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之前还阳光正好的天，突然就下起了雨。人们都到屋里面来，本来宽敞的别墅也开始显得吵闹。

    也不知道江义叫了多少人来？初静念看着里前的人头，头就有点疼，加上大部分都是女生，嬉嬉笑笑，好似有讲不完的话。

    要说热闹？她觉得吵闹。

    就比如她面前的那三位，个个都是抹胸短裙，颜色一个比一个艳丽。从头上的发饰，到脚上的高跟，没有一样不是名牌，妆容也没有一个不是精致到头发丝，却从不向周围张望。

    这样的人，她见过很多，以前是在学校，现在是在各种社交宴会上。特别是这几年她出席的宴会增多后，她几乎能在第一眼就认出“她们是冲着固定的人来的”，因为只有明确的目的性，她们才不用像自己那样东张西望，搜寻尽可能的潜在客户。

    这样的人还是一个特点，那就是吵闹。那三个就是如此，从进来后就一直说个没完，好似都在夸赞别人的东西很好看，但其实却是在找话头往更好的自己身上引。

    这种攀比话术听多了，很腻。

    那三人忽然因为一条消息停止了互相攀比，也让正打算离开换个人少一点地方呆着的初静念，止了已经迈开的步子。

    “这个是芭蕾女神？那个杨……杨什么来着？”

    “杨华晔！你看旁边这个不是顾丰吗？那这个肯定是啊！”

    “对对对，是这个名字。哎不是听说他们已经分手了吗？这不会是以前的吧？这是哪来的照片啊？”

    “这就是上个星期的，我朋友无意中拍到的，听说要进去这个宴会还挺难呢。”

    “当初他们俩在学校，别提多少人羡慕了，我还嗑过他们，是cp粉呢！真是俊男美女！后来知道他们分手时我还难过了好一下。毕竟那么多年了，初恋，还是异地，多不容易啊~这要是复合了，我又能继续嗑了！”

    有了共同话题的女人，瞬间没有了之前那参杂着火药味的攀比，还熟络地聊起天来。

    复合……

    宴会……

    她的脚步调转了个向，当她走近时，那有些熟悉的照片在她面前一闪而过。

    那个拿着手机的女人看到了她。她从那垂下来的的手机屏幕上抬起眼，“不好意思，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她适宜地勾起嘴角，刚刚听到她们说的话，她猜测是同校，“我也是南大的。”说明自己的身份，拉近距离。

    “哦？你也是啊？”

    “是啊。刚刚那是顾丰和……？”她佯装想不起来的样子。

    “芭蕾女神！杨华晔！”

    “对，是这个名字。”她努力维持笑容。

    “你是不是也是他们的cp粉？你看……”

    适宜的微笑，共同的话题，这套流程她很熟悉，果然，她很快地，便得到了她想要看到的信息——一张照片。

    她看到了那张照片上是顾丰，露着半边侧脸，一身黑入暗夜，却隐隐闪着明星般色泽的黑色西服，合身地贴服在他身上。而在他的侧，是一个一袭白裙的女人，在灯光下那一身白，好似皎月一般柔和而夺目。

    她都不知道，自己那条白裙在这样的灯光下原来如此耀眼，耀眼到连穿着的人都美到那么不真实。

    这真的是她自己吗？那翩舞在舞池中央，只能看到背影的女人。如果不是她自己真的去了，而正搂着这个女人的人是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的脸，也许连她自己都不太确信这会是自己。

    手机被人拿走，她的思绪从那天晚上被拉了回来。

    “你没有同学群吗？这张照片已经在各个群里传疯了。”

    听到这话，她拿出手机，搜寻那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的群。

    从前为了能得到他的消息，各种群和和论坛她都加过、看过，但自从大学毕业后，他在这些地方几乎销声就匿迹了，她也没再刻意去看过。后来，她只在每年参加同学会过后会点开那些群，搜索着一些关于他的关键词，看看有什么新消息。

