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图木上下眼皮打架时，被方寒衣低低的一声“来了”拉回了精神。
只见暗黑的夜里，一条人影轻飘飘从窗缝里溜了出来。
人影速度极快，沈图木抬头时只来得及捕捉远远的一点影子，方寒衣留下一句：“留下等我。”，身子便箭一般窜了出去，紧跟着化为一小点。
沈图木留在原地，眼神追着她的背影，口中叹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这种身手？”
方寒衣缀在人影之后，跟得十分辛苦。
人影移动速度之快当世罕见，兼且十分谨慎。横越一条长街时，人影速度更快，几乎只见残影，方寒衣正要紧跟上，刚探出半个头，人影却猛然刹住身子四下里观察起来，方寒衣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赶紧伏低身子，此时四下无人，人影又一直处于高速奔行的状态，如果她不假思索紧跟而上，毫无疑问会被发现，好险！
这里并不是人影的目的地，只见他观察了一番，继续左穿右绕，看似毫无目的地绕圈。
方寒衣耐着性子跟，在京城里绕了两圈后，人影终于停在一处院子外。
人影应该也想不到自己在外面绕了近一个时辰竟还有个尾巴在后面，到达目的地后只左右看了两眼就一跃而入。
方寒衣在外面等了会，确定就是这里，这才慢慢靠近。
此时两条黑影正相对立于院子中。
随着人影站定，对面的黑影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这么谨慎，怕被人认出来？”
人影压低声音，看着对面人所差无几的装扮：“彼此彼此。”
对面的黑影不再废话，从袖子中掏出一卷东西抛过去。
人影一把接住，在原地就着月光翻阅起来。
黑影自顾自说话：“杜氏一门的功夫走的是刚猛直进，连绵不绝的路子，招式前后配合呼应，缠斗起来不好对付。杜风起又久经沙场，战斗经验丰富，会是个不错的对手。”
人影快速翻阅，不知话听进去了多少。
翻至末页时，对面黑影忽然出手！
一拳一脚毫不留情，赫然是在异人司沈图木与方寒衣过招时用过的拳法！
人影不见半分惊惶，认真与之过招，拳脚呼呼生风，手臂撞击间发出闷哼。
方寒衣看的分明，他们根本就是一个喂招，一个拆招！
半晌，两人仍不见停手的趋势。
黑影会的杜氏功夫也并不多，招式早已用尽，攻势却不见缓，反而愈加猛烈，招招紧逼。
忽然，黑影拳势一变，矮身躲过一击后迅速乘隙攻向人影面门，拳风掌风顿时成了狂风骤雨劈头砸下！
人影紧了面色，并不因忽然改变的攻势而慌张，只见他两掌夹住黑影的手腕，就势翻身，身影随之更加灵便。
这才是真正的较量！生与死的较量！
交手已不下百余招，双方都至少十次陷入极危险的境地，却又转危为安。
对面人影一个沉身，攻势变缓，聚力于掌，空气中顿时出现紧绷感。
这时一直沉默的黑影终于又开口了：“使者这是何意？”
一边说着，手上也在暗自聚力，打算碰一碰。
对面人影却忽然停了动作，气氛一松，声音仍然沉着：“切磋而已。”
“哈哈哈哈哈，生死较量当然也是切磋，只是希望使者能先管好自己的事。”
一直低调的黑影说出这么句意味不明的话后便不再管对面人的反应，一振手臂，翩然远去了。
徒留下人影背手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寒衣跃下藏身处，呼吸极低，清亮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人影，嘴唇微张，吐出了一个她自己都从没想过的名字：“郭虎。”
说出名字的那刻，她的血液几乎都要冻结了。
这个和北漠人见面，透露杜氏武功，被称作“使者”的人，竟然是郭虎！
郭虎倒是十分淡定从容，甚至比平日里阳光和善的样子更加镇定，见方寒衣来了，他慢慢取下头上的兜帽，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方寒衣喉咙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艰难开口：“这么多年，你一直为北漠人做事吗？”
方寒衣想起他曾说过自己落水上岸后成了孤儿四处流浪走南闯北，或许就是那个时候，他来到了北漠。无依无靠的一个孩子，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愿意做。
而这一切，说到底还是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你不是都看到了？”郭虎没有一点为自己辩驳的意思，唇边溢出一丝笑意，似乎在回忆过往。
