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

    若说是自此之后就心生执念,倒也没有那么深刻,只是在锦棠脑海中,那青年的脸丝毫不见模糊,反而一天天清晰。侍从千渝看出了些端倪,便问了锦棠,锦棠也未瞒他,便说了那日的所见。原本锦棠只是想要找人倾诉一下,可说着说着,锦棠越发觉得自己按捺不住,她想知道那人姓甚名谁,她想亲眼看一看那人的样子,她想伸出手摸一摸那人的脸颊……

    一念生,则万千思绪起,最终锦棠还是下定决心去寻找那人。

    侍从千渝得知此事,立刻收拾行囊,准备一同前往。他是顾九钦赐给锦棠的侍从,只因顾九觉得锦棠跟脚一般,觉得她需要被人照顾。锦棠虽不喜,却还是收下了,因为顾九说,人已经给了她,不喜欢打发了也好,杀了也好都随她。可她哪里真的敢将人打发了或是杀了呢。

    眼看这跟班儿是甩不掉了,更大的问题接踵而来,东海四周皆是大大小小的结界,想出去不难,想出去不被人发现却是难上加难。往日里,她来去东海都是跟着合宁或凤天座下的师侄们,名分上,她是他们的师叔,可实际上,他们亦是她的前辈。所以,在他们表面恭顺的外表下,内里实则并无多少尊敬……

    想到这里,锦棠心绪又有些低落了,她仰着头,看着眼前默默为她打点一切的男人,心里虽仍不情愿,却还是生出了几分感激。

    “一直以来幸亏有你在身边,仔细想想,离我最近的,也只有你了。”

    千渝整理细软的手停了停,沉吟片刻:“主子根基尚浅,却被那位大人有幸收为弟子,自然不服者众多,主子处境艰难,可想而知。不过,主子不必灰心,主子定是有出众之处才打动那位大人的,忍一时风平浪静,日子方会越来越好。”

    “是啊,得忍下去,毕竟我已经忍了八百多年呢……你知道吗,上次,我同几个师侄出任务下山历练,他们明知湖中有精怪却不肯告知……”锦棠低下头,苦笑一声,“罢了,抱怨这些干什么呢,他们纵使故意使坏,孤立我,却也不敢真的害我性命,只是,我觉着在这里,能说句心里话的人,竟只有你了。”

    “主子,不论何时,你都可以依靠我。”千渝转过身,蹲在锦棠身边,“离开东海一事,其实不难,你甚至不必偷偷摸摸,只需去求合宁前辈即可,就说东海枯燥,想出去散心。合宁前辈常年久居东海,统领各处大小事,日复一日,想必最是理解这种心情的。”

    “果真?”锦棠眼前一亮,纵使将信将疑,却也照着做了。合宁果然点了头,于是,锦棠和千渝准备妥当,最后去了宝库,抱走了幻天琴,离开了东海。

    一切都很顺利,甚至顺利的好像有几分不真切。

    “等主子找到那人,你会和他成亲吗?”路上,千渝问道。

    “哪里就一下子说到成亲了!”锦棠低头想了想,甜甜一笑,“我想见见他,然后看看他这人到底如何,若是真的喜欢……也未尝不可啊。”

    千渝又问:“我听闻世间男子皆薄幸,主子可会担心?”

    锦棠不屑一顾道:“那我就打包东西回东海呗!又有什么关系的,难不成我还学那些凡间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连命都不要了?”

