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探

    雪团儿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有节奏地打着晃,他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看着坐在窗边的母亲。

    孟娴云和莫羽互相看了一下,也摸不准那女鬼的想法,方才已经向她说明了来意,可她一直不发一言,双方就这么僵着。

    莫羽在椅子上扭了扭腰,她自在惯了,很少这么正襟危坐,此刻她已经感到有些乏累,而孟娴云却仿佛入了定一般,竟闭目养起神来了。

    雪团儿最先打破了沉默:“娘,究竟怎样你说啊,我们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我们?好一个‘你们’,原本我还心忧自己时日无多,不知该如何安置你,现下看来你早已找好了归处了,倒是我担忧得多余了。”

    雪团儿面上讪讪的,心里感到委屈,眼里也立刻泛起了泪光:“娘,您不要这样讲。我只是偶然遇见两位姐姐的,她们心地善良,肯收留我,我也有心追随她们……何况我一狐妖留在凡尘本就多有不便,想必是上天垂爱,才让我遇到此等良机。”雪团儿虔诚地望着眼前的身影,“一日为母,终生为母,我自出生便被生母遗弃,难道养恩不如生恩呐?若是没有您,我早便死掉了,也不会有今日,是以……想要回报一二,让母亲心安。”

    然而,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孟娴云呼了口气,依旧闭着眼睛。

    好一会儿,那女鬼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释然:“去吧!去吧!”那声音中透着几分低落,几分不舍。她转过脸,对雪团儿道:“为娘的,哪有不盼儿孙好的,你走吧,娘的事,你不必管。”

    “娘!”雪团儿跳下椅子,走到女鬼身前,“娘,我去找过那人,他年老体迈,绵延病榻,家中又有恶奴把持,此时不见,怕就再没有机会了。”

    “你去找过他?”言罢,女鬼双目倏然留下一行血泪,“我……如今有何面目见他!”

    话虽如此说,但女鬼心中明白,她和他都时日无多,这恐怕是见他最后的机会了。

    吱哑哑,吱哑哑,窗子又被风吹开,女鬼看了一眼自己的闺房,她都快要忘记这里五十年前的样子了,她好怀念那时的日子啊,虽然那时的自己满心愤怨……

    她回了回神:“两位仙子,那孩子以后就拜托你们了,他虽偶有狡黠,但内里却是个好孩子。至于我……我和他的事早成了死结,见与不见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希望他能放下,早日解脱……”

    “夫人。”孟娴云这时忽的睁开眼,缓缓开了口,“看样子,您似乎很在意那个叫‘长风’的人,可他放下不放下,解脱不解脱,又岂是凭你的意志转移的?我姐妹二人往日虽与夫人并无渊源,但看在雪团儿的份上,也是一番好意,还是望夫人三思而定。”说完,孟娴云起身对雪团儿说道,“这几日,你便好好陪陪你的母亲吧,我和羽儿先回客栈了,有事,你可以去客栈找我们。”

    雪团儿一愣,没想到她们会这样快便走了,他忙起身追了出去:“姐姐,我送你们。”

    到了门口,雪团儿忐忑地问道:“阿云姐姐,您可是气母亲不肯接受帮忙?”

    孟娴云摇头:“这话从何说起呢!你且回去吧,此事我自有主张。”

    雪团儿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再细问,便听了话,回了红莲楼。

    出了春满园,已是入了夜,春满园里跟着她们的眼线也不再继续追了。孟娴云问莫羽:“雪团儿提过的,‘长风’的府邸你可记得在何处?”

    “小姐打算去那里?”

    “不错。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并非只有那个‘红莲’知晓。我们可以去那个‘长风’的府邸打探一番。”

    “小姐何至于这样用心?话说回来,那女鬼到底也没有说她的心愿是什么,我们这一趟竟是白走了。要不然索性就把那个‘长风’绑到春满园,然后,不管是你我也好,那小狐妖也好,都可以作为中间人。反正嘛,他们两个人要交代什么,转达一下不就好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事情却不好这样办。若是弄巧成拙,反而辜负了雪团儿的孝心。”孟娴云停下脚步,偏过头,“羽儿,你看那雪团儿如何?”

