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书黑背上行囊，小心翼翼地跟在云歌身后，一同侍奉在云歌身边的，还有一个叫做白砚卿的狐仙。
距离他们离开东海，已经十数日了。
此时的魏书黑虽不敢细问，却也从中看出了几分门道，这段时间里，云大奶奶会时不时感应到莫二奶奶的大致方向，然后他们沿着这个方向赶路，之后在短暂停留的间歇，等待云大奶奶的再次感应……
一路走来，速度并不算慢。
据魏书黑观察，云大奶奶似乎对这个白砚卿有些冷淡，不过在打听到这个人的消息后，他又觉得这属实正常。
知晓自己即将离开东海的那几天，万尘宫里跟开了锅似的！关于白砚卿的身份，八卦王者冯宝宝已经按照她的逻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分析得七七八八了，而东方尊耀作为凡间王族，对于阴谋计算倒也并非一无所知，他们两个就着这个话题，一时间成了那个……用冯宝宝的话说，就是“革命战友”的关系。
话说回来，从前云大奶奶给人的感觉虽说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感，但难免又时时流露出几分惹人怜爱的娇弱；可眼下，冷淡有余，柔弱再无。
或许是太久未见了，才让他产生了这种错觉？魏书黑这样对自己说。
随着跟随云大奶奶的时日长了，魏书黑便试着插科打诨地说些俏皮话，偶尔也能博得云大奶奶一笑，关系得到了缓和，气氛得以融洽，关于再见云大奶奶的陌生感，也就更少了几分。
一路上，云歌对于自己的事虽不曾多说，但也并未避讳，而且，她并不在意白砚卿的暗中观察，甚至她希望白砚卿的幕后之人能迫不及待自己跳出来。
因为关于过去的谜题，虽正在一一破解，可新的谜题也随之产生。
孟娴云以性命融合了鲛族遗珠荼歌的神魂，按说也可算作是古神君之列，但古神君地位尊崇并不代表在如今的世道之中实力是四海八荒的独一份！且实力与战力又有不同，作为神君，可能会在某一方面能力得天独厚，但打架并不一定厉害。
如云歌这般，上古时期便归隐太虚之境的古神君，虽并不屑于参与如今的神阶排位，但论起战力，如今也只得勉强战胜合宁上神，预要对上顾九，亦或是顾九实力之上的神仙，还需云歌多做一件事，那便是解除关于曾作为古神君“荼歌”的过去。
然而，这是一见极其不易之事，解封孟娴云生前的过往，她闭关了十年有余；而荼歌，那可是古神君，没有周全的准备，没有稳定强大的心态，云歌是万万不敢轻易尝试的，即便将那些长如星河的历史记忆进行“部分的”解除，也须得自身有强大的意志与精力，且须得保留再次封印其余记忆的余力……就目前来说，云歌认为自己的处境并不乐观，所以暂时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这一次，她离开东海去找寻莫羽，更多的是为了见一见莫羽的近况。作为陪伴了孟娴云两世的人，云歌想当面道一声谢，并且，她清楚地知晓莫羽的执念，她希望莫羽能够真正地得以解脱。
至于桀语，云歌虽说过会在东海之地等他，却并未曾言明在何时。姑且当做这是她的狡辩吧，在凌云山一处，她早留好了消息，若是桀语处理完了他的琐事，赶回东海之时，云歌未归，便允许他来找她。他们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云歌知道，他总会找到她。
这一次找寻莫羽，将白砚卿这个看似隐患之人带在身边，远不是怀念“雪团儿”这么简单，向他身后之人表态才是目的：她在传达一个信号，她不惧任何阴谋，也不在意任何心怀不轨之人。
如果魏书黑在万尘宫得到的消息不假，顾九果真是白砚卿身后之人，那么顾九的目的是什么？如今处于“沉睡”到底是真是假？虽然不想如此怀疑，但顾九此人，身上的谜团太多，是敌是友，还要持保留态度。
此刻，再想想孟娴云与顾九的那些过往……
“孟娴云啊……”一想到那个女人，云歌忍不住呢喃出声。