    从前看到他的信息，那个人的名字必定会一起出现。没想到这一次翻出来看到和他一起的，竟会是自己。

    但可笑的是……名字却还是那个人的。

    【这个女生是我们学校的芭蕾女神吗？】

    【看着很像啊。】

    【肯定是。】

    【不是说分手了吗？】

    【谁敢说我的男神女神分手，我跟谁急！！！】

    【应该是复合了吧？】

    【难道之前分手的传闻是谣言？】

    【不对呀，我前几天还听人说杨在国外呢，这个人不是她吧？】

    【怎么不是？这身段，有谁能比得上？这种裙子，还有谁能驾驭得了？而且还和我男神在一起，谁还有这待遇？你们谁还见过我男神和其他女人在一起这么亲密过？这肯定就是我女神没错啦！】

    【哎哟，又男神又女神的，你干脆把他们俩供起来算了。】

    【别说，这么一看，这衣着和身材，的确和杨挺像。】

    【顾丰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我见过，毕业那年我女神过生日，她不是要出国吗，我们都去欢送她，宴会上顾丰穿的就是这件。我记得听别人说，这衣服还是女神亲自挑的呢。】

    初静念有些静静看着一行一行跳动的文字，有些呆愣，又或者说……是麻木。

    从前每每看到关于他的消息，对他的感觉似乎就越发确定，同时也越发觉得心口的位置酸涩，和……疼。

    这次也不例外。

    但不知道为什么，是疼到麻木了吗？还是说，她已经不再意外看到他和“她”绑在一起的消息？

    是啊，他从来就不会和自己有关系。

    看到群里那些人指着自己的照片在说“她”时，她恍然想到当时他看到自己穿那条白裙时呆愣的表情：原来是看到了“她”的影子啊。

    自己和“她”像吗？她在心里低嘲。

    她还说呢，那天为什么感觉他的眼神有点奇怪，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原来并不是错觉啊。

    真是有点可笑，在他家人面前她是“她”的替身，在工作面前她是“她”的身份。现在，好像不管在哪，她都成了“她”的一个影子。

    “她”真是无处不在。

    她转身，一抬头，又看到了他。

    她开始有点讨厌这种一眼便能从人群中找到他的能力了。看着他的身影，她的胸口好像有一口气出不来，也咽不下。

    她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初静念转身后，不远处本来还和人有说有笑的汤雅投过来眼神，看了看那边三个刚刚和静念说话的女人，那三个女人还时不时地看向顾丰的方向。

    汤雅一看就知道，那是三个八卦的女人。

    看了眼闺蜜消失的方向，想想她瞥见的那一抹神情。汤雅收了自己这边的“热聊”，嘴边拾起一抹“亲切”的笑，朝着那三个八卦是女人，走了过去……

    ……

    初静念从屋里横穿，绕到房子后面。

    这栋房子后，有一处推拉门，推拉门半开着，她走过去轻轻拉开，眼前一下子开阔起来。

    外面的雨还在下，但已经逐渐小了下来，只微微细雨洋洋洒洒。

    因为十几岁时那个改变她家的雷雨夜，让她开始讨厌下雨，但每当听到雨势渐小时，又会让她原本不好的心情逐渐好起来。

    就像这一刻，屋檐上，雨滴沿着边缘垂落，没入绿茵草坪，那散碎而没有节奏的声音，轻拂着她刚刚有些憋闷难受的心。那湿润又和着泥土的气息，缓缓侵入她的鼻子，让她透出一口气来。

    看着外面的雨，她轻轻伸出手去接住。夏天的雨水和冬天不一样，不会冰冷刺骨，反而清凉怡人——

    “静念，快来，要开始了。”

    学校的芭蕾女神今天生日，因为上个星期芭蕾舞赛杨得了奖，这次生日，社团就为她办了个生日会。

    杨的仰慕者众多，是学校的“芭蕾舞女神”嘛，所以这个生日会去的人很多，而学生会里的人自然也不例外，初静念就被人拉着去了，说是去凑热闹，也不由她分说。

    半推半就，她去了。

    当时她想的，是他应该在那……

    然后，她在那儿的确看到了他，笑得开心，满眼温柔，只为今天全身都闪耀着光芒的“她”。

    “亲一个，亲一个……”

