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白小年穿着藕荷色的对襟毛衣，裹着厚厚的披肩站在窗口向外望去，面对铺天盖地的白雪她有一种特殊的情节。

    她的侧面让人看上去冷峻又威严，有一种叫人难以靠近的冰冷之感。

    那一瞬间李怀远感觉有点怯。

    这让他骤然回忆起跟王素华的过往。

    他们谈了好几个月了，那一天厂子里放假，他跟着王素华出去逛街，吃小吃，看电影，晚上还一起出去唱了歌曲。

    快十点的时候王素华的室友给她发信息让她不要回去了，对方带男朋友回宿舍过夜。

    王素华是个嘴笨的，心里有抱怨吭哧半天什么话没有说就挂了电话。

    那会李怀远是窘迫的，传销出来以后自己和家里都背了一身的债，工厂里收入不多，每月发工资第一时间先给家里邮寄，只留一点点生活费。

    逛了一天已经花费了他半个月的生活费，他其实也没有很心疼，谈女朋花钱都是应该的，做男人多承担一些也是应该的——事已至此总不能让王素华没有地方住。

    住宾馆是他提议的，王素华扭扭捏捏的说要不找个网吧通宵，后来在他的坚持下到了一个稍微像样子的宾馆。

    真到了宾馆一切都顺理成章了，细算起来王素华比她主动一点，但并不算太愉快，因为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极其生疏和胆怯，有一种不得不进行英勇就义的感觉。

    第二天再见面王素华是有些后悔和胆怯的，一会哭一会要他承诺。

    他是理解的。

    他除了好看，一无所有还有一屁股的债，一个边远地区爬出来的姑娘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跟他发生了关系，若是按照她受到的教育此生不得就要跟他绑定在一起了。

    喜欢也是真的喜欢，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亲近他，偎依在他的肩头，有时候偷偷闻他身上的味道，仰头看他的时候眼里有光……

    绝望和后悔也是真的，两个无根的浮萍，他们把彼此一起拖进了人生苦海的深渊，贫贱夫妻百事哀，还债谋生，苦苦挣扎而不能解脱，没有意外他们就这样在底层像蝼蚁一样挣扎下去，最后会不会成为怨偶？

    一边是无法自拔的沉沦，一边是悔恨和不甘心。

    那个时候他何尝不绝望呢？

    所以不管王素华如何闹，他总是纵容着她，他已经沉沦在地狱实在不忍心扑灭她的似有似无的光。

    所以后来卓星试探他他就甘愿就范，把在学校时候心里的清高孤傲狠狠地踩碎，捏烂的心肝走了一条灯红酒绿的路。

    做什么没有跟王素华说，那个时候多少也是想为两人博一个未来的，总想着自己也能全身而退，卖艺不卖身。

    负重前行的人，每一个沟沟坎坎都很难躲过去。

    他还是双重负重，一边是等着他出息走出深渊的家庭，一边是盼着他能出人头地她有个好归宿的女朋友，人生的每一步都带着血，是看不到尽头墓道，走到尽头也只是埋葬。

    回想那个时候，那种灰暗茫然，那种对人生的无助，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都好似隔了几个世纪。

    虽然现在他也没有发达，但他好像变得轻盈起来，这种轻盈的底气大概就来自中州集团或者说来自白小年。

    所以怯。

    旅途之中朝夕相处，也许是寂寞，也许时机，也许只是一时冲动。

    不管什么原因，错误的露水姻缘会不会让白小年跟王素华一样后悔呢？会不会立刻对他发难？

    看着他拿着的早餐，温润的笑容瞬间就展露在白小年的脸上。

    “还以为你被坏人拐跑了。”

    李怀远长长的的松了一口气，熟练的把早餐在桌子上摆开，有传统的油条、豆浆、牛肉饼小菜，也有当地特色的烤包子、奶茶、羊肉皮牙子的包子。

    早餐一摆开香气四溢。

    “长公主该用早膳了。早上看你睡的那么香实在不忍吵醒，微信给你留言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手机。”

    白小年说着伸手拿了一个羊肉包子轻轻的咬了一小口，品了品觉得味道能接受，就没有顾及了，不但吃了羊肉皮牙子包子，还喝了当地的奶茶。

    “你尝尝那杯，这奶茶越喝越香。”

    他以前觉得白小年是很挑剔的，她的衣食住行都非常精细甚至刻板，出去应酬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也很少见她动筷子，吃的的喝的都精挑细选优中选优——但出来以后就不一样了，她真是一个非常随和而包容的人，每到一个地方她很愿意尝试当地的东西，融入市井烟火，比他勇敢的多。

    他其实没有那么吃得惯羊肉，都是硬着头皮跟白小年一起尝试，如果可以选择他还是更喜欢鸡鸭鱼肉猪肉。

    他按照她的建议喝了一口奶茶，咸的，还有一点点涩，但是他忍住咽下去了，然后有闷着头又喝了一口，到第二口的时候好像品尝到了咸味之后的醇香的奶味，有一种热烈的香包裹了他的味蕾，第三口第四口，越喝越香，越喝越顺口，搭配着羊肉包子果然相得益彰。

