寝室画图、玩扑克牌、玩游戏，在不同寝室间流窜。

    这之后，陈端方又碰到方梨几次。有时在教学楼，有时在图书馆综合借阅室，也有几次是在食堂。她和人结伴，也有些时候，她一个人，手里挽着一个很大的蓝中带绿的祥云纹布袋子，很洒脱的样子。

    他是在大一第一学年快要结束的时候，真正认识方梨的。临近期末，他奉老师命令，去办公室找他。那位老师给学生上课以外，也承接本地的一些设计项目，他很赏识陈端方，将他拉进自己的项目组，安排他做一些简单的活计。

    教研室里零散地坐着几个老师。陈端方进门就发现自己老师对面办公桌一角站着的方梨，她微微低着头，认真聆听她的老师讲话，也不插嘴，只频频点头，偶尔说声“好的。”

    老师交代完陈端方后，方梨那边也刚刚结束。也不知为什么，老师突然对陈端方说：“这是你学姐方梨，非常优秀，有机会可以和她交流学习。”

    方梨嫣然一笑，语气很柔软，“范老师，您又取笑我。有您的教导，谁不是个顶个的出色呀？哪里用得上向我学？”

    “你呀，就不要谦虚了，多关照关照你的学弟学妹们。”范老师摇摇头，脸上一派很喜悦祥和的神情，又朝着对面的老师说，“张老师，你说是吧？”

    两位老师谈笑间，陈端方和方梨同他们再见，一齐出了办公室。

    “hello,我叫方梨。”方梨很大方地和陈端方打招呼，又把□□号告诉他，说有事可以找。陈端方除了自报家门，说不出多余的话，沉默地跟在方梨身旁。两人走出教学楼，方梨朝他挥挥手，“走啦，再联系。”陈端方点点头，目送她走出很远一段路。

    他那天没有回食堂吃饭，在校门口的小餐馆忙匆匆地吃的盖浇饭。他怀着一种隐秘的喜悦，去了图书馆机房，选定一个靠墙的角落，登陆了□□。第一件事是申请添加方梨为好友，她很快就通过了，她的昵称是一个单字“梨”。

    那个下午，陈端方无所事事的在机房捱了几个钟头。六点钟一过，他迫不及待地浏览了方梨的□□空间。不同于一些将空间装扮得花里胡哨的女生，方梨的空间一片空白，只言片语也无，更不用说照片。陈端方大失所望，仿佛某种希望落了空。

    过了很久，他又遇到方梨一次，在市美术馆。一个没有课的周二上午，他起了个大早，去美术馆看一个新锐艺术家的展览。在那里，他见到方梨和她传说中的外教男朋友。两人手牵手，喁喁耳语，外教个头高大，一头黄色的卷毛，一对蓝色的眼睛镶在白皙的面孔上，格外醒目。

    方梨看到陈端方，很意外，“咦，陈端方？你今天没课吗？”他不知道为什么，故意说自己翘课来的，方梨笑了两声，把两只眼睛望着他，不太相信的样子，“经常听范老师提起你，没想到你也会翘课哦，不过这个展览挺不错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英文同男友介绍陈端方，他全听懂了，知道他叫Evan, 不过，他只是很机械地同对方打了一声招呼，说nice to meet you. 方梨站在一边，嘻嘻地笑。她挽着男友的手，同陈端方说，他们先行一步，回头见。

    陈端方走到展厅的另一头，在一幅画前，停了一会儿。他鬼迷心窍，又折回去，找到方梨和Evan后，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一旦发觉有被发现的苗头，他立刻转身，装作很认真地欣赏挂在墙上的画作，还掏出手机拍照。

    他就这样消磨了整个上午。走出美术馆时，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一点太阳也没有，他夹在人群中，挤上最近一班地铁，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覃晋军说他在寝室发脾气，那是距离看展几个月以后。男生喜欢在宿舍八卦女生，不是一件稀奇事。他从不参与，任由他们讨论。那一回，不知覃晋军和陈巍怎么把话题扯到方梨身上，他们说她长得如何漂亮，身材不一般的火辣，陈端方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没想到他们越说越离谱，覃晋军评价说这样优质的女生偏偏找了个外国佬，还不是看上人家有钱，陈巍也表示赞同，说外国语学院这样的女生更多，一个个长得有模有样，偏偏不爱惜自己，好好的大白菜都被野猪拱了……

    陈端方听不下去了，他站起来，把书重重一甩，“你们有完没完？不要这样说人家女生，很猥琐。”

    覃晋军和陈巍静了片刻，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还拿他起哄，“陈端方，我们说人家关你什么事？平时也没见你插嘴，你不会是喜欢方梨吧？”

    “谁会像你们这么无聊？”陈端方半天憋出一句话，将电脑音量调到最大，摇滚歌手的声音要击穿人的耳膜。

    “神经病。”覃晋军骂他，拖着陈巍出门，“走，走，我们不要在这里碍眼了。”

    一直到方梨毕业，他再也没单独见过她。偶尔在校园里碰到，他们会互相打个招呼，她的身边经常有人，不同的男生和女生。那个Evan，他有好几次在校门口那条食肆林立的街上，遇见过他们，他俩很亲昵地并肩走着，Evan的大手揽着方梨的肩膀。据说，他们很早就在校外租房，一起生活了。

    方梨离校前建了一个同学群，陈端方也在里面。有两次，她单独小窗陈端方，让他帮忙问问辅导员，让学院出具成绩证明，需要提供哪些证件。

    陈端方找老师确认后，回了她，问她是不是准备出国，她没回复是，也没说不是，只说一句模棱两可的“看看吧”，便没有下文。

    好多次，在电脑前画图的深夜，他会点开方梨的□□头像，默默发一会儿呆，他想问她还在不在国内，是不是同Evan一道出国了。她的□□空间，照旧一片空白，一如他在方梨的生活中，是那样毫不起眼的一角。

    他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的。一直到去年，消失几年的方梨突然在□□上问他，“陈端方，我是方梨，你现在还是单身么？”，他有一刻简直要怀疑方梨会读心术，他磨蹭许久，回了一个“是。”

    “太好了，那我介绍一个非常优秀的女生给你认识，她是我的好朋友。你什么时候有空？”方梨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

    陈端方试图回忆方梨说话的样子，他想了很久，竟然有点记不起来。他略作思索，很迅速地答应了。一周后，他在方梨邀约的饭局上，第一次见到于晓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