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西街的冷烫面馆，是他从前很喜欢去的地方，也因如此，她打工时就偷偷选择在了那里，为的是了解他的口味喜好。
全木质的门面，考究又有些复古风的装修，初静念站在面馆前，那一年的记忆又涌现了上来。
没想到他会约在这里。
自从离开这里后，她再也没有来过。
推门进去，里面的风格、陈设都没变，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欢迎光临。”一个年轻的服务员拿着空托盘对她礼貌行礼，“请问一个人吗？”
“我约了人。”她说。
“这里。”早已经到了的顾丰朝她招手。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他在的地方，所以其实刚刚在她进门时就已经看到了他。
服务员把她领到顾丰那桌前，然后给她一个菜单就退下。
“说好的请你吃饭，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好，这里是我以前经常来的一家店，不是什么昂贵的地方，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顾丰说。
“挺好的。”她翻着菜单，看着上面熟悉的碗碟，她的嘴角扬上一抹笑。
“这家店只有面，冷面、热面、汤面、干面都有，算是这里的特色。看想吃什么，味道都不错。”顾丰说。
“你点了吗？”她没有抬头。
“我点过了。”他说。
她招来服务员，“柠檬冷面加一杯温柠檬水。谢谢。”
点完单，她看着他，“你来了很久了？”
“没有，我也是刚到。你来得很准时。”他说。
她知道，他是十分钟前到的，她一直在斜对面的咖啡馆看着时间，为的就是不希望自己太早到，但又不想因不可控因素让他等。所以，她是在约定的时间上，前一分钟，走进这里。
前面的一面墙吸引了她的注意，上面贴满了照片，每个人都穿着有这里标志的围裙，年纪不等，身高不等，男女不等。
顾丰回过头，“这是员工墙，老板念旧，从第一年开始，在这里打过工的，都会留下一张照片贴在这里。”他回头，看着她说，“这里已经快三十年了。”
“你很喜欢这里？”她问。
他轻轻点头。
“为什么？”她又问，“因为念旧？”和老板一样。
“可能是吧？”他环顾四周，并不新的桌椅，微微泛黄的墙壁，只有地板、窗户和玻璃桌面被擦得洁亮如新，简单的布局，却觉不失温馨，“就是…有种感情……”
感情……是说和“她”的吗？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服务员将做好的面端了上来。
“谢谢。”
“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服务员小妹妹总是在盯着她看，可能是被她抓到了不好意思，放下碗后一溜烟地跑了。
她笑着摇摇头，不知道是做什么，她脸上有东西吗？看了眼对面的顾丰，没有异常，应该没有什么东西吧？她摸摸自己的脸。
“怎么了？”顾丰见她的举动。
她放下手，冲他摇头，“没什么。”
过了一会她终于知道，不是她脸上有东西，而是有人认出了她这张脸。
“大厨附送。”刚刚的服务员小妹又过来，端来一碗汤放在桌子上，带着一脸笑。
她熟稔地看向厨房方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胖脸，很快便回到了那扇小门的帘后。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顾丰从她点餐时就发现她似乎很熟悉这里，点的面是一般老面店不会有的，柠檬冷面在菜单中的位置也偏后，而她刚刚翻看菜单时并没有翻到后面。
“我在这里打过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这么巧？”他意外，说，“什么时候？”
“大三的时候吧。”她看着那碗青菜肉片汤，记忆回到五年前——
暑假，结束大二即将大三的时期。
她一直有打工补贴家用，开学时利用课余时间给孩子当家教，放假时她就会找一份短期工作。
偶然间在离学校几条街的地方见到他，她就鬼使神差地跟在后面，进了一家面店。
