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

    凤天手里端着一碗桃花羹,他小心地用汤匙舀了一匙,然后慢慢送进嘴里,之后又心满意足地抿抿嘴,眯了眯眼睛——那碗桃花羹是师兄合宁特意命人为他熬制的,只品一口,也知是下足了功夫的。

    吃人的嘴短,凤天倒也不好意思再对着合宁摆冷脸了,他扭了扭身子,随意找了个话题:“师父又在园子里照顾那株牡丹花呀?”

    合宁面上有些心不在焉,他点点头回道:“不错。”

    凤天白了合宁一眼,轻轻推了他一下:“瞧你,对方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上神罢了,你担心什么呢!一会儿见了那个玉面,你可给我精神着点儿,万万不可失了咱们七静岛的颜面。”

    合宁一愣,上上下下望了凤天一眼,那一身的琉璃翡翠异常炫目耀眼,晃得他半晌没有言语。

    凤天不知不觉,起身伸了个懒腰:“去找师傅吧,你这院里灰突突的,忒寒酸,我也实在是不爱呆。别说是师傅的寝宫了,就是我那些徒子徒孙的地界儿说不定也比你气派,往日给你送的金银玉器你又不用,真是气煞人,气煞人!”

    合宁看着越说越激动的凤天不敢接话,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此时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凤天见合宁低着头不言语,索性懒得自讨没趣,他重重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两人一路来到顾九的居所—彤苑。

    彤苑修建在茗浆山的半山腰上,茗浆山山顶有一潭炙热的岩浆,顾九闭关就在那里,因顾九懒得再选宫殿,便直接在半山腰修建了一处院落,往日顾九闭关之时,这里是封闭的状态,只有顾九苏醒后,两人才有机会进入这里。

    整座彤苑如同宫殿般富丽辉煌,气势恢宏,又兼有奇花异石相缀,进入院门,更是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两人放目望去,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才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隐山峦树杪之间,俯而视之,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

    石桥面有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亭上题字倒是十分寻常:望春归。

    出了亭池,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立着三处楼宇,四周因被设了禁制,两人只得止步于此。

    合宁略一抱拳:“师傅,徒儿来了。”

    顾九此时身在后院,那里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正中心设有一潭泉水,泉水中心伫立着一株妖冶的牡丹。

    “玉面到了?”顾九眼也没抬,直盯着那株牡丹,他将指尖割破,一滴嫣红的血珠滚落而下,瞬间湮没在土壤之中。

    “未曾,约在了巳时。”合宁垂着眼,态度毕恭毕敬。

    “虽说宴无好宴,但他若敢来,我便敬一分;若是他不来,哼……”顾九邪魅一笑,如雪的发丝垂在胸前久久不语。

    凤天站在门外却等得急了,他嬉笑道:“师傅,我和师兄已在外站了许久,实在是伺候您老的心情急切,可否撤了这禁制呢?”

    顾九面无波澜从后院缓缓移步室内,自顾自倒了杯茶,茶是上好的碧螺春,有回甘之甜。他明知凤天心中急切,却不疾不徐缓声道:“虽说我刚从沉睡中苏醒,但对这山中之事也是略有耳闻,除了五十余年前玉面的这一桩,你们俩谁能告诉我这搜宝鼠去哪里了?”

    听到搜宝鼠这三个字,合宁面色一僵,这搜宝鼠本是他师妹的诨号,不过全天下也就只有他师傅顾九敢这么叫,虽说他知道师傅早早晚晚会问起此事,但他想不到会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未等合宁开口,顾九就冷笑了一声:“可是她不愿意再回来了?”顾九虽人在室内,却仿佛一眼看透了合宁一般:“到底是师兄妹一场,依你的性子应该去看过她吧?”

    “这……”合宁一时有些犹豫,师妹的事三言两语还真说不清。

    凤天瞟了合宁一眼,安安静静竖在一边做起了锯嘴的葫芦,他瘪瘪嘴,这事儿他还真插不上话,师妹下山的事是师兄安排的,他根本就不知情。

    “行了,这些事就你去料理吧,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解决了玉面,我要准备再次闭关了。”顾九没给合宁太多时间思考,他放下手中的茶,茶盏落在桌子上发出咚一声,“合宁,客人已经来了,你去迎一迎吧,偌大的七静岛,莫要走丢了才是!”