“北漠不算是什么好地方，跟南方更是天差地别，可是怎么办？我要活下去。你知道一个孤零零的小孩子要在语言不通的异乡活下去有多难？一个中原人要爬到王帐前又要付出多少？”
方寒衣无言以对，她不知道郭虎究竟付出了多少，但她被文伏心带走后多番折磨，那时只觉生命灰暗，恨不得早早了结，郭虎当时的境况，只怕不会比她好上多少。
她只还有一个问题：“宗莱大哥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李景抓了我们的暗桩不肯放人，我少不得要动动他心爱的儿子，我本来不想动宗大哥的，毕竟多少有些情谊在，谁让他盯得这么紧呢？”
方寒衣看着郭虎，明明一样的脸，此刻竟仿佛有些陌生：“你杀他的时候，犹豫过吗？”
郭虎眼神闪动了下，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这么多年，再火热的心也该凉了。”
“所以，你现在还是要为北漠，不，为孤原王做事，对吗？”
郭虎看向自己的双手，月光下依然干净白皙，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双手上，早早就沾满了鲜血。
“选择了这条路，就要不后悔地走下去。”
话毕，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暗芒，在瞬间出手！
郭虎的功夫远比他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高得多，身手诡谲难测，出手刁钻，显然受到域外名师指导，不怪能受孤原王重用。
两人拳拳到肉，招招不留余地，一时空气中只能听到衣袂破空声和拳脚相击声。
方寒衣和郭虎心中都憋着一口气。
方寒衣痛恨自己多年前救下文伏心带来大祸，间接导致郭虎走到今天，又心痛他做了北漠内奸，杀了宗莱，或许还有其他同胞族人，现在还要搅乱两国外交。
郭虎则是为自己感到不平，背叛中原、效忠北漠，这些都不是他的本意，可是他别无选择！是方寒衣带来了这一切，她没有资格指责他！
忽然，郭虎一个晃神，被方寒衣抓住了脖子。
郭虎呼吸微窒，在方寒衣的犹豫中微微一笑，右手一扬，赫然是一把小匕首！
方寒衣及时收手，手臂却还是免不了被划了一道口子。
郭虎举起手臂，方寒衣严阵以待，匕首却忽然转了方向！
“噗”刺入皮肉的声音。
方寒衣手掌鲜血淋漓，牢牢握住了匕首，而匕首指向的，竟是郭虎自己！
“不要死。”
“你什么都知道了，孤原王的计策很快就要落空了，我现在不死什么时候死？”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给我心里带来什么不可磨灭的创伤吗？你想让我永远亏欠你？想让我永远不得安宁？你错了，我只会想到你是个窝囊的卖国贼！有胆子就睁开眼睛看看孤原王是怎么落败的！凭本事把那些欠你的一样一样讨回来！”
郭虎神色落寞，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方寒衣趁机一抬手，一手刀把人给劈晕了。
————
沈图木左等右等等不来方寒衣，左腿蹲麻了才终于等来那个偷溜出去的黑影。黑影回了客栈，沈图木就伸着脖子往后张望，可也没看到方寒衣的影子。
他暗自思忖：不知道方寒衣有没有被发现？他们走了这么久，倒是够打一架的，可看黑影的身手也不像受了伤逃回来的样子，难道方寒衣没打过他？不可能不可能。那她怎么还不回来？不会要把他一个人丢这吧？
正在沈图木胡思乱想，把另一条腿也蹲麻了的时候，方寒衣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身边，吓了他一跳。
“吓死我了，怎么不吱个声？”
却见方寒衣脸色阴沉 ，于是话声越来越低。
方寒衣没心思管他，盯着客栈，自顾自问道：“你之前是不是说三天后使团进宫会有勇士比武？”
“是啊，也不知道我阿爷会对上谁？”沈图木语气中不无担忧。
却听到方寒衣肯定的回答：“搏鹰勇士巴可。”
“你怎么知道？”沈图木问完，反应过来肯定是方寒衣刚才跟踪黑衣人的时候发现了什么，于是分析道：“那三个人里最难对付的是第一勇士吉奇，蛇夫人走的是以柔克刚的路子，相比之下巴可的经验最少，也不像蛇夫人那么难缠，虽然最近风头正盛，但想必有不少虚名，跟他对上应该有不少胜算。”
他所想的当然是乐观的情况，方寒衣却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的幻想。
“错了，他已经拿到了杜氏的拳谱。”
“什么？”沈图木失声惊叫，“他，他怎么会拿到的？那我阿爷岂不是输定了？”
方寒衣眼神盯住客栈，语气肯定，她已经认出了巴可：“有些事，是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