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馨最后还是死在了森娅手上。

    森娅带着药，准备回狼族与那些敌人血战到底。

    彼时的罗伊族族长跪在神像前虔诚地低语着，眼下狼族与蟾族之间消耗得差不多了，作为神的执行者，他表示这次的试验还算成功，至于未来这两族哪方会取得最终胜利，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了！接下来，他准备以陈国为跳板，逐步实现消减人族的伟大蓝图，但具体事宜如何安排，他期望能得到神的进一步启示……

    供桌上，神像前，妖春一袭藏蓝长袍，脸上带着罗伊族特有的金属彩绘的面具，津津有味地听着罗伊族族长的汇报，他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在内心深处，为自己发现这个有趣的人类感到兴奋不已。他固然不是什么罗路伊之神，然而那又如何呢？他乐意搅动这世间风云，以窥探的三界百态。不过，妖春沉思，他已经在这里耽误许久，既然已经明确了神器不在此地，也该是时候加快进程了；黄雀儿这些日子估计在蟾族玩得差不多了，再不归队，风婆那家伙难免又要啰嗦……

    妖春扬起脸，任阳光洒在身上，他明白，这种惬意等回到深海，便再难感受得到，可海中那位尊者的命令是绝对的，纵然心中不舍，他还是给黄雀儿去了消息，他要黄雀儿速战速决。

    一刻钟后，妖春随身的一枚玉笺，承载着他的术法，将消息传递开去。

    蟾族内部，两个还未化成人形的蟾蜍一前一后背着一顶滑杆，滑杆之上，黄雀儿跷着脚又笑又叫，随着两只蟾蜍的步伐，滑杆上的黄雀儿一颠一颠，玩得不亦乐乎。

    收到妖春的消息，黄雀儿兴奋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速战速决么……黄雀儿的手在滑杆上轻轻叩了两下，累得满头大汗的两只蟾蜍停了下来，他们气喘吁吁，但面上没有丝毫的不悦。

    “把你们首领叫过来。”黄雀儿道。

    “是！”两只蟾蜍均半蹲下身子，好让黄雀儿更方便地从滑杆上跳下，黄雀儿两只脚踩在前面那只蟾蜍背上，轻轻向前一跃，一双小脚就灵巧地落了地。

    天上的乌云渐渐汇拢而来，灰暗墨色与周围的景致缓慢的协调成一幅图卷。地上野草枯着，成簇成簇的，显示着曾经的旺。酷热与尘土，是这片土地的常态，黄雀儿想，等赢了战争，蟾族就会拥有更适合他们部族生息的土地了吧。她理解蟾族首领的想法，他们的目的是如此的纯粹，活着，繁衍。

    如果妖春在的话，他一定会嘲笑他们这原始朴素的愿望，可他自己呢，被欲望狠狠甩在身后的现状，还不是使他焦灼着，惶恐着，不安着。

    黄雀儿端端正正地坐在蟾族首领为她修建的房子里，她觉着自己与妖春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从不会以戏谑的目光看待任何欲望，包括吃喝拉撒……妖春大约是活得太久了，以至于无视了生命的动物性，当他以高于一切的目光审视生命，其结果必然是失望，喜欢戏弄周遭的一切，是伪装。而她呢？惯于迎合于他，这又算什么？黄雀儿想，这不也是她刻在身体里的动物习性——以强者为尊嘛。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蟾族首领姗姗来迟。

    “敢问大人有何吩咐？”蟾族首领平静的神色下，暗藏着一丝不耐。

    黄雀儿懒得去探究，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对方在想什么，就好比一个人类什么时候在意过一只蚂蚁在想什么呢。

    “集结军队，今晚做最后的准备。”黄雀儿冷静道，“狼族已经没什么能以一敌百的骁勇之士了，早点结束吧。”

    “但我族也已经元气大伤，恐怕……”蟾族首领抬眼观察黄雀儿的脸色，试探道，“您会出手帮忙，赢得这最后一役吧？”

    “呵，自然。”黄雀儿粲然一笑，高高地抬起手，拍了拍蟾族首领的头顶。

    蟾族首领满脸喜色，很显然，他忽略了刚刚那拍一拍的不悦。

    三日后，战争开始。

    一方是狼族，一方是蟾族，战争的结果决定着巴塞尼大片宜居之地的归属。狼族背后，尚有其他小型动物部族为依存；而蟾族，亦不是孤军作战。最后这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战争，使得前期还在观望的部族们纷纷站队，既是为了分一杯羹，亦使得战后免于被清算。

    失去了子牙和子善的狼族大军，只得在森娅的带领下与蟾族作战，兵败之势渐显，更何况，还有黄雀儿在后搅动战局。

    大批的狼战士前赴后继，为了守护家园而战，又为了守护家园而死。

    森娅的几个近侍和其他部族的两个战士拼死拖延，才将森娅从战场上抢了回来，等森娅从晕死中醒来之时，战争已经结束。

    昏黄的油灯下，子任端着一碗草药，喂森娅喝了下去。

    森娅不敢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对方会告诉她，他们败了，败得彻底，败得体无完肤。可子任只是愣愣看着她，像是幽冥中的魂没有感情，只剩空洞。

    “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子任开口，却完全没有提及战争，更没有提及狼族。

    “羡慕我什么？”森娅呕哑的嗓音响起，她同子任单独相处的机会并不多，毕竟大多时候，子任都是在自己洞府读书。

    “你的名字，你的命运。”不等森娅再问，子任放下药碗，站起身拍了两下手，两个蟾族大妖就这样堂而皇之走了进来。

    森娅茫然地看向子仁，两只大妖立于子任身后，像是子任瘦弱躯干下隐藏着的巨大野心，子仁俯视着她，他在笑：“森娅，从今以后，我是狼族新任的王——狼王子任，你作为狼族的罪人，将会永远被我囚禁，直到死亡。”

