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

    阿蛮觉得最近大娘子颇有些古怪。虽然她年纪小心思浅,但还是看得出娘子跟以前不同了。

    以前在家时,大娘子爱说爱笑,美貌多才,小小人儿一手琵琶弹得精妙绝伦,用杨妈妈的话来说,是颇有些名家风范的。如今来了洛阳,大娘子突然变得沉寂下来,不爱笑了,也不爱说话,时常一个人发呆。别说歌舞游戏,自老爷去后,大娘子摸也没摸过琵琶。

    云容说大娘子是因老爷伤了心,且要守孝不能再玩乐,可怎么突然,娘子就要跟着自己练拳了呢?

    阿蛮想不明白。

    她自小习武,每日早起要在院子里练功,没想到这日大娘子也出来了。

    夜色未退,清晨未明,少女莹白的面孔似有微光,脸颊边垂下的发丝乌黑,仔细看去,发梢间凝了细细的露水。她只穿了小袄束裤,头发绑着单髻,轻快地走下石阶,抬手伸腿舒展肢体,那姿势曼妙,仿佛林间的一只小鹿。

    “阿蛮,你这套拳不错,也教教我吧。”她微微一笑,说话间口唇呼出白雾,“以后我也随你练。”

    “大娘子!这么冷的天,您可快进房去。”云容抱着大衣裳跟在后面,焦急万分。

    玉娘并不理会,她跟着阿蛮摆好姿势,嘴上道:“云容回去。练完我要洗浴,备好热水。”

    云容还想再劝,奈何玉娘不听,只得叮嘱阿蛮:“练一练就好,快些回房。”

    阿蛮呆呆看着玉娘,点点头。

    云容叹了一口气,回去了。

    阿蛮原先以为玉娘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她居然一板一眼,十分认真。因自小习舞,她腰身柔韧,腿脚有力,招式摆出来,也颇有几分样子。

    “大娘子,习武是讲究童子功的,娘子筋骨已经快要长成,如今开始练,怕是晚了。”一套拳打完,阿蛮看看玉娘,认真想了想,说到,“娘子如今只能学得皮毛,内里修为已经来不及,难以大成。”

    话音刚落,玉娘就瞧了她一眼,笑到,“阿蛮小小年纪,居然能说出这样老成的话来。”

    阿蛮见她玩笑,鼓起脸来颇有些生气,“娘子,奴婢会走时就开始练功,如今也将将能到熟练罢了,师傅也常这样说的,娘子怎的不相信呢。”

    没想到,她的大娘子只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色道:“我信阿蛮,只是我无需大成,练练筋骨即可。”

    从今日开始练,十几年后逃命的时候,不知能不能逃得快一点。

    一定要逃得快一点。

    这样,就不必阿蛮再挡在自己身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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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每日早起练拳,一段日子下来,倒是练得人脸色红润,气血充足,比起几个月前那苍白柔弱的模样好了许多。云容见实在劝不了,也只得罢了。心里想着,也许是因为孝里不能歌舞,大娘子想要活动筋骨,练练拳脚,强身健体,也是好事。

    练完拳,沐浴更衣,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回来用完午饭歇个午觉,有时娘子们来说会儿话,一日忙忙的,也就过去了。

    眼看着快到年底,杨妈妈终于回来了。

    玉娘记得这位乳母,但并不多。

    与云容阿蛮不同,杨妈妈在自己大婚后,就告老回乡去了。记得她是个温和爱笑的妇人,极善音律,琵琶弹得好,似乎也会做好些点心吃食,其中有几样自己尤爱的,自杨妈妈走后,再也没吃到过。

    除了这些,其他也想不起更多。

    想不起来也罢,左右自己身边的人,要护得她们一生平安才好。

    玉娘这样想着,看着给自己行礼的妇人,缓缓道:“妈妈辛苦了,先好好歇息几日吧。”

    妇人低头称是,似乎犹豫了一下,又问:“看娘子气色还好,听云容说娘子每日跟着阿蛮练拳?”

    玉娘没有说话。

    妇人似乎有点意外,她抬眼看了看玉娘的脸色,斟酌一下,继续说,“奴婢僭越了,不过这样很好,娘子现在要紧的是强健筋骨,身子骨强壮了,比什么都好。”

    玉娘也有点意外,之前她时不时听云容念叨杨妈妈这也不准那也不许,还以为这杨妈妈颇有点爱管事,本打算不去理她,没想到居然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妈妈说的是,我记得妈妈善做米糕,我来洛阳几个月,实在想得紧,妈妈给我做吧。”她笑起来,声音也甜美许多,“日日吃胡饼汤饼,吃得我腻了。”

    “是,娘子爱吃的我这就去做。”杨妈妈如释重负地笑起来,赶忙退下了。

    晚饭时,呈上来的饭菜中,就有玉娘在蜀中时爱吃的汤羹,米糕也有一盘,洁白柔软,又香又甜。

    她拿起一块咬下,红了眼眶。

    “娘子喜欢,就多吃点。”杨妈妈在一旁给她盛汤,十分心疼,“奴婢这一去小半年,小丫头们也不会准备吃食,让娘子吃苦了。”

    不是半年。

    十年,还是十二年?自那年踏上逃亡之路,就再也没吃到过可心的饭食。说来也是,那种时候,连皇帝都狼狈不堪,有口吃的能活下去就不错了。至于后来,吃不吃的,还有什么要紧呢。

    玉娘默默咽下米糕,隐去眼角泪光。

    一时饭毕,热茶呈上来,杨妈妈端给玉娘,道:“大娘子,奴婢这趟回去蜀中,是去大娘子的外家了。”

    玉娘心中一惊,但她不动声色,只看了看杨妈妈。

    妇人神色悲悯,微微低着头,继续说到,“虽说自娘子走后就不怎么来往了,但大娘子离开蜀中来洛阳,总是要去说一声的,当年您母亲还有些东西留给您的,这回奴婢也一并带来了。”

    “母亲留了东西给我?”

    “是,大娘子要看看吗?”

    见玉娘点点头,杨妈妈退下去,不一会儿就拿过来一个精美的妆奁,在玉娘面前打开来。玉娘看了看,匣子倒是装得满满当当,多是一些金玉首饰,还有些宝石珍珠,看起来十分贵重精致。她拿起一只金镯,瞧一眼上面的纹样,又放了回去。

    “如今我是用不着,云容,妥善收起来吧。”她示意杨妈妈交给云容。

    前世身为贵妃,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呢,只这匣子东西既然是母亲留给自己的,还是好好的留个念想吧。她放下茶杯,迟疑一下,又问:“妈妈此去,我外家……可一切都好?”

    杨妈妈听得这话,脸色颇有些为难,犹豫了片刻才说,“老夫人没有叫奴婢进去说话,奴婢瞧着,是都好。”

    老夫人,是说自己的外祖母吗?

    玉娘想不起来,一时觉得也不好再问,她这些时日常常回忆过往,奈何二十多年前的旧时光太过遥远,要事事清楚明了,也是艰难。只记得自到了洛阳以后,就跟外家消息断绝,再也没有往来。虽说不记得母亲也不记得外家,但那匣子首饰是记得的,那一套三只的黄金纹样镯子,因为花纹别致少见,自己出孝后常戴在腕上,十分喜爱。

    原来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呀。

    她这样想着,心里一酸。

    后来,自己入宫前,他流着泪说要个念想,就把这套镯子从腕上褪下留给了他。那时万分的伤心难过,只求郎君能睹物思人,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只怕这镯子,后来也不知戴在谁的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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