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

    禅医寮。

    顾九没有束发,一头黑绸般的长发柔顺服帖地披散在身后。他的身量不低,蹲在地上比孟娴云高出不少,远远看去,也难怪会给人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孟娴云低声道:“师父,大师兄已在外恭候多时了。”

    顾九眉眼未抬:“既是恭候多时,也不差这一时了。”

    说这话时,两人皆蹲在地上,看着半埋在药材园的养魂瓶。孟娴云猜想顾九在变相的迁怒,自打师姐出了事,他便一直隐忍着,明明透过她的灵府,他知晓了师姐在世时曾受过的很多欺凌,但不知为何,他没有惩罚任何人,甚至包括东海万尘宫里的那些人。

    “还要等三百年是吗?”孟娴云伸手抚摸了下瓶沿。

    “养魂瓶噬魂而新生,若是有灵魂主动献祭,便会加快这进程。不过想也知道,怎会有人愿意主动献祭呢。”顾九面无波澜,眼里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自打有了神识,修炼之道便如同探囊取物,从不知何为修炼艰辛,更不晓所谓的瓶颈,所以有时我会忘了,众生窥览长生之道是何其不易,可万事万物优胜劣汰是天道,是大道。终究是她不够强。”

    “若要所有人都同师父,抑或是师兄们一般,便是强人所难了。”

    “是啊,或许当年的一时兴起,是我误了她。”

    孟娴云摇了摇头,对顾九道:“师父,你怎会这样想,当年,是你救了她。修炼之道,对于绝大数人而言,都是不公平的,普通生灵没有出类拔萃的跟骨,也寻不到机会寻求机缘,终其一生,都逃不开碌碌无为,平平无奇八个大字。当年在寮夜荒原,师姐身受八道天雷,原本已是九死一生,是你给了师姐新生,而如今这样的结果,亦是师姐自己的选择。”

    “想不到你会有如此见解。”顾九站起身,掸了掸衣袖,“她可是我第一个女弟子呢……”顾九叹了口气,没再继续下去,他略看了一眼附近劳作的蛞蝓精,很快,远远的,便有一只小蛞蝓精赶过来拜见。

    “让合宁去草堂吧。”顾九拂袖而立,对那小蛞蝓精说。

    “是。”小蛞蝓精极有眼色的躬身退下,临走时还不忘对孟娴云点了下头。

    药材园边上,便是草堂,原本是晾晒药材园所产的天材地宝之地,平日里除了雪白白的蛞蝓精们,并不见旁的人,因此这里同其他地方相比,略显得有些破蔽。

    顾九随手抓了把椅子,懒洋洋坐在上头,孟娴云在一边垂着头,她开口道:“既然没我的事了,我先行退下吧?”

    “你留下。”顾九没抬眼,伸手接过另一只小蛞蝓精递过来的茶,语气幽深对孟娴云道,“东海的事,你莫要充耳不闻才好。”

    孟娴云低着头,不自觉的稳了稳自己的脚后跟,悄悄向顾九瞟了一眼。方才顾九流露的一刹那的脆弱似乎也悯然消失不见了,孟娴云低低的回了一声:“是,师父。”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合宁信步走来,步子不急不缓,甚至他的面色与往常别无二致。孟娴云暗自感叹,这当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了,师兄怎会如此冷静?难道他半分不担心师父责怪于他?

    “徒儿有两件事要禀报。”合宁如此说,“十年一期的登仙大会已经展开了序幕,不少门派正蠢蠢欲动。”

    “东海避世而独立,愿意跋涉至此的人并不多,往年皆是你全权处理,何以今年刻意谈起此事?”顾九打断道。

    合宁唇角微动,不知怎么的,孟娴云察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喜悦。

    “师父有所不知,如今,便是契机到了,有数百人正在赶往东海的途中。”合宁那一身经久不换的靛蓝色长袍随风飘摆,“往后,东海会越发壮大。”

    合宁一脸欣慰,顾九却仿佛听得意兴阑珊,他侧过脸,十指若血般鲜艳的丹蔻下,阳光透过指缝,洒在他脸上,露出一副好似世事皆与他无关的模样,他淡淡道:“你有心了。”

    合宁少见的明媚一笑,这个宛若春风般和煦的人甚少这样明确的表露自己的心情。

    “你方才说有两件事,还有一件,是什么?”

    不用顾九问,孟娴云早就注意到了合宁身后那个蒙着面,从觐见起便低着头,眼睛都不曾抬一下的女孩,想必,是这女子有什么事要禀告吧,孟娴云心想。

    合宁侧过身,让那女孩走上前。顾九上下打量了那女孩一眼,一双勾人的眸子水波流转,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物件。

    女孩虔诚的匍匐了下去,她一身死气沉沉的灰布衣衫贴在地上,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可看她的样子,面无表情,好似没有痛觉一样。孟娴云细细地打量着她,她的脸上罩着灰色的布,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倒是那一道宽宽的浓重上挑的眉毛暴露了她的个性……目光下移,接下来露出的是一双斑驳黝黑的手,长长的指甲里藏着经年累月的黑泥。

    她是什么人呢?不光是顾九,孟娴云也饶有兴味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狼族的人,应该聚居在草原才是吧?”顾九一手拄着腮,盯了那女孩半晌,手肘落在椅子的扶手上,“来东海,所谓何事呢?”

