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揭开故事的最后一页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依靠封面书腰我们得以窥见一二,书本的角色却循着草蛇灰线的跌宕,寻找着改变一切的转折,纵然前路未卜。

    事情总是有好有坏的,两次战斗中毁坏的器具、失效的防护机制连带一些陈旧设施都被彻底升级修复了一通,即使是那两面被大秦寺抹布攻击薅得差不多了的楼梯墙也重新涂了新漆。

    后方暂时不用担心,对真理之剑另一端的讨伐也该提上日程,少了分析讨论人群的北区显得有些空荡。

    由于大家都有着各自的任务,互相之间也不会过多干涉,况且真理圣主一刀切的行为无疑加剧了事态的恶性发展。上次的入侵还历历在目,他们虽然谁都没有吭声,却默认了齐心正面应对来让不该涉及危险的须藤芽依和五木亚弥能依旧过着普通市民打工人的平凡生活,因此几乎无人发现她今天压根没有出门。

    半开的窗帘露出外头细碎的星光,月笼轻纱的罗幕投射在长桌默默自传的球体,如同极夜之外攀爬不出引力范围的星轨,缩小到地球仪大小的行星也逃脱不了天文定理与机械构造框定的束缚。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最适合孕育想象的肆意滋生。

    自从上条大地试图开启目录,富加宫贤人被暗黑剑吞噬那日之后,五木亚弥许久都没有做过梦了。

    听起来有些可笑,游离在幻想里的意识体,也学会了在意识之上继续编造梦境。

    流苏不过是戳破了她的保护壳,将她从小就存在的毛病摆到了台面上,令她不得不正视起自己潜在的弱小。与其说书本世界的读者旅行是场衍生的幻想治疗,倒不如说是全知全能书的恶作剧。

    梦也是这样,会从虚无里挑出你在意的东西,混合着世界法则意有所指的暗示,在你逃避的时候见缝插针地溜进来。

    说真的,她十分想把那个心理学家揍一顿,那些万恶的理论依据偏偏一条她都无法反驳。

    就像她在自己的梦里,也不明白有些元素是怎么会缝合在一起的。

    我的孩子,祝福你,愿你拥有一段美好的经历。气质和装扮完全相佐的仙女教母骑着刚参加完工业革命的马达式飞天法棍着陆在她面前,突突的喷气波摧残了一地秋叶。

    如果这个仙女教母不是和刚见过的人有关就更好了,那孔雀绿的扎眼头发和两撇小胡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五木亚弥已经过了看童话的年纪,但不可否认她依然少不了具备胡思乱想的“伟大”境界。

    噗嗤。继承了飞羽真换装衣钵的法术环带围绕下,落魄睡衣幻化着变成了还过得去的浅色舞裙,她只是打量了几秒钟的功夫,就在一根南瓜马车毛都没看见的敷衍魔法中转瞬切换了场地。

    悬挂着好几盏水晶吊灯的宫殿明艳敞亮,每天不知道几顿下午茶的贵族男女从她身边穿梭过金碧辉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总之就是十分上流,只有她简朴到可以颁个奖。鞠躬鞠了一半的五木亚弥正在思考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时候,一只摊开掌心的宽大手掌已然进入了视野,骨节分明的指间依稀可见薄茧。

    悠扬舞曲的音符起跳延绵,灯光暗了下去,在银白圆月浸润的宫廷落地窗前,发出邀请的青年牵起她的手,旋转着舞步走进了月色温柔的包裹。

    王子、魔法、舞会。

    噢,辛德瑞拉的故事,这我熟。

    一旦坚定不移地套入了固定的主题,纵使五木亚弥觉得自己很清醒,也能在种种不讲道理的逻辑现象中说服自己继续相信下去。

    就像为什么那些乐师拨弄着竖琴,却能弹奏出钢琴的音色;为什么对跳舞这种复杂的活计称不上熟练,她却犹如舞蹈家附身,动作流畅地不像话;为什么故事的男主角还戴着累赘的假面,全然不以真面目示人。

    管他呢,按流程走就完事了。

    所有梦不都是浑浑噩噩走完的吗?等睡醒了就不会再记得了。

    “这首音乐很好听。”

    乐曲的回环将将催眠着她迈出机械的舞步,容貌不详的青年却开了口,清晰的嗓音带来异常的熟悉感。

    “诶?的确和环境很配。”

    优雅轻快,不枉当选舞会的种子选手。五木亚弥按下泛起的疑虑,明明这是个套入的故事人物,又怎么会觉得熟悉呢。

    “你不觉得能让人记住的东西都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吗?”