    切蛋糕，送礼物。

    他送了一条项链给“她”后，一众人开始起哄……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们如此亲密的接触，在来之前，她其实就知道会看到她不想看的画面，但她以为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也以为看过之后自己也许就会放弃，但真的见到那一幕时，却好像不是这样。

    那时……心里又疼又闷的感觉似乎占据了她的一切感官，令她无法再思考其他。

    ——那个时候外面也在下雨，她也像现在这样把手伸了出去，只不过那是冬天的雨水，那雨水里面夹杂着的霜雪能让她感觉到刺骨的寒冷，以此来减轻心里那疼也不是，苦也不是，只是闷到无法呼吸的那种感觉。

    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是嫉妒。又或者说是羡慕。

    现在，她又是这种感觉。

    她自嘲地一笑。她不应该是生气吗？为什么会和那个时候的感觉那么一样呢？

    她真没用。

    “又是这样的笑……”

    一道她太过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让她心头一跳。但她面上还是无变化地转过头去，果不其然，她看到了他。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她收回手，甩了甩那没有任何作用的雨水，心里憋闷还没有完全消散，看到他后反而愈加难受了点，所以她说出口的话不自觉就带了一点不悦。等她意识到后，话已经说出口。

    顾丰看向她，这是她第一次带着点脾气对他说话，他没生气，反而轻轻一笑。

    “不是你太专心在想其他事情，才没注意到我吗？”顾丰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也学着她的样子，把手伸出去接落下来的雨滴

    想起刚刚的事，她喃喃自语：“是啊，一件烦心事。”把视线从他伸出去的手上慢慢收回。

    “什么烦心的事，让你这么生气？”他说着，收回沾满雨水的手，任雨水在指间滴落。

    她没有回答，反问：“你找我？”

    “我只是……”

    看他犹豫着，那她就干脆一点地对他说：“那我找你吧？”

    他一怔，点点头，道：“嗯，你说。”

    “我想和奶奶坦白。”她说。

    他面色平静，似乎不是那么意外。

    “所以这段时间你才躲着我？”

    原来他感觉到了？

    啊~所以他才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

    “所以，你是要找我说这个，对吗？”她说。

    “不是。”他否认。

    “那是什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这段时间躲着我，是为什么？”他执着地问着这个问题。

    “很重要吗？”忽然她口气带着一丝冷淡。

    “不重要吗？”他不解。

    她一时无言，低眉，然后轻轻地说：“我……不想在最后一刻，都在骗奶奶。”

    “除此之外……没有了？”

    她不懂地看向他。

    “我是说……‘他’，就没有一点点‘他’的因素？”

    他？

    好一会她才想起来，这个‘他’是谁。

    “你想说什么？”她微微蹙起眉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叹口气，道：“没有……”停顿一下，才说了后半句，“应该。”

    听到她这话，顾丰皱眉地一笑，“你这个回答让我怎么想？”

    他那低沉而柔轻的笑声，让她无声地转过头去，把脸冲向另外一边，不想面对。

    片刻无言，细听雨声。

    忽然，他开口问道：“你没有想过要去找‘他’吗？”

    然后忽然转头去，看向他，“如果有这么一个人来找你，你能给她什么？”

    他没想到她会把问题又丢了回来。

    她继续问他：“你的心？还是你身边的位置？”

    他想了想，诚实地回答道：“应该……都不能。”

    她毫不意外，“是啊，都不能。”她重复着，

    “心没有那么容易给一个人。”他轻语，“至于位置……一个空位置，对一个这样的人，不公平。”

    她点着头，像是懂了一般。

    “那你以后呢？”

    “以后？”她看过去。

    “一直一个人？”

    “也许吧。我试着想去忘记过，但……”一丝苦笑爬上她的嘴角，“都失败了……”

    “没有试过和别人交往？”他又补充道，“我是说认真的。”

    她的眼神还没有递过去就听到他的补充，忍不住嘴角微微一笑：“还没有。但说不定，以后可以试试。”

