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泛起的鱼肚白沉浮在还未褪尽的月色，隐于山后的太阳即将升起，黎明熹微的面貌曼延过灰暗塔楼，带走了废墟余温残留的寒凉，与山脉交界的淡蓝融为一体的无穷辉光勾勒开世界全新的一页，它照耀着踏赴刀剑埋骨之地书写信念的勇者，亦眷顾徘徊在十字路口踌躇的归乡人。
五木亚弥站在被曙光浸透的空间交界，周身弥漫着与当初寻找暗黑剑时别无二致的大片混沌，如同每一个雨后初醒的早晨，沐浴晨曦而茫然失措的浓雾遮蔽了四周影影绰绰的景色，混合着沼泽味道的水汽使脚下愈发湿黏。
你该回去了。
听不清声音来自何方，她警觉地瞧了瞧前后左右。
什么都看不见，这里只有两条干净的分岔路。发出叹息的人似乎在等待她做出决定，遮蔽道路的雾气淡去了些许，至少和刚才的两眼一抹黑比能大致辨别出具体轮廓了。
左边是地区日常的平交小道，路面一端隐约显现出房屋的形状，廊下风铃脆响，外墙上依稀可见“五木”的门牌，半开的院门里传来熟悉的谈笑。她记得那时刚放寒假，从深陷的工作堆里千方百计挤出空挡的父亲为了庆祝升职，计划着去小樽来场全家旅行。
“‘亚弥，这次爸爸绝对不会半路被工作截胡的’，我这样说会不会太草率了？”
“你紧张什么，好不容易手头的项目都告一段落，能够多陪陪孩子怕这些有的没的。”
“还不是公司的突发状况总是临门一脚，说好的事情总是没法兑现，我不想再看到孩子失望的表情嘛——轻点轻点，领带勒住脖子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亚弥也变成大人了。我们不是合格的父母，在孩子的成长中错过了很多，现在可以的话就加油让亚弥能看到她一直向往的小樽雪景吧。是不是，孩子他爸？”
“那是当然的。‘亚弥，爸爸准备了一场充满诗与远方说走就走的旅行。’怎么样？”
“…老套的广告词。”
叮当作响的风铃停止了垂坠纸笺轻摇的思念，所有的一切都沉浸在无风的恬静。右面岔道里容两人张开双臂都环抱不尽的高大古树扎根在此，悬挂天空的启明星正与东方相会，不似古时因民众恐惧未知而被无端定义祸福，它只是在蒙昧晨昏里用光亮驱赶黑暗又最终隐于光明的一颗星罢了。
晨光分散了右边飘来的雾气，仿佛在指引着五木亚弥踱步过庭院石阶。
她在虚掩的门前举起手来，却怎么也无法坦荡地推开它。
回家吧，明明踏进家门就能和想念的父母见面，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可是为什么……
记忆里浓雾都掩盖不去的某个念头不停冲击着脑海，内心深处传来的牵绊令她不受控制地往右边走去，郁郁葱葱的开阔草坪上，渐渐淡薄的视野里有谁的背影走向了远方。
她在目送一个人离去。
……
“你要出发了吗？”
……
“不用担心我，我会在这里好好等大家回来的，还没有正式和飞羽真他们道过别呢。”
……
天边底色晕染上第一道朝霞欲露的浅光时，临行的人收拾好他的佩剑，在还不太明朗的晨曦中轻轻吻过她的额头。
是啊，说好了的，我会陪伴大家到最后。
岔道口的路灯明明灭灭，五木亚弥看着描绘家样貌的房屋消失在雾霭缭绕的幕后，面向了雾里不知名的那道声音。
是吗，你还不想走。
‘全知全能不是万能的，它也有畏惧的东西’？是作为旁观者来说很出挑的回答呢，看来你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既然如此，无论结果怎样，遵照着你的决定走下去吧。
对不起，爸爸妈妈，再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最后望了望家乡屋前延伸至脚下的街道，她一头扎进了右侧的浓雾。
**
意识回笼的那刻，五木亚弥伏在原地的手指动了动。
原野高处连绵起大块岩石阴影，四周的嘈杂之音仿佛关进了封口的瓶子，掌间透入骨髓的寒意顺着尖利粗糙的矿石表面直抵全身，诸般知觉霎时一股脑贯穿过残留迷瞪的头脑，促使五木亚弥将自己从灵魂的拉扯中唤醒了过来。
我昏睡了多久？
她从岩石后往下看去，抬眼所见的高塔之前，蜂拥而上的量产米吉多如蝗虫啃噬庄稼般占据了每寸空间，光秃秃的石地上涌动着野兽嘶吼，光暗双剑激走的能量不停削减着乌云压顶似持续繁殖的黑点。面对斯特利乌斯自觉不痛不痒但胜在干扰剑士分散战力的“人海战术”，他们是决计不会给同伴留下后顾之忧的。这里的杂兵数量和她来时相比已被尤里与索菲亚小姐解决了大半。
五木亚弥的位置处于环绕战场两端遍布岩石的山坡，利用高地优势能够很清晰地观察到底下的战局。前有狼后有虎，塔里还等着个终极BOSS ，这阵仗像极了怀揣魔戒为躲避索伦窥视而小心翼翼隐蔽行踪的霍比特人。堂而皇之穿越蝗虫群根本不现实，她一路悄无声息地跟着大家来到这里就开始另辟进塔的路线。
是的，他们是不会知道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的，在富加宫贤人离开前往说好的讨伐汇合点没多久，她就依靠脑内的圣剑定位踩着前后脚到达了决战之地。
“不用担心我，我会在这里等大家回来的。”
世界崩塌在即，与这本书挂钩的一切都在销毁，奇幻世界首当其冲步入了湮灭，耗费太多体力在后方拼杀的尤里和索菲亚小姐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的实体了。
是生是死，全由大家的信念支撑。