    “即使有些东西并不存在?”

    “看来你误会了,我指的是事物本身。”

    他们牵着手缓缓走过又一圈,月光映照的人群里,四周是熙熙攘攘模糊的剪影。

    “记忆是有限的,再深刻的事我们随着时间推移或多或少都会忘记大多数的细节,可当时的情感却一直留在内心深处。”

    “你能看清四周人的样子吗?只要你想,他们瞬间便能拥有姓名。”

    “没有什么是完全虚构的,构筑的基础或许来自你向往的生活,或许来自你不愿面对的现实,或许还带点奇幻的色彩,从而形成了一首音乐,一个物语,一个梦。但只有对你来说重要的部分,才会显得清晰。”

    我重要的部分?可按照接下来的剧情,我不得不顺着既定的发展扮演下去,因为,它早已完成了结局。

    音乐的演奏戛然截止在尾声,一曲舞毕,他们弯腰互相行过礼后,就该结束了这场夜晚。

    “这不是属于辛德瑞拉的故事吗?”

    属于别人的故事。

    “你没发现吗?很多地方已经不一样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应该是辛德瑞拉,我也并不是什么故事里的王子。这是你的梦,你自己的物语。”

    我们只是舞池中一对恰巧相逢,自然而然一起跳舞的普通人罢了。

    “那么你呢?你是谁?”

    五木亚弥可不觉得只看过一本博尔赫斯作品的自己能在这种绕来绕去的哲学思辩上展现出超越半吊子的水准。

    半副金线的月白假面,她原以为只是懒得想长相才加了个遮盖上去,可是就像他说的,因为重要所以才清晰,旁边多的是看不清的影子,这样无非多此一举。

    “梦反应的都是你心底最深的投射,虽然藉由你的印象构造,但借助了一点奇幻色彩的力量,很难说到底是真是假呢。”

    “现在我还无法卸下假面,这是基于传达的作用,真正的他告诉我的。”

    青年微笑起来,琥珀色的深潭褪去了阴霾,明净得像一颗璀璨的琉璃。

    ————————————————————

    “真理之剑的藏书室贮藏广博,如果想要了解圣剑相关的注解,我的建议是可以多在北面后几排的收录区域挑选……”

    室内的留声机吟唱着一遍遍舒缓的摇篮曲,不期而来的瞌睡虫伴随着低沉的说话声盘旋在侧。

    五木亚弥的头一点一点,困倦的眼神转着阵阵蚊香圈。

    眼看就要亲切地和桌板来个彗星撞地球,一卷敞开的书页适时地接住了她的额头,纸香清冽,犹如对面几乎没有变调的声音。

    “五木,我并不赞同挑灯夜读。”

    “对不起对不起,我对设定流推理向来没什么抵抗力,看着看着没刹住车,所以就晚睡了那么亿点点。”

    谁让你招供了。富加宫贤人想起昨晚经过时门缝底下透出的经久不衰的光,撇了撇好看的眉,决定还是不拆穿这亿点小心思了。

    “本来以为吨吨吨一大壶咖啡多少有点作用,没想到音乐的影响比咖啡还厉害。大秦寺先生是转了品味?他几乎不大听慢节奏的音乐。”

    还一放就是一下午。

    这可就属实误会大秦寺了,他单纯是沉迷圣剑研究的快乐时光忘了关掉而已。

    音乐是好音乐,不然他也不会买来收藏。对他来说音乐是声音的载体,能够透过其中寄托一些念想,就比如充当了五木亚弥和富家宫临时老师书籍补习课背景音的这首吧,灵动雀跃,宛如一封俏皮的情书,字里行间写满了对珍贵之人的思念。

    “G大调小步舞曲,这是巴赫送给远方妻子的礼物。”

    “所以……大秦寺先生的爱人是音铳剑?”