    子任背过身，任由两个蟾族大妖将森娅从石床上拉扯下来。

    直到跌倒在地，森娅才从巨大的惊愕中清醒：“你在说什么啊？四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他们是蟾族啊！是杀害我们父母，残害我们同胞的凶手啊！”

    “那又如何？”子任回过头，“若没有他们，我会成为狼王么？父母在时，有正眼瞧过我一次么？子鱼死了，我好不容易又熬死了子牙和子善，那些个老不死的竟然让你成为新的狼王！他们就这般瞧不上我？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都死了才好，死绝了才好！既然狼族负我，那我何不亲手颠覆了这狼族！”

    森娅不可置信地望着子任，再说不出一句话，她从未想子任心里，竟会隐藏着如此巨大的仇恨。本就万念俱灰，突如其来的背叛成了压垮森娅的最后一根稻草。暗不见光的石穴里，森娅成了一具空壳。她不想听见，也不想看见任何人，她渴望死亡，她厌恶这只剩下自己的世界。

    真正逃离巴塞尼的那天，和以往无数个日夜并无不同，除了石穴外的士兵对森娅哭诉，森林之中许多怀了孕的母狼被狼王抓捕了起来，将她们刚刚诞下的子嗣送与人族取乐……那士兵对森娅嚎啕大哭：蟾族虽未将狼族赶尽杀绝，但他们在消耗狼族的意志，他们要瓦解狼族的精神。信任着狼王子任的狼族子民本以为只要议和便不会再有战争，可他们亲手将自己推进了另一种灾难里，那些狼族幼崽之中，有不少是开了灵智，只需稍加点化，便能修炼成妖的存在啊！子任辜负了他们，还将那些反对他的长老们处以极刑，他是要毁了狼族，毁了巴塞尼啊！

    森娅无力地抬起手，抓紧将她困住的铁栅栏，第一次看向洞口那一片小小的天。

    她曾短暂地做过狼族的王，被信任，被依靠的感觉至今令她感到沉重，这份责任就这样被子任践踏了，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到底是怎样扭曲的内心才能将他塑造成如今的模样……

    森娅垂着头，身子靠在洞壁上，她如今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满腔的仇恨，她一无所有了。

    石洞之下，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森娅顺着声音爬向那处地面，很快，地下钻出了一只雪白的兔子。那兔子显然还未能修成人形，但口中已修得横骨，能口吐人言。

    “兔族长老和先狼王子牙的部下已经在浮生星阵恭候多时，只待您过去，便阵法成。”

    森娅听不太懂这白兔在说什么，浮生星阵在她的认知里，只是一直流传着关于巴塞尼的故事而已，可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这是她仅能抓住的机会，她没有一丝犹豫，紧随着那白兔从地下钻了进去！

    地下是一片潮湿的黑，森娅又饥又饿，且穴洞挖得匆忙，需要轻手轻脚，才能免于坍塌的危险。长久的缺氧令森娅浑身无力，不知爬了多久，她才久违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从子牙部下的口中，森娅了解到，他们准备启动浮生星阵将自己送出巴塞尼森林，他们对自己说，她是巴塞尼最后的希望！可关于她要做什么，如何做却都一无所知。时间太久了，典籍早已破旧不堪，更多的线索已经很难查找到了！他们如此回答，他们只是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而已，至于结果，他们并不抱有希望。

    浮生星阵数百年不曾启动，且施术者早已不在，要启动大阵，便需要狼族后裔的精血为引，七名健壮的狼族士兵和三名兔族长老引精血启动星阵，森娅于阵中亲眼看着他们浑身的精血被抽干，那一刻，她暗暗发誓，此身此生，只是为了巴塞尼！

    传送阵起，森娅被星光笼罩，浑身充斥着被碾压般的痛楚，可一想到启动星阵的那十人，她又觉得她没资格放弃，眼前的巴塞尼越来越模糊，等眼前的景色再次清晰，她已经不知道被传送到了哪里。

    茫然地行走了一段时间，她遇到了两个仙人，简单的搭话后，她虽然得到了一些基本的消息，可却也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意识。再之后，就是被合宁囚禁的日子，森娅每日的吃食中被掺杂了不知何种药物，她整日昏昏沉沉，于睡睡醒醒中恍然记起了一些尘封的往事：

    他们兄妹五人，四个哥哥分别是子鱼，子牙，子善，子任，只有她的名字格外不同，她叫森娅——这是母亲的师父，狼族曾经的大巫师亲自为她取的名字，在狼族古语之中，是希望的意思。

    大巫师尤擅长天文命理，她曾问森娅，是否愿意为了巴塞尼牺牲自己。那时森娅并不能理解这问题的重量，但她隐隐觉得如果回答不愿意，就会触怒眼前的人，于是她只好点点头，回答说她愿意。

    大巫师听了她的话点点头，一脸欣慰：“这是宿命，你本就是为此而生。”

    起名之事没过多久，大巫师便于自家洞府中逝世了，被人发现时，已经去了三天。唯一得以大巫师亲传的母亲，从此不再轻易占卜，更不主动推算身边人的命数。此事，也随着时间流逝，被森娅渐渐遗忘了，等森娅想起这些，她觉得或许这一切真的是宿命，而她能做到，只能是笑着拥抱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