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惯这种吗？”顾丰带着她来到附近的一个大排档。

    “当然。”她点头，跟着他走了进去。

    两人随意点了些东西，然后顾丰要老板拿了一瓶白酒，她则拿了两瓶啤的。

    “你不是胃不好，还喝这么烈的？”她开了一瓶啤酒，先于他倒进了他的杯子里。

    “那都很久以前的事了。”顾丰停下打开酒的动作，放置一旁，看着她给自己倒酒，想起以前那个事，“如果不能喝，就不要喝了，我自己喝就行。”说着便把她倒的那杯一饮而尽，然后还是打开了他手边的那瓶烈酒。

    她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他一口气喝掉了半杯烈性白酒。

    “谁说我不能喝。”她也干掉了自己面前的酒，然后拿过他手里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输他的也喝掉了大半杯。

    一大口酒下去，嗓子火辣辣的，见他看着她，“我叫你出来喝酒的嘛，怎么能输给你。”她瞎编了一个理由，他听到，只是淡淡一笑。

    虽然他们点了些吃的东西，但他却一口都没吃，一直在喝酒，一瓶酒不一会便只剩下了瓶底一点。

    “你怎么了？”她又加了一句，“小心把身体喝坏，到时候奶奶可是会着急的。”提到奶奶，果然他的动作有所迟缓。

    他忽然说：“她以前也喜欢吃这个。”

    她顺着他眼睛看的方向，看到桌上刚刚她点的一盘烤串。

    他继续说：“不过因为要保持身形，所以她每次都只是看着别人说。第一次和她吃饭就是在学校旁这样的小摊上，刚开始我并不知道，只听说她喜欢吃烧烤便带着她去了，结果全程只有我一个人吃，她在旁边看着。”说到这里时，他脸上露出一抹笑，眼里是无限的温柔。

    她静静看着。

    顾丰脸上那抹笑，没多久便消逝了。他仰头喝光手中酒杯里最后一口酒，然后转过头来问她：“你呢，你和你的那个‘他’，怎么样了？”

    “他分手了。”她随口答着。

    顾丰听到，道：“那不是很好？你的机会来了。”

    “是吗？”她喝了一口，让那刺鼻的酒精充斥在嘴里，鼻腔里，然后一口咽下。

    “表白了吗？”他又随口问到，喝了一大口。

    “没有……”她把杯子举在他面前，拉长尾音，说着最后一个字，“了。”

    “没有……了？”顾丰边给她倒酒，边学着她的说话，问，“这是两个意思，还是一个意思？”

    她看着他，故弄玄虚道：“你猜。”

    顾丰捏着酒杯，想了想，“我猜……没有。”

    “为什么？”她好奇地问。

    “一个这么有自尊心、要强，又在感情上这么有原则的你，如果成功了，你今天就不会在我这；如果没成功……”顾丰停顿一下，“你应该……不会做这种没把握的事。”

    如此笃定的语气，像是和她认识熟识多年的人一样。

    顾丰看着她脸上展现出的一抹苦笑，以为那是因为她心里的那个人，但他并不知道那是因为他自己。

    “恭喜你，猜对了。”她向他一举杯，然后一仰，喝尽。

    “这么小气呢，每次都这么点儿。”她嫌弃他倒的酒少，从他手里夺过新开的酒瓶，给自己倒满，然后一仰头，有一口饮尽的架势，但喝到一半却呛起来，放下来了要一饮而尽酒杯。

    顾丰拍拍她的背，“又没人和你抢。你身体要是喝坏了，我可没法和阿姨交代。”他也学着她说话。

    “你可以跑啊，我妈又没见过你。”她又悄声道，“我不会出卖你的。”

    她的话让他一笑，顾丰原本紧绷的神经，松了一点。

    ……

    “今天……谢谢。”酒过三巡，顾丰低着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开玩笑说，怎么又是这句，而是淡淡说：“没事。”

