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收好妆奁，就听得侍女来报，说是四娘子来了。

    玉娘觉得奇怪，对施家这两个庶出的娘子，她着实印象不深，只记得两个人都是安静的性子，甚少生事。

    这个时候来，必然是有事吧。

    倒也无妨。

    四娘子瑶娘跟着阿蛮，低着头，怯怯走进门来。

    一眼就看到玉娘正端坐塌上。因已经晚了，她只松松绾了头发，穿了一件藕色家常交领夹衣，系了同色裙子，那面孔在灯下光洁润泽，眼睛看过来时，唇角一弯，连灯色仿佛都晃了一晃。

    她对玉娘一福，轻声道，“见过大姐姐。”

    玉娘抬手请她坐，吩咐云容去倒茶来。

    茶很快呈上，玉娘道，“这会子只有煎茶，也不知合不合瑶娘的口味。”

    此时东都时兴喝煮茶，玉娘不喜欢在茶里加葱姜盐桔皮那些，只爱喝清茶，在自己院子里泡茶，也只将茶团烘好碾碎冲泡就好。云容做这个十分灵巧，尤善三沸酌茶，她泡的茶，香气清而悠远，玉娘极爱。

    瑶娘端起茶碗，脸上露出惊讶神情，“这茶好香。”

    她喝了一口，浅笑道，“大姐姐这里的茶也与众不同，妹妹没见过什么世面，让大姐姐见笑了。”

    玉娘笑了笑，没有接话，等着她的下文。

    瑶娘抿了抿唇，开口道，“这么晚来打搅大姐姐，是我的不是。只是前几日听先生说蜀锦，我从未见过。今早听二姐姐说，大姐姐这里有蜀地十样锦，我犹豫了一整日，实在是按捺不住，便来求求大姐姐，能否让我一睹为快。”

    喔，玉娘突然想起来，瑶娘她们三个，仿佛也请了女先生学女红。瑶娘尤其手巧，依稀记得少时也得过她绣的帕子，很是精巧别致。

    “十样锦我是没有，单丝碧罗裙倒是有一条，瑶娘喜欢的话，就拿去罢。”

    说罢吩咐云容去找出来。

    瑶娘大惊失色，忙站起身来，“我只是想看一看，怎么能偏了大姐姐的东西去。”

    她惶惶下塌，来不及穿软鞋，就要伸出手去，想拉住云容，又不敢。

    “不过是条裙子，我现在也不能穿，翻过年去，就要短了。”玉娘让她坐下，又示意云容等一等。

    “正好做了还没上身过，瑶娘不嫌弃就好。”说完她吩咐云容道，“蜀锦的裙子还有没有？再找两套新的出来，给瑾娘琼娘那边送过去。”

    话音刚落，转头看到瑶娘简直坐立不安，她有些奇怪，问到：“可是不妥？”

    瑶娘使劲摇头，脸都涨红了，“我还是太唐突了，大姐姐，我真不是来要东西的。”

    玉娘见她一副恨不得落荒而逃的样子，心里知道这是小娘子面皮薄，不肯叫人看出来她没甚么好料子好衣裳，不由失笑。

    正要叫她别在意，突然醒过神来。

    自己这时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小女娘，怎么带出来一副宫里赏人的做派。

    有些尴尬的喝了口茶，玉娘看了看眼里已然含泪的瑶娘，轻声道，“我生于偏远之地，不通世故。此番上京，所见所闻，与我自小习惯诸多不同。我在家里，祖母婶母，姐妹们都待我极好，我仍时时惶然不安，深恐不能入其俗，从其令。”*

    她见瑶娘果然抬眼看过来，又道，“若是我有哪里失礼，得罪了姐妹们，还望妹妹告知，容我改过。”

    瑶娘听她这样说，心里一松，慢慢坐回塌上。

    她仍摇头，拿帕子抹去眼角的泪光，红着脸道，“大姐姐极好的，是我怕大姐姐误会，我是那等……那等眼皮子浅又厚脸皮的人。大姐姐大方，我这里却小人心了，还望姐姐原谅。”

    玉娘看着她，她与五官明艳的瑾娘轮廓长得相似，只不及瑾娘那般神采飞扬。一双眼睛生得柔媚婉转，莫约是像她的姨娘罢。此时眼角微红，眉尖若蹙，倒是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模样。

    “既如此，就不打搅大姐姐休息，我先回去了。”瑶娘仍是羞愧难当，起身福了一礼。

    玉娘吩咐阿蛮送她出门，裙子也包好交给她的贴身侍女。

    过了两日，她送来一只香囊，说是回礼，是个小小的葫芦样式，缀了珍珠绣了牡丹花，做得极为精巧，里面居然还有几颗香，说是自己合的，请玉娘看看喜不喜欢，玉娘让杨妈妈看了看，说仿佛是郁金香。

    玉娘使人去谢过，收下了。

    说起来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们都爱合香，若是关系极好，还会相互赠送亲手调制的香料。自己少时热衷音律歌舞，不爱调香酌茶，却也知道这些都是大家娘子们自小的教养。瑶娘并不知自己的喜好，赠以罗裙回以香囊，也是个细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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