“欢迎光临。”服务员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也许是做贼心虚怕被发现，她当时看向服务员的眼神一定是惊恐的，因为她看到服务员看着她愣了一下。
虽然她什么东西都没偷，但却如同偷了什么一般坐到角落的一桌，连服务员问她吃什么她答的都小心翼翼。
当时那个服务员应该觉得她很奇怪吧？
她看他点餐时的娴熟，像是常来这里。她默默低头吃着面，第一口，就被嘴里鲜美的味道惊艳到，明白他为什么会常来了。之后她吃着面条，时不时看看他的位置，他们中间隔着三桌，还有中间大门前的过道，可以说是一个东一个西，她坐在这一边的最角落。
忽然间她后悔进来这里，他们的距离和她这没有多少阳光的位置，让她感觉到了卑微。
她忽然想到以前新闻报道里的那些跟踪狂。巧合，他们是巧合而已，她不是故意跟着他，她没有其他想法。她不断这样对自己说，挺胸抬头，让自己不再那么像一个“贼”。
她低头琢磨这里的菜单，逼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可实际心思却早已不受控地飘到那头的那个人身上。
她天人交战着吃完了面，他起身要离开，她挺胸抬头，看着他走到大门处，忽然在意，这是他们现在的最近距离，他会不会看到她？
既拒绝又期待地想着，然后——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对于不在意的人，哪怕只有几步的距离，他也看不见。
一抹自嘲浮现心头。
她离开前，看到面店老板正好在贴招聘广告。
她要打工，这里要员工，为什么不？
她理直气壮地去揭下了招聘广告，来到这里打工。
这里的老板很好，但大厨有点凶。因为后厨帮忙的人走了，她临时在后厨帮忙，手脚不麻利，打碎盘子是常事，经常被大厨批评，也许是觉得小姑娘做杂活靠不住，大厨对她很是嫌弃。
等招到新人来，她却不愿意去前面端盘子，一是她不服气，她不认为自己做不好，二是这段时间她发现顾丰经常会带着“她”来，她不想那两人在一起时接触。她和大厨打包票，如果做不好，坚持不下来，她的工资全部都给他。
整个暑假，她坚持下来了，也越做越麻利，倒垃圾，削土豆，大夏天几个小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洗着碗，大厨对她改观，甚至是赞赏。
“尝尝。”大厨把一碗青菜汤摆在她面前，是用剩下的菜做的，厨房只用新鲜材料，剩下的就会成为他们的加餐菜。
大厨的手艺非常好，几根青菜，几片薄肉就能做出一碗鲜美的汤来，也是这里的菜中她最喜欢的。每当忙到比较晚时，她都会在案板上看到这样一碗汤，那个时候她才会觉得，那个胖胖又凶的大厨其实人很好。
不知道是因为对自己付出而得到的成果太过于珍视，还是因为他会经常来这里的缘故，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她没有再接过家教的活，而是每晚都会来这里打晚工，在后厨帮忙，周末就白天来，如果后厨忙不过来她还会忙到晚上。
就这样，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一边打着工，一边在他来的时候偷偷从小门里看出去，多数他是一个人来的，但偶尔会有“她”的身影。
忙碌又安静的岁月，直到那天，打破了——他喝醉，吻了“她”。
她总是在想，她为什么要那个时候跑到小门去看呢？他们本来就是情侣，会接吻不是很正常吗？她又为什么要这么难受？
每当这样想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很可笑，却又无法避免这种可笑的心态。
她高估了自己的控制能力，低估了他在她心里的影响力。
每当望向小门，她就会想到那天；每当看到那张桌子，她也会想到那天。
那个画面……似乎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不想留在这里了。
大四，即将要去实习，像是找到一个极佳的借口，她提出了辞职，并离开了这里，再也没有来过，像个逃兵一样。
“以前我常来这里，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顾丰回想，大三他们早就认识了，如果见到不可能不记得。
“我在后厨，你怎么可能见到。”就算在前厅，如果不是站在你面前，你也看不见我……