    ……

    “五木,禁止胡思乱想。”

    书本象征性地一记敲在了她头上。

    力道很轻,却也成功压制住了她早晨未梳洗下去的呆毛。富家宫贤人无奈的眼底,是一片活泼的绿意,胡杨展开了它的枝叶,在夏日熏风里轻轻擦过游人的发梢,葳蕤缱绻。

    ————————————————————

    铛,铛,铛。

    长夜子时,时钟敲动了它笨重的金属音。

    夜莺歌唱着飞离尖刺环绕的红玫瑰,银树花冠一圈一圈,在徘徊的月亮中凋谢。

    “魔法时间总会失效的。”

    当回忆远去,流苏版仙女教母掐着准点出现,不羁的尾气再次糊了五木亚弥一脸。

    全知全能书别国分书可真照顾她,不惜撬动了她心底不应忘记的角落,来告诉她真实与虚妄的界限。

    “我的孩子,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决定,想要自己拥有魔法能做到的力量,就要勇敢走出你的院子,去寻找生命里能记住的东西。”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原来我来到这里的理由,一直在我身边。

    该回去了。

    回到我的故事,回到阅读的初衷。

    **

    富加宫贤人睁开眼睛时,月蚀正侵吞着银辉圆盘。

    年轮搅动满天星斗,卷曲出汹涌的漩涡,漩涡向前不停翻滚,淆乱时间不安的刻钟。

    星月夜。

    富加宫贤人很少做梦,倒不是因为他颇为自律的作息,而是他的心一直很坚定。

    极少的杂念是不太会产生做梦的欲望的,暗黑剑的即时预言他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也不过是在痛苦绝望中笃定了信念,尔后无畏地踏过荆棘,为了他所珍惜的一切。

    现在,他的心乱了。

    混沌的夜空下,田野上开着大片迎风摇曳的鸢尾花,穿着简白的女孩子支着画板,浅浅的人物色块在蓝紫墨团的海洋中醒目浓烈。

    她停了下来咬着笔,似乎纠结着该如何弥补几处硬伤,一会儿又像放开了什么似的一撸袖子继续勾勾画画。

    花叶挣扎着依偎在架下赭石的土地,不敢靠得太近。

    这样宁静的氛围富加宫贤人很久没有见过了,现实不容许他有片刻的放松和心软,往往多走了那么几步,结果却大不相同,穿过花丛分岔的间隙,他小心翼翼地停下了。

    叮当,叮当,叮当。

    村庄阴影里摇起铃声作响,从遥远的山间呼唤着归家的人。

    画板前突然就空了,宛如一则随风消逝的鬼故事。

    富加宫贤人取下画板夹住的画作,手指摩挲过纸张坑坑洼洼的纹路,忙活了大半天的画稿上,全是依靠印象完成的人物肖像。

    她的绘画水平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定发挥,就算在梦里,也不例外。

    富加宫贤人哭笑不得地翻看着“那个她”的大作,一张一张,纵使笔触艰难,毫无艺术细胞,还是坚持着画完了。

    要问为什么他能轻易认出来,那上面可都是熟悉的元素。

    熟悉的转折、熟悉的重笔、熟悉的人,涵盖了真理之剑的时光,涵盖了他。

    有埋藏在心底值得记住的东西,真好啊,可是,你为什么独独没有画上自己呢。

    倏来而来的夜风卷起他手中的纸页,四散着吹向四面八方。

    月蚀的阴影逼近,荒无人烟的旷野传来天边幽远的风笛音。

    啊,我们知道,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旁白充当着梦里的导向,代替你说着你想说的话。

    该醒了,富加宫贤人。

    为了能再见到世界的明天。

新书推荐: 我*******戏 文家的撒谎精做常夫人啦 恶毒女配被迫走剧情 神*******身 标记同事之后 文*******啦 踏雪至山巅 月影浣夭 酿光 新生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