    合宁面色平静,连忙应下,但他心里却觉得寒凉,师妹到底也在七静岛修炼了三百余年,从一个人形都化不完全的小老鼠成长为娇滴滴的会叫他师兄的姑娘,难道师傅竟一点都不在意么!闲工夫?他和师弟也就算了,但师妹不是他亲自从寮夜荒原带回来的嘛!想到这里他心中愤懑无比,眉头低垂着紧拉着凤天离开了。

    山下,玉面踩在万阶台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这万阶台是通往茗浆山山腰的必经之地,除此之外四周均是悬崖峭壁,寻常人等难以通行,虽说这对玉面来说不过是一个瞬步的事儿,但兴建这台阶的主人显然是希望来客从这里一步步走上去,是以玉面也就客随主便了。

    只是眼下,那山上似乎有人心情不大好,否则怎会层层威压从阶台顶端倾泻而下呢!这样深不可测的实力让玉面丝毫不敢大意,玉面屏气凝神一步步往前走,越是往前便越是艰难。

    突然,他眼前一道红影一闪而逝,速度快得险些让他跟不上,他放目远观,顾九正歪坐屋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脑海中关于顾九的记忆纷至沓来,准确地说那是顾九和天君之间的记忆。天君那时还不是天君,顾九却依稀从未变过,至少他此刻的样子一如当年邪魅狂狷。

    天君当年师承陆压道君,在北海鱼鲮岛修炼。

    鱼鲮岛上有一处十里桃园,那里的桃子一百年开一次花,三百年结一次果,当然这跟先天灵根没法比,那远近闻名的蟠桃自不必提,元始天尊手里的那根黄中李,开花结果成熟都是以万年计算的,三万年一轮也只有九个果子而已,月桂树和扶桑木连带六根清净竹都不产果子。

    只不过,这桃子是陆压道人精心培植的,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味道比之旁的果子更加鲜美,据说有令人醉生梦死的功效,相传当年祖龙镇压海眼,出征之前就曾在这里流连忘返,险些误了天机大事,所以致使这桃子更是长了几分名气,再加之陆压道人行踪神秘,鲜少现于人前,就更另这桃子奇货可居了。

    彼时,天君还叫漓天道人,他负责看管整个鱼鲮岛,自然也是要过问十里桃园的。某一日那看管桃源的小童子哭哭啼啼说是桃子被盗得所剩无几,漓天道人听闻一时震怒,这显然是明晃晃的打了他的脸,虽然那时漓天道人还不是天君,但俨然那时的他已经有了几分威严,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发生。

    不论始作俑者如何,陆压道人倒是完完全全没有护短,他对天君进行了严厉的惩罚,就在那片十里桃园之内,天君被关了禁闭,为期整整一百余年,而这笔账天君自然要算在那偷桃贼身上。天君本以为偷桃贼会一去不复返,调查需要颇费一番波折,但未料想,那偷桃贼在他被处罚的第二日便现身了,并且那偷桃贼连名带姓的告诉了天君他的名字——顾九。

    玉面依稀能回忆起当年天君羞恼不堪的模样,虽说之后的一部分记忆被天君封锁了,但关于当年的大部分记忆玉面仍能查阅到,关于十里桃园,关于天君与顾九之间的斗智斗勇,关于那五千余年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而对于这两人之间的斗法……陆压道人的态度可以用玄妙一词来形容,那一片桃园不知被毁去了多少次,连带鱼鲮岛其他各处也难免被收波及,两人五千余年间从阵法、剑法、术法,功法比了个遍,偏偏直到天君被天帝传召,陆压道人才仿若后知后觉一般,将天君和顾九捆到了十里桃园,在桃园的小黑屋里,天君和顾九分别被陆压道人抽了一万鞭,然后关进了万韧寒池反省,这惩处可以说是轻若鸿毛了,毕竟当初桃子第一次被偷时,天君都被关了一百年禁闭呢!

    就在玉面回忆天君与顾九之间针对鲜桃的偷盗与反偷盗技巧手法时,顾九也从玉面身上感知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且细细看去那玉面竟与漓天那小子有几分神似,气息也几近相同……

    顾九眯着眼,嘴角忽而微微上翘,他一只袖口掩住嘴角轻笑出声:“那漓天小儿不是做了天君么,怎得如今如此落魄,竟降下分身以求自保?”