    女孩此刻才仰起脸,语气绝望却又透着冷静,她紧紧盯着顾九的眼,说道:“求上尊拯救狼族,拯救巴塞尼,只要您肯相助,小人森娅愿为上尊肝脑涂地,当然也包括献祭灵魂。”

    “献祭……灵魂?”孟娴云怔怔念出了声,她一双眼颇为震惊的在合宁与顾九之间流转,这是巧合吗?她与顾九才说到没什么人会自愿献祭灵魂。

    “呵!呵呵……”顾九平静的一如既往,甚至掩面轻笑了起来。

    合宁主动上前道:“前日听闻师父带回了养魂瓶,徒儿唯恐师父不愿空等三百余载,便吩咐人四处留意着愿意献祭的人选。而眼前这位,是狼族公主森娅,狼族高傲忠诚,是我为师父优选的献祭人选。”

    顾九噙着笑,看了眼合宁,良久,他点点头,慢悠悠开了口:“合宁,果然深知我心。”说罢,他又转向狼族公主森娅,问道,“森娅,献祭意味着什么,你真的明白了么。”

    “尊上放心,森娅明白,无非是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罢了。”森娅埋着头,急急的忙着补充道,“合宁仙师亦曾叮嘱过,献祭期间灵魂要在一个容器中烧尽三天三夜方可完成,届时仿若烈火焚身,受嗜心之痛,森娅已经了然。”

    顾九轻轻嗯了一声,那拉长的嗓音让人分辨不清他此刻的心情。

    “这会儿,倒是信誓旦旦的。”顾九叹了口气,仰起脸看着天,半晌不说话。

    “尊上……”森娅面上透着急切,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合宁打断了,合宁伸出食指,横在森娅面前,示意森娅噤声。

    空气间满是沉重,孟娴云想知道狼族到底发生了什么,怎样的变故会让一个姑娘愿意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不远万里求到东海。拯救狼族?听起来似乎是极为沉重的责任,可眼前的女孩似乎年龄不大,甚至那张脸还未脱稚气。

    孟娴云不知顾九在想着什么,于是也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天上碧蓝如洗,绵绵白云懒洋洋的粘在空中,是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

    顾九在孟娴云发愣的功夫,已经站起了身,他抱着手臂,在森娅面前踱了两步,然后好似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突然开口道:“云儿,此事便交给你处理吧。”

    孟娴云一惊,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交给她?什么交给她?眼前的女孩交给她?

    顾九笑吟吟走向孟娴云,食指戏谑地在孟娴云鼻尖轻轻刮了一下:“真是蠢物,自然是拯救什么狼族的事了。你两位师兄未来一段时间恐怕会忙于考核那些远道而来的登仙问道之人,哪里能分心呢。”

    孟娴云看看合宁又看看顾九,仍处于震惊之中。

    合宁眉眼一弯,对孟娴云道:“那师兄便在这里预祝师妹旗开得胜了。”

    顾九拍了拍孟娴云的肩膀:“届时,你便带着身边的两个随从同去吧。不必慌张,你要记住,无论何时,都有师父在你身后。”

    顾九的话,好似一颗定心丸,孟娴云望着顾九那张妖冶的脸,不知不觉间被蛊惑了,刹那间的不安被一扫而空,待她回到凌云山,反应过来后,已经为时已晚。

    讨厌的顾九!孟娴云拧着眉,吩咐桃夭为这位狼族的森娅公主安排客房。

    而同样不快的,还有眼前的这位公主,这一点孟娴云感觉得到。

    一路上,森娅都在默默盯着她看,那眼神里包含了质疑和警惕。这种眼神也令孟娴云更加陷入自我怀疑,她真的能独自解决好这样大的事吗?

    是香茗的一杯热茶让孟娴云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些。

    “姑娘在担心什么呢?”香茗不曾称呼孟娴云为主子,但身份上,她仍属于孟娴云的婢女,她拎得清楚,“这些时日,姑娘进步神速,解决一个小小的妖族纷争实在无需多忧,更何况还有我和桃夭在你的身边。”

    是啊,她担心什么呢。

    孟娴云盯着桌上的九州图和几本书籍,忍不住伸出手摩挲着:接下来的路似乎真的只剩自己了。

    在东海,在凌云山的数月,孟娴云和雪团儿默契的不再提起那个名字,可那个人的身影总是不请自来,在一个又一个沉默中,有时冰冷空洞,有时像是在潜伏着什么,明明灭灭,终归于一片无言。孟娴云暗自将一切寻人的法术小心收藏起来,总有一天,她想,她希望找到她!可在此之前,孟娴云将桌上的物件小心收好,她要睁大双眼,迈步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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