“后厨？女孩子很少会去应聘后厨的工作。”顾丰意外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怎么肯去后厨吃那种苦？
“我就是那个很少之一。”她没有正面回答，总不能跟他说是因为他？
“别看小念是个女孩子，吃苦耐劳，样样肯干呢。”留着两撇胡子的老板，端着一碟小菜放下，“两位熟客，一道大厨送的，另一道就由我送了。”
顾丰看着那碟小菜，是酸黄瓜，他最爱吃的，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谢谢。”顾丰跟老板道谢，他知道这是特意给他留的。
“客气什么，一碟小菜。”老板说完看向初静念，“小念漂亮了，和以前的小姑娘完全不同了。”
“老板也更加年轻了。”她仰头笑着看着老板的脸说。
“行了，少拍马屁。”老板瞪她一眼，但胡子因为嘴角的幅度微微翘起，泄露了被拍马屁开心的心，“你们慢慢吃。”老板说完便离开。
看着老板的背影，不过几年的时间老板却老了很多，身体发福了，走路没有以前那么稳健，脸的上的皱纹多了不少，只有那两撇小胡子没有变化，短短翘翘的。
忽然她有点愧疚，明明在一个地方，她却因为自己的私人原因，这么多年没有再来过这里看过他们。
“怎么了？”顾丰看她突然间低落的情绪。
“没什么。”她摇头。
很多话，现在她都不能和他说。她低着头，不想让他从她眼里看到更多的情绪。会有能说的那一天吗？也许，在她能放弃他的那天，她就都能说了吧？
“尝尝。”顾丰把那碟小菜推到她面前，“味道和外面的不一样。”
她夹起来一块酸黄瓜放入嘴里，清脆的口感，酸酸甜甜的味道充满口腔，刺激味蕾，还有一股黄瓜的清香。
“好吃。”她夸赞。
“对了，你以前在这里工作，应该吃过了。”顾丰忽然想起来这个事。
“吃得不多，而且那个时候很忙，吃东西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没有太多时间去品尝它的味道。”她说。又夹起来吃了一块。
“那个时候你很缺钱？”顾丰觉得这个话有点冒犯，又解释，“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可以不说。”
顾丰回想，那时的她的确和其他女生不一样，一群人为了晚会去采购东西，顺道买点生活用品很正常，来的女生更是一人买了一条裙子，回去的时候只有她手里的东西是最少的，除了采购用品，其他的她什么也没有买。
初静念想了想，戳着碗里的柠檬片，说：“我手头其实并不缺钱，只是……想少花钱。”
那个时候的她想为母亲减轻负担，也想锻炼自己。
“想为家里减轻负担，同时锻炼自己？”顾丰说。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他说的居然分毫不差？
看到她的眼神就知道他说对了，顾丰一笑，“以前我也这样过。”
她知道那个时候他有打过工，但没想到原因居然和她一样。
番外：
“大厨！……老板！”年轻的服务员小妹提溜着托盘小跑进厨房，看到老板也在，顺道叫了一嘴。
“干什么？咋咋呼呼的！”圆脸大厨从摆盘中抬起头，看了眼在他厨房横冲直撞过来的人，训了一句。
“刚刚我看到照片墙上的那个人了。就是……哪个你经常挂在嘴边拿来训我的那个！”服务员小妹话到嘴边卡壳，急得踮踮脚，忽然拿着托盘和另一只手一拍。
“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好激动的？”圆脸大厨摆盘完毕，又开始动手做一道。
“这不是来这里这么久没见过照片墙上的熟面孔嘛。”服务员小妹抱着托盘，“而且她现在的感觉和照片墙的样子完全不同了，漂亮，有气质，还有一个这么帅的男朋友。”一脸羡慕。
“别瞎说，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做梦。”老板白了一眼，“还不去多做点事？”拿起大厨做好的往她托盘里一放。
“哪瞎说了？”服务员小妹稳稳接住，平衡托盘，“我看那眼神就知道，她一定喜欢那男的！”
大厨另一道也做好，放了托盘，就把人给赶了出去。
服务员小妹小心端着，叫：“别推别推，我走我走。这门怎么这么小呢……”临走还不忘抱怨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