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点

    机关算尽,锦棠似乎得到了一切,只是……她并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快乐。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一年的时间同过去在东海的日子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可于锦棠来说,却仿佛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她以为没了染霜,她就会得到洛尘的爱,可是,眼前的男子她太熟悉了,同上一轮回的他无甚区别,若不是她曾见过洛尘眼里的光芒,她甚至会以为人世间的情爱大抵不过如此。

    难道,只能是染霜,换成她,便不行吗?

    “夫君,明日便是上元节了,我准备出门逛逛。”锦棠坐在茶案前,无趣地摆弄着头上的珊瑚珠花。

    “嗯,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洛尘没有抬头看她,他盯着手中的书,眉眼抬也没抬。

    “夫君不去?”

    “我便不去了,还有公事要做。”

    锦棠扬起嘴角苦笑,像是早就知道答案一般,不再追问。

    几里外的城郊,一座幽深的宅院之中,千渝负手而立,怔怔望着窗外。

    “喝茶吗?”染霜问道。

    千渝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半晌,他说道:“明日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明日是上元节,你是要见什么人吗?”染霜叹了口气,怡然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千渝依旧没有回答。

    “我知道,这与我无关。”染霜扶着杯子,也不喝,只怔怔地看,“反正你娶我,也不过是将我当做摆设,只是我不懂,既然你对我如此不喜,当初为何要娶我呢?”

    就在染霜以为她依旧得不到答案时,千渝冷冷地道了句:“抱歉。”

    染霜一听,忽地笑了:“你何必抱歉,我现在的日子可是比过去好得多了。虽说你不喜欢我,可我也未必喜欢你,这样想来,我也不算吃亏。”染霜接着道,“说起来,你心中有旁的人,我又何尝不是!我心里的那人最是温柔不过,明明是富家子弟,可却全然没有架子,也不知为何,明明过了这么久……我还是觉得他好,谁也比不过。”

    “你有喜欢的人?”千渝明知故问。

    “怎么?你在意?”染霜歪着头,自顾自道,“有一次,他受了伤,机缘巧合到了我家……后来,他写了很多信给我。”

    千渝眉头皱了皱:“你已经嫁给了我,不要生出别的心思。”

    染霜拄着脸,幽幽道:“放心,那人早成了亲……”

    两人相对无言,染霜专注地拨弄着灯芯,烛光愈发明亮,从屋子里向外弥漫扩散开去,将千渝的剪影映在窗棂之上。

    上元节,夜,街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灯笼,灯笼映照在人的脸上,留下一片片温暖的光晕。

    锦棠支开了丫鬟,独自上了一座叫做月亮桥的石桥,她是来见千渝的,这是她自成亲后,第一次同千渝见面,当那抹熟悉的紫色映入眼帘,她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她走近他,看着他,她笑了。

    紫色的丝制长袍随风轻轻摆动,千渝伸出那双修长纤瘦的手,在锦棠脸上距离一寸的位置停住了,他对她轻点了下头:“主子安好。”

    锦棠微微别过脸,这一声主子喊得她有些心酸,因为她的任性,她强迫千渝娶了染霜,只为自己扫清情感上的障碍。

    “主子可是有新的指示?”千渝问道。

    锦棠有些惭愧,低着头答道:“哪有什么指示,只是几百年来,我从不曾离开过你身边这么久,我只是……有些挂念。你对我忠心耿耿,我却一再拖累你,在东海时如此,离开东海也是如此。”

    千渝听闻脸色微变,“忠心耿耿”这四个字好似千斤重担压在他心头。

    他别过脸,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了染霜,他知道染霜今夜会与周洛尘私会……其实,他知道的事情还有更多,他明知道锦棠休养期间,周洛尘已经同染霜产生了感情,他明知道近几个月,染霜一直偷偷在和周洛尘联系,只是他,出于私心,对此保持了缄默。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千渝说着,将锦棠往染霜的方向领,他眼下还要亲手毁了她对洛尘的期待。

    锦棠尴尬地笑了一声:“也是啊,这么傻站着有点奇怪。”

    千渝的步子不快不慢,锦棠跟在他身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很快,锦棠见了染霜,也见到了那个口口声声说有公事要做的洛尘。

    他们的身影交错,在灯火的映照下,宛若一对璧人。

    锦棠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褪去,身子一下子瘫软了,她的心浮浮沉沉如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霎那间被击得粉碎。她说不出一句话,她扶着千渝的手,五指紧紧扣住千渝的手腕,她想不通,她牺牲了这么多,换来的竟是如出一辙的结局。

    “幻……幻天琴!”她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而后一把鎏金镶边,琴面血红的古琴从天而降。她周身颤抖,欲再次施展幻天琴,只是这一次,锦棠的身体已经极其虚弱。

    千渝没想到锦棠会如此决绝,竟会失去理智,他忙一把夺过琴身,却还是慢了一步,锦棠的指尖早一步拨了琴弦,幻天琴响了!自锦棠七窍中,灵力被猛地抽离。

    “怎么停下来!主子你告诉我,怎么停下来!”千渝猛的摇动已经神志不清的锦棠,“你就这么爱他吗?我陪了你七百年啊。主子!你没有心吗!”