    “真的是越喝越香。”

    白小年拿起餐巾纸伸手过来替他擦了一下嘴角。

    “有时是放下自己试一试，人生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惊喜。”

    就在她替他擦拭嘴角的那一刻，他的心骤停了一样，她怎么这么温柔这么——他竟然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白小年，反正没有一样不在他心坎上。

    因为突然来临的暴雪布尔津的路都不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

    但他一点也不着急，没有任何焦虑。

    出门的时候他拉起她的手，她回握住他的手，没有拒绝没有甩开。

    就算昨晚是环境气氛寂寞使然，她也一点也认怂。

    他陪着白小年在银装素裹的布尔津堆雪人，打雪仗，跟她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她红色的羽绒服在雪地里显得格外好看。

    他忽然想到《红楼梦》宝玉认为只有他看的上的女子才配传红，在她心里只有小年才最配着一身火红，天地万里冰封，她一身红衣奔跑在那茫茫之中，像是天山里的火焰，笑的那么绚烂。

    晚了一上午实在玩累了，跟一起被困在这里的南方人追逐，聊天，一起去小店里吃烧烤，喝酒，听歌，听那些走南闯北的男人谈天说地吹牛皮，她把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肩膀上，静静听着，享受这与世隔绝的悠闲。

    走回宾馆的路上她还发了朋友圈，天地素白里的一抹红，雪人旁边佳人，雪地里奔跑的红色猎豹白小年……

    都是他拍的，美得不像话。

    天黑了，路上没有多少人，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响，他紧紧的揽住的白小年的肩膀，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路边的俄式建筑一点点的往后退，有点冷却又没有那么冷，时光正好。

    有时候真希望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时光没有为他驻足，温如海的电话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白小年看了一秒接通了电话。

    “小年，你在哪？你还好么？”

    “在一个九月会下雪的地方，如你所见我现在很好。”

    白小年声音温和，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她没有直接回答温如海的问话。

    “家里的事情处理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我想你了。”

    可能是因为天地太静，温如海的话李怀远听的清清楚楚的，他不是故意的，还是不由自主的把白小年揽的更紧了一些，好像这样就能示威一样。

    “我也说不好，再过些日子吧。”

    白小年说话不急不缓，有一种温柔的从容。

    他低着头看到她睫毛上挂了霜，好像在童话世界跟外域的人在对话，这种与世隔绝给他一种短期的安定性，让人变得平静又没有负担。

    “小年，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解释。当年我跟伍媚其实什么也没有，我的离开也跟她没有关系。如果你想听，等你回来我原原本本告诉你。”

    温如海是不屑于解释的人，但这一次他忽然感到恐惧，想到当年的种种，千帆归来白小年还是孤身一人，他不想再错过。

    她特别特别喜欢温如海的声音，少年时代她为他的声音痴狂。

    那个时候她总是愿意听他侃侃而谈，听他在学校的舞台上尽情歌唱，甚至抱着电话听他在电话那端的抱怨炫耀唠叨一切的一切。

    白衬衣，蓬松的头发，谈吐举止，运动场上帅气的身姿，还有独一无二的好声音。

    那个时候他就是学校里最耀眼的一颗星星，很多很多人的目光都追逐着他的身影，她、伍媚、朱锦媛都是他的追随者。

    他在台上唱歌的时候，伍媚总是打扮的花枝招展捧着一束花冲到台上去，朱锦媛也要赌气上去，两捧大大的花束会被他放在一旁，再有别的女孩子上去，他依旧是要把花放在一旁接着唱他的歌，然后把目光有意无意的投向她。

    他们通电话的时候他会有意无意的问：“白小年，你怎么不上台给我送花？”

    “温如海你可以真是好贪心，那么多人送花你还不满足么？”

    她觉得她才不要惯着他。

    其实不用她惯，他早就被一波又一波的女人惯坏了，反正永远有人要追随他的。

    以至于他们在一起之后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从来没有断过。

    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怪过温如海，因为他实在太出众，出去遛个弯都有女人主动要电话，这也不是他的错。

    真正伤她的是他的不辞而别。

    “小年，你在听我说么？”

    “我在听的，我回去听你解释。”

    温如海的声音把白小年的思绪拉回来，解释当然要听的，他对于她而言总是跟旁人不同的。

    “小年，外面太冷了。要不回去再给人家回过去。”

    因为接电话两人已经在雪地里站了一会，李怀远握住白小年没有拿电话的手，已经冻的冰凉。

    “你那边下雪了，很冷对不对？你先回酒店我们再聊，你身边说话的是谁？”

    李怀远那句话说的好亲近，温如海也听的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