    锦棠昂着首,难得的精气十足,她与千渝相视一笑,接着,按照记忆中的所见所闻开始寻找,两人停停走走,三个月后,他们在一处海滨小镇停下了。

    为了顺利的融入当地,锦棠刻意挑了一处高门大户,仅施了点小法术,就让户主李员外认为,锦棠是他来自京都的内侄女,这次来是探亲的,就这样,锦棠和侍从千渝轻而易举住进了李老爷家。

    李老爷家人口简单,李老爷与老伴儿柳氏育有一子两女,儿子外放做官,两个老人故土难离,并未随儿子同去;两个女儿也都早早嫁了人,再加上李老爷确实在京都有一门远亲,一切就变得分外顺理成章。

    锦棠在小镇落了脚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此同时,这种轻松又伴着些许内疚,她明白,这种轻松来自于逃避,内疚感也来自于逃避。

    顾九当年带她回东海之时,她才修成原形不久,因为修为低下,她总觉得自己在众人前抬不起头,而顾九又因为闭关将至,故将她安排到了合宁座下,与合宁的弟子们一同修行。彼时,唯一说得上话的朋友,只有桃夭;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就只有千渝。

    这种孤独感,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演化成了自我厌恶。

    因为合宁御下是极严的,周围的人并不会做得太过分,更何况他们只是不与她一起罢了,将锦棠整个人与东海的修行活动分裂开来,任由那女子在独来独往中自生自灭。

    八百载的岁月,是顾九上次闭关的时间,刚好也是一个优哉游哉的锦毛鼠演变成沉默忧郁的搜宝鼠的时间。

    她想,终究还是她太蠢,又或者过去的她自由自在惯了,所以东海虽好,却不是她的归处。人常说,合宁师兄最是和煦,可师兄对谁都和煦,她的这些事,她不好提,也不敢提;凤天师兄潇洒自如,或许是曾看出过些许端倪,可一次两次为她出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但凡要些脸面的,哪好意思总依靠旁的人呢;桃夭倒是唯一愿意同她接近的,她们关系不算好,也不算不好,共同的爱好使她们有短暂的交集,如此而已;而千渝……千渝照顾她,保护她,却如同一道影子,从不肯正视她,他总是将自己的放得很低,他将自己与她的喜怒哀乐生生割裂开来,让她无法靠近,无缘触摸……

    所以说,这次贸然出东海寻人,未必没有想要逃离的成分。不过,此时的锦棠还是克制而冷静的,她只想要见一见那人,在外停留一段时间,就回东海,只当是,给自己放个假。

    小镇人口虽说不少,可要寻出众的青年男子倒也不难,几经打听,锦棠知晓了那人名唤洛尘,是当地县令的独生子。她远赴千里而来,费尽周折寻人,可到了最后这一步,倒是迟疑了,又或者她只是心生胆怯。一连数日,锦棠都没有接近洛尘的打算,只无所事事到附近的山中闲逛。

    夏季的正午,万里碧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这些白云,有的几片连在一起,像是海洋里翻滚着的浪花,有的几层重叠,像是层峦迭起的远山。通红似火的烈日,灿烂耀眼,烂漫蓬勃,豪迈地燃烧着,不断倾泻着光和热,这样的天气,即使是身处四面透风的水亭内,感到的清凉亦是有限。

    锦棠懒洋洋地歪坐在水亭的躺椅上,千渝打着蒲扇,不停为锦棠扇风。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呆会儿。”锦棠看着千渝,心里生出几分气恼,在东海他是这般的规矩,可离了东海,他依旧是这般。她想要的,从来不是唯命是从的奴才,她想要的是推心置腹的朋友。

    千渝察觉到锦棠心情不大好,于是停下手,没说什么,转身退下了。

    锦棠远眺着水对岸,山上有一间白色的建筑,四周有灰色的围墙,那里是洛尘所在的书院。或许,她该改个身份,冒充男子潜伏到书院,就如同戏折子里演的那样,这样他们才好相识,锦棠这样想着,不觉笑出了声。

    午后一道惊雷响起,虽艳阳依旧,团团白云却霎时汹涌了起来,不住地翻滚,锦棠也呆够了,准备回府。山间的小路,人不多,偶尔会看见上山砍柴的樵夫和从学院归来的学生,不远处,有个茶摊,虽说从山上的水亭走到这里,锦棠并不觉得疲累,可既见着了,坐一坐也好,回去也不过是面对李老爷夫妇和千渝罢了。

    这般想着,锦棠稍微加快了脚步,下一刻,她却身子一倾,险些跌倒,回头一看,竟是有人在身后推了她一把!