    锦棠整个人被吸在半空,她俯视着千渝,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奈何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发地空出了一块地,人群中受惊尖叫者有,看热闹探头探脑者有,躲避逃跑者也有。

    千渝一跃而起,祭出他的本命法宝——一盏萤绿色的琉璃灯,狠狠向幻天琴掷去,瞬间产生的火花照映得天地一时宛若白昼,灯芯处的灵焰涨得一人来高,纷纷冲向幻天琴,幻天琴在空中剧烈的旋转,琴身发出一阵刺耳的悲鸣。

    琴音断了,锦棠像一个残破的布偶重重跌在地上,她望着千渝,眼角滚下两行清泪,那盏琉璃灯燃烧的可是他的命元啊……他怎么舍得用那武器!

    幻天琴在高速的旋转中终是摆脱了灵焰,静静地停在了空中。

    千渝来不及多想,第一时间奔向锦棠:“主子,你怎么样了?”

    锦棠摸着千渝的脸,绝望的喃喃低语:“迟了……”

    锦棠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顶小轿之中,她周身宛如一滩无骨的烂泥,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小轿摇摇晃晃,锦棠的头很快开始嗡嗡作响,她捏着额,回想她现在是在哪里,突然,一口鲜血自胸腔沸腾而上,半口吐了出去,半口呛在了口中。

    连续不断的剧烈咳嗽引起了轿外人的注意,一个小丫鬟掀开轿帘,一见锦棠满身是血,立刻慌得说不利索话:“小姐没事吧!停轿!快停轿!”

    透过轿帘,锦棠看到外面是一排排的整齐的梧桐树,这一刻,锦棠才终于回想了起来,原来时间竟回到了赏菊宴的途中。

    突如其来的病症使得一行人慌慌张张返回了李府,这一次,锦棠没有见到洛尘,回到府中后,锦棠已气若游丝,李夫人愣在原地,明明走的时候好好的,回来时人竟成了这样?

    李府中一片惨淡,丫鬟,大夫一个个步履匆匆,直到深夜,锦棠的房才静了下来,只剩下一个值夜丫鬟。千渝避开了丫鬟,轻步来到锦棠床前,锦棠闻声,睁开眼轻声道:“你来啦。”

    “主子……”千渝握上锦棠的手,“这一遭,我陪你一同回到了这个时间,你不再是孤独一个人了。”

    锦棠的眼直直盯着床幔,她回话很慢,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是因为,你也无意中拨响了幻天琴么……”

    千渝没有回答,只看着锦棠,像是担心下一秒她就会不在了,他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疲惫至极,他轻声劝道:“主子,我带你回东海吧,你的身体需要灵药医治,在这里,只会白白耽误时间。等回去了,我就立刻想办法!就算我笨,想不出什么……可有仙尊在,有您的师兄们在,总会比现在这般强。”

    “不必劝我了,我这般皆是咎由自取,我都明白,我一直明白,只是千渝,我害得你流失了寿数,你为何一点都不怨呢。我啊,醒来以后就在想,我根本不配做你的主子,可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们的命运就已经绑在一起了,我没用,我害苦了你。”

    “主子……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如今更是辜负了仙尊的期待。”千渝的眼泪滚了下来,“我求求你,让我带你走吧……”

    “别哭……”锦棠想要伸手去擦千渝脸上的泪,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千渝,我若回去了,你告诉我,这一遭我是为了什么呢;我若回去了,你告诉我,我得到了什么呢;若我回东海,这般狼狈,这般羞耻,那些欺负我的人会如何嘲笑我,这些你可有想过?我不要啊,我不要,我宁愿死了!我宁愿现在就死了……”

    “主子,我只想你活着,旁的都不重要。”千渝小心地擦去锦棠脸上的泪水,他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瓷器娃娃。

    “你别再说了,这一遭原本是我的任性,接下来的,让我自己解决吧。”锦棠闭上眼,不肯再看千渝。

    千渝轻轻将锦棠的手放进被子里:“我早就想过了,如果,我不能说服你,便只好与你生死与共。主子,你安心,这一遭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千渝走了,她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很久很久。

    再之后,锦棠待身子好一些,便从储物袋里取出了玄铁寒天箭。她自己的身子已然用不了这箭,于是她找到了方圆数百里箭术最佳的武馆师傅。

    那天,她于茶楼之上,郑重地邀请了染霜,理由也简单,洛尘落马那一日,染霜收留了她和洛尘,只是没想到,染霜同洛尘一起来了。

    她想杀了染霜,只要她死,一切便一了百了了,可到了最后,她也不知为何,原本应该射向染霜的箭朝向了她,千渝为了救她,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用自己的身子挡在她身前。利刃穿身,一箭伤两人。

    千渝说过,他会一直陪着她,但这一次,他却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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