时间紧迫，规划好前进的方向，五木亚弥从石块后起身，就着岩石群的掩护往塔间的入口而去。
原谅我…不能等在那里了。
力量终归是存在吸引力的，她无法看着大家受苦，也不可能放任驱动书能量逐渐失效的他们就这么拼尽全力战斗到死，就算是亲手撕毁最后的约定，为了让贤人安心欺骗了他，在与露娜谈话结束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去做身为心声倾听者能做且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连接所有的圣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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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人类的语言是统一的，相连的交流让不同流域的人能够互相理解，可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相通的理解之力被拆除，它散落在了各处。
“世间的语言多种多样，它能用迥异的笔画描绘出相同的场景，可倒过来后却恰恰相反。人类的理解互有选择，有时候同样的故事产生的却是与书写之人本意相差甚远的效果，就像我用全知全能尽情写下的这一出《英雄殉难记》，不知道读着它的你们还满意吗？我认为这就是最好的谢幕。”
冷硬灰白的塔墙之内，拦截前方的四贤神守在通往顶层的必经之道，剑士的力量被分散开来，代表圣剑分布位置的闪烁亮点停滞在间隔向上的楼层间，只余小幅的波动。有些黯淡的圣剑之力说明不了什么，亲眼所见才能清楚他们的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五木亚弥只能快速穿行过已经开始扬起血腥之气的低层廊道。
一层…两层…三层……
空气中飘荡的铁锈味搅拌着泥腥钻进鼻腔灌入肺里，随着往上的移动越来越浓。
踩踏凌乱满目狼藉的砂地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冲击波造成的焦黑凹坑深深浅浅，裸露出底下石灰岩层的地面有人躺过的痕迹，看样子是醒来后就急着前往上层，痕迹缺口沿着未被完全抹平花纹的鞋印一路延伸至了地平线的远方。五木亚弥转头匆匆看了一眼，就加快了稍息磕绊的脚程。
四层……
“可以说语言之所以会有分歧，是因为人类妄图挑战上帝的权威而建造了这座窥视真理的通天塔。真理是至高无上的，它绝不容许超脱掌控的事物如愿以偿地展现他们的狂妄。于是上帝修改了文本，就这样，被混淆语言的人们之间渐渐失去了互相理解的基础，变得充满矛盾与冲突。”
所经之处已平息了兵器的械斗声，满地是打斗过后横飞的尘烟。曾经真理之剑的元老，早已作古却被斯特利乌斯从棺材里拽起来的死灵傀儡也魂归地下坐上了卡戎的渡船，那两位关照过她、会拉着她走进热闹人群的前辈和虽没有深厚交情、看起来很不好惹但实则面冷心热的神代家兄妹，如今正浑身伤痕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
彼此安睡的面庞依偎着剑，相伸的手停在了咫尺之间。
他们已经很累了。
能量枯竭沉暗的剑身跳动着此间微弱温热的脉搏，映衬着主人浅眠坚定的心跳，传递而来的心声仿若永恒宁静的安魂曲，随着紧紧相连的连接之力响彻在这座不倒的冰冷塔楼。触碰圣剑的手不断按上又松开，每握住一柄五木亚弥的身影就淡下去一分，可这又算什么呢，与大家真刀真枪惨痛的战斗相比，这点连接的代价也无足轻重了。
脑海里风双剑的光点有如离弦之箭驰骋而过，用最快的速度穿越好几层的障碍顺利与雷鸣剑会师，在此困停已久的火炎剑得以重新向着顶部斯特利乌斯的所在地移动起来。
莲，飞羽真，贤人……
不敢暂停外放的意识，她稳了稳轻微摇晃的身形，继续咬牙往上层爬去。
七层…八层…九层……
“冲突下激发的流浪与战争避无可避，人们遭遇分离又孤单地各自死去，这就是巴别塔的悲剧。”
指尖微动翻过编写完美的终章，支起一侧手臂的斯特利乌斯“啪”地合上了手中剧本。
先是大戏需要的主角，再是奇幻世界世界化身，现在还有《英雄殉难记》的读者，今天的客人真多啊。
他从塔顶的石座上站起身，望向了出现在面前明显和连接世界的女孩子用了同样方法意识分离而来五木亚弥的虚影。
“啊，真令人高兴，你终于来找我了。希望你不会像之前的客人一样，主动上门找主人的不快。”
“怎么样，你决定好了吗？是选择依靠这份力量摆脱遗忘，还是选择让这个本跟你生命毫不相关的世界侵吞掉你的寿命呢？在这样一个美丽庄重的时刻，让我听听你的答案吧。”
浑然不认为自己的提议会被拒绝的米吉多悠闲地踱着步子，秉持着今天遭遇的众多逆反事件中也许会难得顺心意的一份好心情走下了台阶。
不过他今天注定要不顺畅了，听口气就知道一定有谁先一步触过他的霉头，再加上他编的这出向全知全能发泄怨气全员BE的烂尾结局，五木亚弥很乐意再给他添些堵。
人生哪是过得那么一帆风顺的呢，这种事情对方再了解不过了，她不甚在意地看着斯特利乌斯扭曲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让你失望了，我两个都不会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