    “他嘛……”莫羽想了想,“观他言行举止,虽稚气未脱,但待人接物也算是有礼的,且他神色坦荡,面目清俊,想必并非是心术不正之流。”

    “嗯。”孟娴云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小姐可是还在怪我早先时不愿收留他?”

    “自然不是的。我只怕自己错看了他,收留了什么祸端之类的,所以问问你的想法。”

    “小姐放心,若他真是什么邪祟之物,我一定会亲手宰了他。”

    “羽儿,早上的事……”

    “小姐莫要再说了,原本就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儿,你我的情分何须在这种琐事上纠结?若是小姐一直这让放不下,倒成了我的罪过了。”

    孟娴云点点头不再言语,继续向前走。不多时,两人来到一处破败的府邸——魏府。

    孟娴云看了一眼莫羽,两人互相示意,一眨眼,纷纷跳进了高墙之内,如羽毛一般轻轻落地,孟娴云站稳脚跟,远远地在墙角处看到一个人影,定睛观瞧,忽的她羞红了脸,那竟是一个正在小解的男人。

    莫羽气恼难当,忙提起衣袖遮住孟娴云的眼,心中暗恨,可恶的瘪三,哪处方便不行,偏偏在这一处!

    那男人提着裤子,似分外舒爽一般,竟哼起了小曲,曲末,他一个嘚瑟,系上了腰带,正要回屋,忽觉得脖颈一凉,慢慢转过头,只见两位姑娘站在他身后,一位一身白衣,面上带有面纱;另一位身着青衣,手持一方宝剑,正架于自己的脖颈之上。

    孟娴云皱着眉,瞥了那男人一眼,只一眼,却惊得她倒吸了口气。

    原来那男人身量不高,长相丑陋,大脑袋小细脖,饼子脸,母猪眼,一脸的大麻子,挺大的脑袋,还系着一方红色的抹额,抹额上镶嵌着一颗亮灿灿的宝石。

    莫羽见了,竟然噗呲乐了,一时顾不得来意:“小姐,小姐,你可曾见过如此形容猥琐之人?”

    孟娴云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回道:“倒是第一次见,想必是奇人有奇相吧,你别随意杀人。”

    “我晓得,物以稀为贵。”莫羽笑答。

    那男人原本被吓得腿软,若不是方才刚解过手,此刻早就尿了出来,他连连讨饶:“两位女侠、仙子、姑奶奶、奶奶、你们要什么尽管拿,千万万千刀下留情,您那剑稍微偏偏一点儿,小人的脑袋可就搬了家喽!”

    莫羽一见他那副怂样,便把宝剑从那男人脖颈处拿了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是这里的什么人?这里可是住着一个叫‘长风’的人?”

    那男人咽了口吐沫,语气虽是哆哆嗦嗦,但却如竹筒倒豆子般回了一大串:“小人魏书黑,是魏府的管家,家主是魏长风,两位奶奶有什么话千万好好说,莫要冲动,更别伤了人啊!我们家主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从没得罪过二位,您二位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莫羽看了看孟娴云,孟娴云会意:“这里说话不便,你找个说话的地方。”

    “是是是!奶奶说怎样小人就怎样!”

    莫羽瞪了魏书黑一眼:“别奶奶长奶奶短的,谁是你家奶奶!”

    魏书黑瑟缩了一下,不再敢吱声,带两位进了屋后,又加了四、五盏油灯,房间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孟娴云正襟危坐,对魏书□□:“魏管家不必紧张,我们姐妹二人前来,一不图财,二不害命,只是为了一桩往事罢了,不过看你顶多不惑之年,怕是知道的有限,所以想问问你,这魏府可有老人?”

    “老人?二位奶奶要多老的?我爹算吗?”魏书黑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黑牙,他不安地搓了搓手,“我爹是府里的上一任管家,知道的兴许能不老少,两位奶奶想知道什么,咱们爷俩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保证伺候好您二位主子!”

    莫羽冷笑一瞥,戏谑道:“可不敢当你的主子!”