    只一句话令玉面汗毛倒竖!

    玉面心惊,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一眼看出自己的身份!只是此事到底是机密,传扬开来只会坏了天君的大事,玉面于是缓缓走上前去,想着把天君交代的东西递给顾九,只是此时顾九却会错了意,他纵身跳下屋顶,如一朵妖娆的红莲缓缓落地,扬手的空隙,绣袍之中伸出了一条灵活的绸带,那绸带灵动若活物一般,上下翻腾,准备将眼前之人纳入其中。

    玉面不敢大意,在他有限的印象里,顾九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所以他早已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见红绸扑面而来,玉面瞬时腾空而起,他脚踏红绸停在半空反讽道:“九兄的绸带无力似当年呢。”

    顾九不怒反笑,他扬起脸,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那漓天小儿擅长使剑,不知阁下是否也是如此?几万年不曾与他相见,今日正好与你一战如何?”

    玉面毫无波澜的脸渐渐裂开了一丝涟漪,他与天君到底是不同的两个人,他小心翼翼隐藏的那一身热血,在感应到顾九杀气的瞬间渐渐土崩瓦解,体内纷涌而出的战意在叫嚣、在喧闹,他渴望与他一战。

    但是,他有他的使命啊……玉面在犹豫,可顾九不会给他时间犹豫,红绸如利刃披荆斩棘,划破风声,直扑向玉面的面门,玉面明知躲闪不及,但仍选择接下这一招,凛冽的风刃刮破了玉面的脸颊,玉面反而迎前一步,双臂一挥,霎时间剑影横斜,数道剑刃齐发。

    顾九一愣,后腰一弯,急急向后仰去。

    玉面剑意迸发,剑气恢宏如影,在顾九躲闪之际,削下了他一段如雪的发丝,发丝轻扬在空中好似静止一般,两人隔空无语凝视。

    空中飘落下一只红络子,那红络子是玉面破衣放剑时不小心掉落的,此时它孤零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顾九皱了皱眉头,语气却一如往常轻挑:“以脊骨为剑鞘,以身为剑鞘,想一想也知其中的艰难,道友怎得如此想不开啊?”

    玉面一身战意渐收,或许是那遗落在地上的红络子提醒了他,他弯腰捡起那物件递到顾九手里:“这是天君的意思。”

    顾九接过那络子,神色间忽然闪过一丝让人看不懂的笑意。

    正待此时,合宁才做出姗姗来迟的模样,他向玉面拱手拜道:“小神迎接来迟,望上神海涵。”说完,怼了下站在一边的凤天,凤天扭了扭脖子,怪声怪气道,“望上神海涵。”

    玉面点点头,视线直接略过合宁和凤天,直接落在了顾九那一处,玉面扬声道:“听闻金顶居有鉴赏大会,但不知鉴赏何物?”

    顾九呵呵一笑,从幻境之空中抽出一把宝剑,一甩手扔到了玉面跟前:“本是赏剑,但此剑与道友之剑相比倒是落了下乘。”

    玉面目光下视,那宝剑周身泛着凛冽的白光耀眼夺目,他伸手将其拔出,宝剑发出一声长鸣,似乎在回应着拔剑之人。

    “这宝剑赠予道长如何?”顾九嘴角上扬,细长的双眸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分辨不清他的情绪。

    “无缘无故怎好收受阁下的大礼。”玉面虽爱惜宝物,但他深知有些人的人情是欠不得的,顾九明知这柄剑与他属性相合,还故意拿出这把宝剑,没有目的谁会相信呢!

    “道长此言差矣,怎会是无缘无故呢!”顾九言罢,笑眯眯消失在玉面眼前,待玉面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顾九的手掌须臾之间重重拍在玉面的额头上,只一只手的力量便让玉面动弹不得,玉面愈是挣扎,顾九的手掌捆得愈紧,玉面心中一紧,难道方才顾九隐藏了实力!

    顾九微闭双眸,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不知多久才松开了禁锢在玉面头上的手,睁眼见,他眸子中闪过一丝少见的戾气。

    “合宁,送客吧。”顾九一转身,不见了人影。

    玉面一愣,他的记忆竟被顾九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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