    她又看着他灌了一大口，他的脸有些许红，重重呼出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酒意，迷离的眼找不到聚焦的地方，最后落在她的脸上，微微一笑：“今天让你看笑话了吧。”顾丰连续猛烈的灌酒下去，现在他有些许醉意了。

    她没有回答。

    一开始她有陪着他喝，后来她就没有再喝了，看他的样子今天怕是会喝醉。下午他回来的时候情绪很不对，没有和奶奶说一句话就直径进了房间，她一直很在意。

    “你今天怎么了？”她问。

    “你知道，我爷爷是怎么去世的吗？”顾丰答非所问，他面颊泛红，微笑地看着她。

    她摇头。

    “和别人私奔时，出车祸死的。”顾丰说这句话时，仍然带着淡淡的笑。

    她的眉头微皱，她不敢想象当时奶奶会是什么心情。

    “他抛弃了我们，抛弃了奶奶……可奶奶还是放不下。”

    初静念静静看着他，听着他说。

    “那个时候，我在房里听到外面的争吵声，然后是奶奶的哀求声，求他不要走……苦苦地哀求。”顾丰吸一口气，吐出，“最后……就只剩下奶奶一个人哭的声音……”顾丰忽的一笑，“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就在房间，不过是像个胆小鬼一样，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那个时候的顾丰，因为父母吵得不可开交而把他送到奶奶家住几天，又因为每天震耳欲聋的争吵和砸东西时的破碎声，让当时年纪还小的顾丰留下来心理阴影。所以那个时候，当他又听到这种相似的争吵声后，他习惯性地捂着耳朵，蜷缩在墙角里，默默哭泣。

    “我第一次听到他那么冷漠的声音，就像是变了个人。”顾丰笑着，“如果不是在门缝里看到了人，我还以为那是别人在说话。”说完，笑容逐渐消失殆尽，“那天，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顾丰说起这段往事时，那个称呼，似乎很难说出口。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但这次却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出神地盯着酒杯里，泛出的破碎光斑。

    “你恨他吗？”她轻问。

    顾丰摇头，“我有什么资格……连奶奶都不恨。”

    “奶奶恨的。”她说道，“只是太爱了。”

    顾丰听着她的话，深深望着她。

    她看着他的眼，微微一笑，“你应该是懂的。”

    至少……她懂。

    是，他懂，就是懂，才会格外心疼，又格外地无能为力……

    “也许……不爱，是件好事。”他低语。这段话听在她耳里，却很是苦涩。

    今天顾丰话格外多，喝了酒后，现在更是打开了话匣子，他带着醉意地说：“我爸妈，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他们总吵，一点点小事就能吵到天翻地覆。今天你也见识到吧？”说道这他一笑，“就是那个样，一直吵，一直吵。我就从一开始害怕，到后来麻木。……我那个时候就很好奇，为什么他们一见面就吵，在一起安静地待不了两分钟，但又不离婚呢？”

    “为了孩子……”她立马回答他的话。

    顾丰嘴角带笑，点头道：“是。所以……我就要他们离婚了。”他转头看向她，“在我大一点，懂了以后，我就让这个本就貌合神离的家……散了。”

    她很想抚摸一下他那满是悲伤的眼，可她只能静静看着，和他保持着距离，克制着动作。

    “但至少他们都还在……”她轻语，想给他慰藉，也透露着她的一丝悲伤。

    两道极其相似的眼互相看着彼此，仿佛好像能从这相似的眼眸里能得到一些慰藉。

    她最先低下了头，逃开了他凝望的目光。

    “我爸去世的时候，就跟天塌了一样。”她吸了一下鼻子，抬头仰望那高不可及的天，“对我们家也的确是天塌了。”

    “我之前不是怕黑嘛，你知道的。”她静静诉说，“是因为有一天我在家，被关了整整一个晚上，门还坏了，又停电。那天晚上又是下雨又是打雷，别提多吓人了。”她露出一笑，淡淡的，“然后我爸的死讯……也是在那天晚上。”

