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寺自前朝起就是皇家寺院，颇有盛名。除了皇室宗亲，洛阳城内的达官贵人们，也十分热衷于初一十五去卫国寺祈福参拜，若是上完香还能得卫国寺主持怀真大师的一两句佛偈，那就再好不过了。

    细细碎碎的准备了十日有余，总算是上下妥帖，三月十五清晨，施府老夫人带着薛氏，并家里的四个小娘子，分了四辆马车，另带了随行侍女下人们再一辆车，朝着卫国寺出发了。

    卫国寺就在洛阳城内，也并不很远，拂晓出发，辰时末就到了。因早早打过招呼，迎客僧将马车引进内院，安排几间禅房给女眷们歇息。

    自来洛阳后，玉娘还是头一次出门，比起按捺不住雀跃的阿蛮，她神色平静无波，也不多话，下了马车，就径直进了禅房。

    比起大半年前，她长高了不少，每日早起练拳使她气色红润身段修长，若说刚到洛阳时还有些孩童气，现在的她，看起来已经是个小小少女的样子了。

    因要出门，姐妹们皆是穿了大衣裳，装扮一新，只有她仍身着素服，只在臂上挽了葱绿批帛，头发还是绾三丫髻，并无装饰。出门前杨妈妈说太素怕是不妥，她想了想，套上了母亲留下的那套金镯，这样一来，父亲泉下若是有知，也会欢喜罢。

    在房里略修整一二，喝过一盏茶，薛氏身边的刘麽麽就过来请，说是去正殿上香，给亲人祈福。

    她带上侍女们，跟着刘麽麽刚出房门，才走了几步，就见薛氏匆匆而来，神色慌张，她看到玉娘，忙几步过来，拉住玉娘的手，道：“玉娘，福瑞长公主殿下也在寺里祈福呢，方才长公主殿下让宫人过来请我们家的小娘子过去，说是想要见一见。”

    “福瑞长公主？”玉娘疑惑道，“为何要见我？我在孝里，怕是要冲撞贵人，婶母替我辞了吧。”

    薛氏脸上一滞，她没想到玉娘张口便拒绝了。原本就是个没有急智的人，这时愈发六神无主起来。

    刘麽麽看看主人神色，轻声劝道：“大娘子，既然是长公主殿下专门来请，不去怕是不好。”

    薛氏一听，忙说，“是呀，玉娘，长公主说听说你自蜀州来，特意说了要见见你呢。”

    玉娘心中狐疑更甚，几息之间，心中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施家并不是一等人家，而自己作为生在蜀州的长房孤女，一个刚回洛阳，名不见经传小小女娘，帝国最有权势的公主，太子的岳母，为何特特要见自己呢？

    也许是因为薛氏？在这卫国寺偶遇，见见姻亲家的孩子，于情于理，也不是说不过去。

    可她，已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几月来听先生细讲经史，自一行行的文字间，她窥探到以前从未触及过的权谋、贪欲、诡计、卑劣，前世那噩梦般的一生，仿佛缓缓渗出鲜血，从华丽的锦袍间淋漓而下，让人观之惊痛。

    前世虽然太子被赐死，但福瑞长公主甚至太子妃都未受牵连，按律该诛九族的谋反大案，她竟能生生把自己和女儿还有外孙们撇清出去，可见此人何等的心机深沉，简直可怕。

    这样一个女人，绝不会因为拐了几道弯的所谓姻亲，就要见自己。

    而自己能为她所谋的，还有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垂下眼帘，恭敬道：“既如此，还请婶娘带我去罢。”

    福瑞长公主在卫国寺里有专用的厢房，她早早传话出去，在房中等了片刻，就听到侍女来报，说是施家女眷前来觐见请安。

    吩咐请进不多时，便听到裙裾拖过廊下地板的细碎声响，妇人们屏声静气的低着头进来，头发花白走在前头的应该就是施家老夫人，随后跟着薛氏及四个年轻女娘，一行人跪下行了叩拜大礼。女娘们年纪虽小，倒是十分沉得住气，进退得宜，看着就是经过精心教导的。

    福瑞长公主没有立时叫起，她注意看了看跪在最后的那个小小身影，一身素衣，发上也无装饰，在一堆华服中，倒是更为惹眼些。

    说了是来觐见，居然就这样来了，也不说换件衣服，插根花钗。

    她不由得有些不喜，但面上不显，反倒是亲亲热热让身侧女官去扶施老夫人起身。

    “老夫人这么大年纪，还劳烦您跑一趟，”她一边示意侍女请老夫人坐，一边笑到，“实在是我常听雯娘自得，您家的几个小娘子十分出色，我早就想一见，今日正好都来卫国寺，这拣日不如撞日，就冒昧让人去请了。还请老夫人原谅我失礼之处。”

    “殿下抬爱，老身惶恐。”

    老夫人有些紧张，她虽然给儿子娶了薛家女，却并没有见过福瑞长公主，这次来卫国寺祈福，撞上长公主也来寺里听佛法，颇为意外，一时还犹豫过是否该就此打道回府，没想到长公主不仅不在意，还特特命人来请，说想要见见小娘子们，说说话儿，简直让人受宠若惊。

    “雯娘嫁出去这些年，亲戚们少往来，都渐渐疏远了，也是难得一见。我平日里闲的慌，就喜欢年轻的小娘子们，快过来给我看看。”福瑞长公主说着招招手，让小娘子们都上前来。

    一团花团锦簇中，她一眼便看到那素服乌发的美人，简直让人惊叹。

    莹莹如光，凌凌似月，眉梢指尖，无一不美。

    果然绝色！

    她心中再无不快，简直想要仰天长笑三声，寻觅了七八年，总算是找到一块美玉。

    其他几个小娘子虽也美貌，但与她一比，似乎都失了颜色。

    “这是大娘子罢，长得真好。”她笑道，伸手去拉玉娘的手，仔细看了看，“今年几岁了？在家喜欢玩什么？”

    “回长公主殿下的话，今年十二岁，平常在家里并无什么事，就是跟姐妹们说说话儿，做做女红。”玉娘垂着眼帘，恭敬答道。

    福瑞长公主听她声音也十分美妙，又问道，“可学了什么乐器？”

    玉娘的头更低了，似有些羞涩，“回长公主殿下，妾幼时学过一点琵琶，可弹得不好。”

    “声音倒好，可惜了。”福瑞长公主仿佛有些遗憾，欲言又止。

    “长公主殿下，我们瑾娘善琴，为了殿下府上的春日宴，她日日练习，已经好些天了，”施老夫人见公主只拉着玉娘问，她心中疑惑，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适时插上一句，“琼娘瑶娘，也善音律，爱跳个胡旋舞。”

    “那就是了，春日宴可不能少了你们几个水灵灵的小娘子，简直看着就叫人高兴。”

    福瑞长公主笑着，示意女官呈上表礼，“一点小玩意，带着玩吧。”

    女官手里的托盘上，是四只禁步，皆为青玉所雕花卉，串以珍珠，精美绝伦，一看便是宫中所制。

    四人谢过，长公主又随意问了几句，便端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