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吃晚餐的时间，这个晚餐吃的格外的早，原因是顾丰爸爸把航班时间调到了晚上六点。
“不错呀，都上九十分了。”顾丰妈妈拿着星月的卷子，上面是顾丰的打分。
“那是，谁叫我这么聪明。”星月高仰着小下巴，得意地说。
顾丰说：“不错，今天突飞猛进，而且连解题思路都变了。”看着星月那得意的小表情，“不过不能太骄傲。”顾丰给星月倒了杯饮料，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我哪里骄傲了？聪明……还不让人说。”说到这里时星月的眼睛偷瞟了一下坐在对角的初静念。
初静念就当没听到一样，继续给奶奶和其他人倒饮料。
“不对吧。”顾丰妈妈盯着那张卷子，突然说，“我怎么记得今天下午我是看到小念辅导你，这才一下子突飞猛进了。难道不是人家的功劳？”
星月一瞬不瞬地看着前面的桌子，一句反驳也没有。
知女莫若母，看星月这反应，算是默认了，“还不快谢谢人家。”顾丰妈妈说。
星月瞥了一眼她，却迟迟没有开口，时间越久，她母亲的雷霆之声就越大，星月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初静念似乎看懂了这个丫头为什么不说话，却一直斜眼看她——这丫头在等她出来打圆场。
眉头轻轻一挑，这小丫头心思还挺深？
“阿姨。”初静念开口了，然后她就看到星月那小丫头的小嘴向上微微勾起，“算了。”那轻笑的小嘴，瞬间垮了下来，抬眼瞪着她。
“算了什么算了，多大个人了，越来越没礼貌了！”顾丰妈妈眼露厉色，语气里的严肃比刚才更甚，“胡星……”
“谢谢静念姐姐。”星月在她母亲叫出自己全名之前，以从未有过的乖巧姿态，向她道谢。
初静念迎着那貌似乖巧的眼神，面带笑容说了句：“不客气。”
“下次要是我还见到你这样，你看我怎么收拾你。”顾丰妈妈小声警告一下，便没在这么多人面前继续再说。
“快尝尝，这可是小念亲自下厨做的你最爱吃的红烧鸡翅。”顾丰妈妈转头冲顾丰说。
她看向顾丰，他有一丝走神，但很快就恢复，如果不是她一直在关注他，也许都不会发现这一丝的走神。
听了妈的话，顾丰夹了一块鸡翅咬了一口，“嗯，好吃。”他说。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他的评价，但她心里还是开心了一下。
顾丰夹了一块鸡翅给奶奶尝尝，“奶奶，试试。”
奶奶牙口不好，勉强地咬下一块肉，瘪着嘴，咀嚼，然后点点头道：“做的好，好吃。”
“奶奶这个煮得烂一点。”她拿着之前特意给奶奶做的一份放在奶奶那，这一份去掉了骨头，煮得更久一点，颜色也更加清淡一些。
“我这都吃坏了。”奶奶指着碗里刚刚咬过的。
“没事，这个我吃。”她夹到自己碗里，然后把清淡的那一份夹到奶奶碗里，“尝尝？”
顾丰和其他人都没想到她会这么细心，顾丰妈妈虽然把菜都煮的久一点，但这个鸡翅因为是她学着做给顾丰的，顾丰妈妈也就没有按老人的牙口做，没想到她居然想到了，在顾丰妈妈不知道的时候还留了奶奶单独吃的那份。
“小念很细心啊。”顾丰爸爸说到。
“是啊，比我们都细心呢。”顾丰妈妈难得的附和前夫的话。
“小念平常工作……应该很忙吧？”
她不知道顾丰爸爸怎么会突然说这个？她点点头，“……还行。”
“投资行业，怎么会还行，你们做分析师的周末有空？”顾丰爸爸问。
她不知道顾丰爸爸问这个做什么，但她明显的感觉出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扯扯嘴角，没有回答。
“小丰平常也忙，小念呢……应该推掉了不少，今天才会一天都在这。”顾丰爸爸一针见血，让她嘴角微僵，然后顾丰爸爸看向奶奶，“明天开始，妈就住我那吧。”话锋一转，询问句却没有询问的语气。
“什么就住你那？我又不是没地方住。”奶奶一口回绝，低头吃着静念夹的菜。
“妈。”顾丰爸爸加重语气，“您一个人住这我不放心。”
“呵，我不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奶奶笑一声，斜了一眼儿子。
“那怎么能一样呢，现在您年纪大了，再一个人住多危险？”
“我哪里一个人住？我不是住小丰这了吗？而且这不是还有小关？”奶奶说。