    锦棠回头蹙眉,一个年轻男子拉住了她的衣袖,那是一个肤色瓷白的男子,细致的肌肤剔透干净,一张团团圆脸长得有些喜人,身量不高,肚腩不合时宜地凸了出来,略显得有些油腻,他身后跟着的两人,一个身材精瘦,一个身高颀长。

    “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在这游玩,不怕遇上坏人吗?”圆脸男子首先发声。

    锦棠一愣,一开口却道:“方才你推的我?”

    “呃……”圆脸男子忙用手肘怼了下身边的人,那个身材精瘦的男子立刻站了出来,满不在乎道:“抱歉,是我一时没有站稳,不小心推了姑娘一下。”

    “没站稳?”锦棠目光下视,脚下是一片平整的路面。

    “姑娘,在下方圆。”圆脸男子嘿嘿一笑,硬是凑上前,“姑娘是和家人走散了吗?”

    锦棠不太想理这几人,只觉得这几个人莫名其妙,她瞪了为首的方圆一眼,转身要走,却再次被方圆拦下了。

    “诶!诶!诶!”方圆张开手臂,挡在锦棠面前,“姑娘急匆匆这是要去哪?形单影只的姑娘不觉得寂寞么?不如陪我们哥几个遛一遛,若是我们哥几个高兴,城里的胭脂铺子,首饰铺子也不是不能逛逛!”

    “噗……原来如此!我当你们几个是要干嘛呢!”这几人真是太过不自量力,她好似看着跳梁小丑一般,“看你们衣着是山上学院的学生吧?你们对良家女子这般挑逗,你们的师长可知晓此事?”

    方圆不听则已,听罢抚掌大笑,他对身后的两人道:“虚张声势!这娘子还会虚张声势!”

    身高颀长的男人上前一步,昂着首,抱着臂:“姑娘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这城里谁不知道方小公子的身份,今天你是愿意跟我们走也得走,不愿走也得走!”

    锦棠揪着丝帕的手顿了顿,她感到有些厌烦,懒得再与这几人做口舌之争,她反问道:“你别废话了,你们只说,若我不应,能奈我何?”

    “能奈你何?”方圆咧嘴一笑,给身后的两人打了个手势,“那你便试试好了!”

    身后的两人见势而动,一前一后的包围住锦棠,这熟练的架势,看样子不是第一次了。

    光天化日,竟真的敢强抢妇女么?锦棠冷哼一声,戏谑地望着方圆,也不吵也不闹,方圆直被看得恼羞成怒,他见过胆怯流泪的女子,也见过惊慌失措的女子,只是这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眼前的女子是头一份,不过他心想,只需一会儿,等抓住了这个小娘子,定要让她哭着跟他求饶。

    身后,方圆的两个跟班彼此交换了下眼神,他们常与方圆一同厮混,方圆的恼怒被他们二人看在眼里,就在他们正准备扑上去之时,远远地传来一阵阵叫喊声。

    “方兄!刘兄!王兄!”

    锦棠回头远眺,那个一直以来她想见却不敢见的人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疾步赶来。

    那一刻,他好像浑身带着光,他一出现,其余的人很难再被留意到。

    他脖颈修长细腻,鼻梁高挺孤傲,脸廓棱角分明,一头柔直顺滑的长发服帖地披散在身上,午后的阳光从侧面金灿灿地照射在他的脸上,眼深如井,身穿一袭天蓝色织银白暗纹的云锦华袍,腰间挂了一枚福字的佩饰。

    只是……他与这几人认识?是了,他们穿着一个书院的衣服,想必是认识的。可这样美好的人,难不成与这三个流氓是朋友?锦棠眉头皱了皱,若真是如此,她还真是有些失望。

    她对他期盼了太久,她不想忍受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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