    孟娴云听闻轻叹:“羽儿,你莫再打趣他了,我们办事要紧。”

    “诶诶!”魏书黑连连作揖,嬉笑道:“奶奶们是什么人啊,能跟小人搭话就已经是小人的福气了。不过,我父亲住在魏府的后街,这会儿恐怕已经睡着了,奶奶们看……”

    屋里的人正谈着,房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来人是一位八尺的壮汉,他开口便嚷道:“三儿啊,你看谁回……回来……了!”

    屋内的三人齐向外看——孟娴云是用眼角瞟了一眼;莫羽是挑眉,略微不满地瞧过去;而魏书黑是脸色变了变,紧皱了眉头,忙作揖道:“二哥。”

    “呦?呦?”来人迈着醉步,反复打量孟娴云主仆二人,且眼神混沌,嘴里不住的淫词浪语。

    魏书黑快步迎了过去,用身子挡住来人的目光:“二哥,今日我有客,您有什么事咱们哥俩改日谈!”

    “改日谈?谈个屁!我就说那该死的老不死偏心眼,管家的肥缺给了你,这有了流水的银子,这么漂亮的小娘儿们竟都情愿往你这灰耗子怀里钻!”男人拎住魏书黑的衣领,一下便把他摔倒地上,愤愤然道,“原本想拿几两银子花花,去春满园泄泄火,现在看来倒也不用了!两位小美人儿,可是在等爷呢?”

    那男人俯视着两人,见一位是青衣姑娘,头上梳着灵蛇髻,深棕色的秀发如丝绸一般光滑,轮廓间不似绿陵人士,倒像是乌西国的美人;另一位一袭白衣,白雪为容玉为妆,一双星眸璀璨,天然一份媚态于眼角,只是面上带着纱,容貌看不真切。他感到心中痒痒,伸出贼手便向两人扑了过去。

    “二哥……”魏书黑大喊一声,心中焦急万分,忙拦了上去。他平日察言观色,只看一眼孟娴云主仆二人的气度便看出两人非比寻常,绝非是普通的闺阁小姐。二哥平日吃喝嫖赌,为人懒散也就罢了,今日怎么来这儿耍起横,若是二哥再出了事,他如何向父亲交代!

    原来魏书黑父亲有三子,魏书黑排行老三,魏书黑的大哥未及弱冠便生病早亡,因此父亲不免对二子多了些溺爱,将其娇养长大,未想到竟养歪了,不仅性格蛮横,而且贪婪无知。

    莫羽竖眉,起先左躲右闪了几下,后来忍无可忍,且也是怕那人碰到孟娴云,于是将手中银色的宝剑一挥,在那人面前一晃,银剑霎时间发出清亮的声响。

    手起剑落,瞬息之间。

    “哇啊!”随着一声吼叫,那人捂着鼻子,满地打滚,原来方才莫羽那一剑正好削去了那人的鼻尖。

    孟娴云别过视线,心中感到有些不忍,不再看地上那人。

    “聒噪!”莫羽见状,银剑一指,对地上打滚的人说道:“再喊一声,我立刻结果了你。”

    地上的人吓得立刻禁了声,酒也疼醒了。魏书黑缓了神,去求莫羽:“奶奶,奶奶,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兄弟则个,小的给您磕头!小的给您磕头!”魏书黑对着孟娴云主仆连连叩头。

    “行了!就让他赶紧走吧。”孟娴云站起身,将一锭金子放在地上,她对地上瑟缩着的大汉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望你以后有个教训,莫在胡作非为了。你且自行去看大夫吧,我们和你弟弟还有事商量。”

    地上那人滚得满身污血和尘土,一见那金子,竟顾不得疼了,直接用牙咬了一口,自言自语道:“嘿!真的!是真的!”

    “还不快滚!”莫羽瞪了他一眼,回过头对孟娴云柔声道:“小姐也太过于心慈手软了。”

    孟娴云只摇摇头,并未答话。不过,她感觉到在魏书黑的二哥走后,魏书黑的态度变得愈发的小心了,若说之前有几分嬉笑敷衍的意味,现在则多了些许谨慎。

    闹了这一出之后,孟娴云心中恐怕夜长梦多,遂在之后直接同莫羽一起来到了魏书黑家的宅子,见到了魏书黑的父亲,魏家上一任的管家——魏五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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