    耳边嘈杂的声音，没有影响两人这片安静的小天地。

    长久的沉默，无人打破。这次换他静静看着。她微低着头，始终没有让自己留下一滴眼泪来。

    她抬起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后，抬眼便是璀璨，面带着笑容，一如往常。

    “所以啊，你以后要是看到我站在黑黑的地方发呆，记得像上次那样，拉我一把。”

    听她这样说，顾丰才想起来那次在医院长廊里看到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你不是不怕黑了吗？”顾丰想起那次在露台的晚上，“上次在医院为什么……”说到这里时，他突然停了下来，意识到那天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医院。

    “可能是上次的天气和那天早上太像了吧。”她带着笑容，毫不在意，“所以有点……没反应过来。”

    “……抱歉。”他道歉。

    “嗯，接受了。”她爽快接受。

    这熟悉的对话，和她那熟悉的微笑。他也淡然一笑。

    悲伤的气氛，在两人这一笑间散开了些许。

    本是因为顾丰心情不好才来喝酒的两人，变成她一个人在狂喝，原本的节制烟消云散，剩下的酒不管白的黄的都被她给喝了，然后还叫老板再拿两瓶过来。

    “别喝了。”顾丰夺下她手里的瓶子。

    “为什么别喝了？”有些喝醉的初静念眉头一皱，把酒又从他手里夺了过来，细细碎碎地念叨，“不喝了……不喝了难道让你喝？我也有烦恼的事好不好！你有喜欢的人，我也有喜欢的人呀。而且那个人还对我那么好……”说道这里一停顿，突然对着他，拔高音量，“可他就是不喜欢我！你说为什么呀？”初静念拉着他的手，然后回答般的指着他，“中央空调！……特别讨厌！”

    也有些喝醉的顾丰叹着气，看着她：“那他不是对谁都这样，你还喜欢干嘛？”

    “谁说他对谁都这样？他只是人比较好而已。”初静念反驳，然后回忆着，“而且……他对他女朋友不一样。”凑近他，“更好。”

    顾丰点点头，看了桌上的菜，难得地吃了一筷子，放下筷子去拿酒杯，刚碰到，杯子就被人从他手里抽走了。

    “那是我的。”顾丰叹气着说。

    顾丰看着她一口喝完，然后杯子递给他。无奈他又倒了一杯，这回放在另一边，让她拿不到。

    不久后，这桌就有两个酒鬼，互相吐露着心声，然后互相抢酒喝。

    趴在桌子上的顾丰，一只手撑着头，面色比之前更红。那边的初静念几乎是用同样的姿势撑着头在看着他，面颊红润，如被红酒沁染过一般，颜色不比顾丰浅。

    “你知道吗？今…今天，我今天去找她了……”顾丰说话开始有点断断续续，说道一半，忽然笑起来，“她换号码了……而且连房子都换了。”像是多么好笑的事情，让他笑得停不下来，捂着被酒熏红的脸，“我今天……居然还去找她。”

    顾丰呼出一口浓重的酒气，笑容忽然而止，“为什么她可以走得这么决绝？”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询问，之前的笑容变成了愁容，深深锁在了他的眉间，低语着，“我原本不相信爱情的……是她……让我决定选择相信。……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决绝地离开，从我面前…就这样消失……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

    一只手的食指，按上了他皱在一起的眉，顾丰抬眼看向这只手的主人，画面如同静止般。

    然后这只手猛地一用力，把他的头往后面顶，顶着他的头向后仰去，因为手没有那么长，然后滑下来。

    滑下来的手顺势一拍桌子，“我也不相信啊！”初静念气愤地说，“当初就是因为不相信，我才错过了……不然怎么会让别人有机可乘！”瘪着嘴，喃喃道，“你说人的感情那么脆弱，为什么我还没有忘呢？”

    “是啊，为什么你还没有忘……她却可以走得那么快？……”

    两个垂头丧气的人，各说各话，相互抱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