“妈，他要工作。小念再好，也不可能一直照顾您。平常就一个外人在这，那怎么能行？你看这不就出事了？”
“你这人说话，能不要这么难听吗？”顾丰妈妈听不下去，打断他道，又看了看和自己关系要好，特意请来照顾奶奶的关姨。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没见过新闻上那些虐待老人孩子的保姆、护工，家里没个人在，谁能说得准？就因为是你朋友就百分百相信，你不要这么幼稚好吧？就是因为这样才要堤防那些防不胜防的事。谁知道哪天……”
啪！一双筷子重重落在桌面上。
“小关是请来照顾我的，和你没关系，她人怎么样我自己知道就行。”奶奶打断要插话的儿子，继续道，“我人还没老糊涂，不至于让人欺负还不吭声，这不劳你操心。而且，我看人还是有点准头的，不然我这么大把年纪，也就白活了！”
“准什么准，爸还不是跟人跑了。”顾丰爸爸低声嘀咕。
“你说什么？”奶奶一下拔高的声音吓到其他人。
她第一次看到奶奶生气，原来一直微微带笑的脸不复存在，满是褶皱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原来是一直带着弯弯笑意的眼睛现在也大睁着，浑浊的眼，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威严。
“不是吗？”顾丰爸爸的声音也拔高了起来，“人都已经死了，您还留在那里做什么？难道留在那里他还会回来吗？
“这么多年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还在惦记着那个当年抛弃我们的人，您一直住在老宅子不肯搬出来，不就是忘不了他？他都可以和别人跑了，您守着个破房子有什么用？”
“爸，够了。”顾丰沉声说。
“你闭嘴！”正在气头上的顾城，逮着机会指着顾丰厚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爸？今天不是我打电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奶奶出院的事情？”顾城看向其他人，“你们倒是成了一家人。”一声冷笑，“好啊，我成了个外人呗？”
“吵够了没有？”奶奶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爸，那个时候你也成年了，也有了小丰，但不上抛弃你，他就是抛弃了我而已。至于住哪，那是我的事情。虽然那是个破房子，但也是我和你爸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那个家有我的一半，我住我家，怎么了？没碍着你们吧？”
“您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您中的忘了他，好，我爸，如果您真的忘了我爸，我们把房子卖了，您不喜欢住我那，可以，用卖房子的钱再给个房子，还是您的。”顾城话没说完。
嘭！奶奶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上面的筷子都掉了下来。
“我的事请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奶奶气得站起来，指着自己的儿子。
顾城没想到母亲会这个样子，脸色铁青，嘴抿成一条直线。
“奶奶……”她起身扶着奶奶的手。
“妈……”顾丰妈妈也起身搀扶，“您消消气，顾城也是为您好，只是不太会说话……”
“你也别说了。”奶奶对着顾丰妈妈说，然后挣开她们两的手，“我知道你们都想劝我，软的不行来硬的。但我告诉你们，谁要是敢私自把房子给卖了，你们就都给我滚蛋！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妈，您这又是何必，只是一个房子……”
“只是一个房子？”奶奶浑浊的老眼注视着顾城，忽然语气一松，“是啊，只是一个房子。你一个离婚的，怎么会懂。”