虽说，在云歌的记忆中，她知晓孟娴云的前世今生，但是就如同读一本书，看一场戏一般，有些时候，她虽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明白人物的心理活动，可却做不到理解：就比如……她知道孟娴云在无助中，一面不遗余力地提升自身实力，另一面又将部分的砝码交到了顾九手中，仅从这一点看，就不能将孟娴云看做是一个单纯无知之人，可作为砝码本身，在不确定顾九是否对她有不同寻常的感情的情况下，她却率先动了心，这便超乎寻常了，这也是云歌不能理解之处。
或许，这是人类的劣根性之一吧。
世间之人，总是宁愿自我麻痹，自我催眠，也不愿真正地面对痛苦本身。
倘若在雾隐山时，孟娴云便想起了她的过去，她还会如此轻易地爱上顾九吗？临死之前，看着自己的爱人，那个如今高高在上的天君，毫无犹豫地去救自己的所恨之人，那是怎样的绝望呢？
想着想着，云歌便觉得乏了，或许是魏书黑搞来的这一方“摇摇椅”太过令人安逸，又或者是窗边能留住歌声的那“机巧之物——留声机委实令人沉沦。
合上眼，她感觉到身上被人轻轻盖上了毛毯，听来人的声响，她判断是白砚卿；此时，外面阳光正好，这个时辰魏书黑应当是出去搜罗好吃的或好玩的去了。
云歌迷迷糊糊沉睡而去。
理性中，她料想过，天君迟早会来寻她，但她没想道他会来得如此快。
才刚寐下，那个无数次牵扯过孟娴云喜怒哀乐的人还是出现了。
“听闻天君事忙，有诸多烦扰缠身，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云歌眨眨眼，身边的景致瞬间由朴素的客栈变成了一处乡野山村，“不过扰人清梦，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梦境之中，天君漓天双眼通红，薄唇紧抿，虽面色平静，但云歌知道，这是他发火的前兆。
“夫君？你生气了吗？”云歌不退反进，如小鸟状依偎在了天君的肩膀。
漓天微微愣住，这一声夫君，遥远又熟悉，只可惜他知道，这个女人是在调笑自己！
漓天的手从云歌的发间缓缓下移，指腹滑过云歌的脸庞，最后在她脖颈处停住，那只手，渐渐收紧，越收越紧。
“夫君……”云歌的脸色渐渐变得通红，呼吸变成了奢侈，可她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你还要再杀一次臣妾不成？”
漓天神色忧伤，最终还是收住了手，下一秒他却狠狠将她摔在地上，尽管，他知晓这只是在梦中，她并不能伤她分毫。
“是你夺舍了她，是不是？”漓天问。
“你明知晓答案，何必来问我？”云歌索性坐在地上，抬头笑着看向漓天。
“你笑什么？”漓天蹲下身，凑近云歌的脸，“不对……若是夺舍，你为何会有她的记忆？”
“你说奇不奇怪。”云歌摇了摇头，“原以为，再见到你时，我虽不至于生出怨恨，但定然是不会欢喜的，可真的见了你，我心里却只念着那些曾经快乐的记忆，其他的，都不想再提了。”
“她是怎么死的？”
“如今，这问题还重要吗？”
“怎么会不重要，毕竟，她是我的一生挚爱。”
“一生挚爱？你太过自以为是了。你自以为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你从不将她放在眼里，归根到底，在你眼里她不过是个见识短浅的女子，除了爱你，一无是处。”
“那是君漓所为，并非是我。”
“哦？那她在雾隐山醒来之后呢？你要她等你，可她连你是谁都不记得，怎么？连解释都欠奉么？”
“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本以为还有很多机会的。”
“真的如此？还是在你心里，你以为孟娴云不过是个凡人，只要交到你指定的人手中，便万事大吉了。”
“这又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你如何想是你的事，她如何做是她的事。她两世生死，归根结底，不在于你，而在于她。她总是无法清醒地认识自己。她不明白，无论是全部，还是部分地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他人之手，换来的，最终都会是毁灭。”
“你还是在怪我。”
“怪你？我以什么身份怪你？”
“是融合。对吧？你们融合了。”
“到底是天君，什么都瞒不过你。”
漓天沉默了，站在原地久久不做声；融合后的她，可以算是部分的她吗？