奶奶说完，便离开座位，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顾城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苍白，顾丰妈妈脸色也一样不好看，唯独只有顾丰的样子还算平静，但这种平静却让她有点担心。
这顿饭早早开始，也早早散了，一桌子精心准备的菜却没人吃几口。
客厅只剩下她和顾丰两人收拾，顾丰爸爸和韩吉在奶奶进房间后就走了，顾丰妈妈也没吃几口带着星月回去了。
“你也回去吧，今天麻烦你了。”顾丰对她说。
“没事，我帮你收拾完。等会，我再进去给奶奶送点饭菜。”她看向他，一笑，“我是个外人，奶奶总不会为难我，比你去送奶奶吃的成功率更高。”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然后低着头，久久，他说了一句：“……谢谢。”
“没关系，我们…是朋友嘛。”朋友那两个字她说的很低，一个是怕被刚出去扔厨余的关姨听到，一个是怕房间里的奶奶听到，再一个，可能是她不太确定这个称呼吧，毕竟从前他们的往来可以说只比陌生人好一点，现在却因为她有私心的接近，说他们是朋友，也不知道他认不认可。
她看着他的侧脸，没有看到他明确反应，她知道，这算是他默认了。
她端着刚热过的饭菜，一点点打开奶奶的房门，从缝隙看到里面灯的还没有关，说明奶奶没有睡，她便放心地推门进去。
“奶奶~”她轻声叫着。
奶奶坐在床边，地上放着被打开的箱子，这个箱子是今天从医院拿回来的，里面是空的，应该是顾丰他们今天已经整理好，把衣服都放进了衣柜。她走进一看，旁边的衣柜也是开的，里面放好的就是奶奶的衣服，不过现在有被翻乱的痕迹。
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奶奶撇了一眼她，“你来干什么？要是来做说客的，我就不喜欢你了。”奶奶撇撇嘴。
她一笑，把东西搁在一旁的书桌上，她坐到奶奶身旁去。
“那我肯定不会做让奶奶不喜欢我的事。”
奶奶斜着眼看她那讨好的样儿。
“奶奶您在做什么？”她看向奶奶的手，发现她手里拿着一张黑白色的旧照片，上面是两个依偎着彼此笑得灿烂的年轻人，“这是……”
“我那个老头子。”奶奶抚摸着上面那张年轻的容颜，“那个时候我们多好啊，还说以后老了要成为对方的拐杖。”奶奶褶皱的脸露出温暖的笑，“也不知道他老了，是个什么样子？”
“奶奶……”她轻轻抚着奶奶的手臂，她越过那张照片，仿佛看到那曾经充满朝气又幸福的两人。
“您恨过爷爷吗？”不知怎的，她就问出了这句话
“恨过。”奶奶缓缓说，“……当然恨过。”
初静念又问：“那为什么……您还怎么忘不掉？”
奶奶笑着，露出仅剩的几颗牙，说：“因为太喜欢了呗，所以就恨到忘不掉了。”
这个时候，初静念才发现，奶奶平时一脸的笑容，原来也是一种伪装。她好像能明白哪种感觉，恨到忘不掉，但……恨，只有得到过的人才能有的吧？连得到都没有过的人，好像连恨，都不配有。
奶奶看了一会，便把照片收到一件衣服的里衬里，然后戴上眼睛，拿上针线，仔仔细细开始缝补。
她看了眼要凉的饭菜，“奶奶。”她叫道，“要不我来帮您缝吧？”
奶奶斜着抬眼，从眼镜边沿的缝隙中看着她：“你会缝？”
她点点头。
本以为奶奶会给她试试，结果却听到小孩般的一句话，“不给。”奶奶说完便又低头继续手里的活。
“奶奶~~”她噘着嘴叫。
奶奶：“……”
她很无奈，然后看着奶奶宝贝似的缝着的口袋，“我要让顾丰让您多住一段时间，让您回不去老宅。”
刷！一把眼神之刀插来。浑浊的眼睛在这黄色的灯光下倒是格外犀利。老宅在奶奶这是禁忌，经过今天她不是不知道，虽然她有斟酌，但她还是有些忐忑地看着奶奶，生怕自己刚刚踩雷，惹奶奶生气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奶奶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摘下眼镜，“你是要我吃那个吧？”奶奶瞅瞅桌上的碗碟，“吃可以，但这个。”指手里的宝贝衣服，“不能给你。”奶奶说完就宝贝地把衣服放在枕头上。
她立马起身去把东西端过来。
“好吃吗？”看着奶奶吃了一口，她问。
“嗯，可以。”奶奶说，又加了一句，“比中午的好吃。”
看着奶奶吃得香，她也开心起来。奶奶又大口吃了一块土豆，说：“这是谁做的？”
“我做的，好吃？”她问奶奶。
“不错。”奶奶边吃边点头，嘴里还不忘称赞。
“这个呢？”她指指菜里面的洋葱问。
“这个也好吃，也是你做的？”
她摇摇头，“这是阿姨做的。”
奶奶夹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现在别跟我提他们。”瘪着嘴，奶奶继续吃着软烂的土豆，因为抄洋葱和其他菜放在一个盘子里，现在奶奶都不再吃洋葱盘子里的东西了。
“今天阿姨可是跟我夸您了。”她观察着奶奶的脸色，感觉也没有那么严肃，便继续说道，“说您是她这辈子都没想过会遇到的好婆婆。”
“哼，嘴这么甜。”含着土豆，奶奶不清不楚地说。
“是啊，当时我也觉得，阿姨应该当着您的面说才对，和我说真的太可惜了。”
奶奶又斜眼瞪了她一眼。
“可是后来，她说您做的那些事……”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还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事？什么事？”奶奶眉头一皱，“我又没亏待她。怎么，她说我刁难她了？”
她略带严肃的表情，说：“她说您在她坐月子下不了床的时候，亲力亲为，洗衣做饭擦洗身子，全是您。还说当时顾丰爸爸因为工作出差，都不在她身边，全靠奶奶把她和顾丰照顾得那么好，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哼。”奶奶又是一声冷哼，但明显没有刚刚那么抗拒提起他们，但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化。
她看着奶奶又叫道：“奶奶~”
“干什么？”奶奶这回是皱着眉头斜眼看她。
“是土豆好吃，还是洋葱好吃？”她睁大眼睛看着奶奶，等着回答。
“欸你这丫头，挖坑给你奶奶是不是？”奶奶刚开始还认真地看着眼菜，然后反应过来举起拿筷子的手要打她。她假装被打到，“哎呀。”一声，捂着被打的手臂满脸吃痛的样子。
“你越来越坏了。”奶奶不理她，抓正筷子继续吃。
坐正身体，她在奶奶旁边瘪着嘴唇，幽幽地说：“看样子还是洋葱好吃。”
“你没看到这个碗空了呀！”奶奶用筷子指着盛土豆的那个碗，忍不住还敲了两下。
她嘻嘻一笑，奶奶鼓着腮帮子斜眼瞪了她一眼。
奶奶吃完饭后她留在房里陪奶奶说话，奶奶和她说了不少顾丰小时候的事，也说了不少关于爷爷的事。
等奶奶睡着后，她端着东西出来。看着空荡荡有些暗的房子，唯一的光源，是沙发旁留的一盏台灯。
她左右四顾，把碗盘放好，看到阳台上如萤火般光点，忽隐忽灭，她走过去。
“你抽烟？”
顾丰看到她来了，立马把手里的烟掐灭，“奶奶睡了？”
“嗯。”她点头，和他并肩，看着眼前的风景，一丝清风，拂去仅存的那抹氤氲，“也吃过药了。”
“谢谢。”他说完一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不过，可能还会要说很多次。”
“没、事。”她看着他，强调着这两个字。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以前好像没见过。”
“有一段时间了吧。”他轻描淡写地略过。
她看着刚熄灭的烟尾，还有一缕烟香从他身上传来。是因为“她”吗？
“关姨呢？”她问。
“在客房，我让她去休息了。”他说。
“客房装修了吗？这位建筑设计师。”想想他自己那个房间，她就只想皱眉头。
他像是听出了她的意思，说：“我又不是室内设计师。当时优先弄其他房间了，我的就没弄。后来……就忘了。”
“忘了？”她看着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道，“你倒是先优待别人，苛刻自己。”
初夏的夜微凉，天气却很好，眼前的夜景也很好，旁边的人……也很好。
“要不要去喝一杯？”
“我送你回去吧？”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说完互相看着对方，她先开口：“那……是喝一杯，还是送我回去？”
他看着她，过了一会，说：“嗯…先喝一杯，再送你回去？”
她一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