“这里是我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漓天看了眼四周，似乎还在消化孟娴云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其实，我一眼便看出来了。”
“哦？我是否该感叹一句，天君深情？”
“我并不需要你的感慨。”
“不过这地方……我倒是可以警醒自己，万不能将戏言当做诺言。”
漓天看着云歌这张与孟娴云别无二致的脸，不知如今满身锋芒的是那个古神君鲛人，还是部分的孟娴云。
“既然是融合，若她不愿，是万不能够的。”漓天沉吟片刻，“不论如何，你该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你是怕我哄骗了她！那好吧！”云歌听懂了漓天的话外之意，终于将巴塞尼森林之遭遇的前因后果一一告知。
那一场风波短短不过数十日，却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
漓天听罢，心中难以平静，但如今时过境迁，也只得一句：“或许我一开始就错了，改变他人命运，最终只会得不偿失。”
云歌冷哼一声，做了个请的姿势：“事情的原委，天君如今已然知晓，那么是否该请阁下离开我的梦境了？”
漓天停了停，看着这张与孟娴云别无二致的脸，片刻后：“既然你是部分的她，能不能告诉我……”
“不能。”云歌神色突然变得决绝，“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什么都不会再知道！你只需记得，我会去找她的，到时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你想复仇。可你杀不了她的，就算你是古神君。”漓天按住云歌的肩膀，“世道早已不同了，你若要与她为敌，便是与整个天神界为敌。”
“那又如何？”云歌将头歪在一旁，任由自己的发散落在漓天手背上，她笑意吟吟望着他。
“你就不怕我把你关起来？无论如何，我决不允许你自取灭亡。”漓天盯着云歌的双眼，仿佛下一刻就会实施行动。
“呵呵呵……”云歌掩面而笑，柔声道，“你在乎我啊？天君是否深情我不知晓，但多情，想来是肯定的了。”
漓天不理云歌的暗讽，一把将她拥在怀里：“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是谁，你的命是属于我的……交给我来解决，你只要乖乖在人间修行便好，否则，我真的会出手！”
云歌愤而挣脱漓天的怀抱：“无耻！无赖！”
如今的她，面对漓天再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了。她双手握拳，狠狠砸在漓天的胸前，但漓天仍不为所动，他腾出一只手，捏着云歌的脸，一双眼如锋芒般锐利，不似威胁，却透着自上而下的威压。
原来这便是天君的实力，云歌朝着那双眼回望过去，须臾间便将态度软了下来，她半是含笑，半是含情：天君又非她之死敌，与他硬碰硬做什么呢？
“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漓天被云歌看得不自在，他松开了云歌，语气不知不觉亦缓和了几分，“总之不准乱来，听到了吗？”
云歌乖巧地点点头，知晓天君不会成为自己的敌人，已然是重要的信息了。至于其他的……云歌神色一变，下一秒孟娴云仿佛又回来了，她微微蹙着眉，语气谨小慎微：“我知道了。”
“不许你作她的样子。”
“什么是她的样子？”
“……”漓天一把推开云歌，“算了，只当我没有说吧。”
“那你什么时候走？”云歌神色幽幽，“我还有春梦要做，你在这儿岂不妨碍我？”
“胡言乱语！”漓天面上恼怒，却也知晓自己的确是该走了。
“那么不送。”
云歌看着漓天的背影，直到再也感觉不到漓天的气息，才恢复了如往常淡然的神色。只是心头的怅然若失，有些猝不及防。
漓天至今仍以为她只想复仇，可云歌心中隐有另一番难以名状的夙愿，眼下，她尚不能明晰，但她知道，她要的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