    “那……你愿意和我试试吗？”

    啪嗒。

    瞬间，雨水滴落的声音变得无比巨大，好像耳边除了雨水的声音，其他都听不太清楚。

    他……刚刚在说什么？

    “什么？”她问。

    “我说，你愿不愿意，和我试一试？”他重复了一遍，并说，“交往。”

    她一瞬间感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她在做梦吗？为什么她会感觉如此不真实，甚至有些荒唐？

    “为什么？”她皱着眉问的。

    “你不是说，可以试试和其他人交往？”

    她刚刚是说过这样话。

    “我也想……试试看。认真的和你交往看看。”顾丰转向她，露出微笑地像她开口道，“我想你应该不讨厌我吧？”

    讨厌？……

    见她不语，他继续说道：“这段时间，和你相处，我觉得我们很聊得来，互相知根知底……你也见过我的家人。他们都很喜欢你，还有奶奶，……你和奶奶的感情还这么好。与其找一个互不相识的人，重新一点一点认识对方，了解对方。不如，我们试试吧？”

    试试？……

    “你了解我吗？”她微微仰着头，看着他问。

    “至少，我了解你心底有个忘不掉的人。我能接受，包容，并理解。你可以在我面前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哪怕……以后你想离开，去寻找心里的那个遗憾，我也能理解。放你自由。”顾丰说，“你不是说过，在你这里，我是自由的。那么在我这里，你也是自由的。”

    他说完了，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耳边的细微雨渐渐消了声，雨停了。

    她没有在想如何回答，而是在想，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你也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她又问了他一遍。

    因为奶奶吗？

    突然，她想起了今天早上她在医院……

    一早，她又了一趟医院，因为明早奶奶就要出院了，从关姨那知道顾丰早上回去了，她就去医院想帮奶奶收拾一下。

    给奶奶洗了头，正在吹干，奶奶夸她心灵手巧，要是有这么一个乖孙女就好了。奶奶语气里还在生顾丰的气。

    关姨便在一旁说：“孙媳妇，不就是您孙女吗？一样。”

    “嗯！一样！”奶奶手覆盖在她手上，轻轻拍拍，满脸笑容。但笑着笑着，奶奶看着窗外，发了下呆，喃喃道，“就是可惜……看不到他成家了。”

    心底的话无意间说了出口，奶奶意识到，立马收了声。奶奶看了看身后的她，她装作没听到样子，奶奶便以为她没听到吧？

    但不大的病房内，又怎么可能听不到？

    ……

    初静念想到今天早上奶奶的话，“你今天早上在医院？”她问他。

    听到她的话，顾丰沉默了一会，然后“……嗯。”了一声，立马又说道，“但我不是因为奶奶的话才一时头脑发热，”正视着她的眼，伸出手来，“我是真的，向你提出邀请。”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半步，但这半步她却迟迟没有跨过。

    “我不希望，你觉得我是在利用你……”当他在他手放下去的一瞬间，她伸手握住了。

    “我知道。”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不曾低头，“我们的情况……好像是挺合适的。”说完，她笑了一下。

    看到她的笑，他的心里松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她没回应，只是看着他。

    “我不会太过要求你能给我什么。我们就……顺其自然。好吗？”他体贴地说，看着她。

    啪嗒，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像是接续那已经停止的雨水，砸在地面，摔得粉碎。

    他一怔，感觉到交握的那手用力地收紧了一下。

    她伸手抹了一下，撇开了脸，深深呼吸了一口，控制自己的情绪。

    半响，“真的……很诱人。”她带着有点颤抖而沙哑的声音说道，“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的……诱人。”不断重复着，“但是……对不起。”

    她说完这句，握着的他的手缓缓松开，直至完全和她指间交错滑落。

    “为什么？”她的情绪，他不解。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情绪所感染，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有点暗哑起来。

    为什么……

    她笑了一下：“因为，你给不了我想要的。”

    他看着她。

    她知道，他不懂。

    “你的心啊。”她对他轻说着，

    “所以我问过你，你了解我吗？”像是在讲解一个和她自己无关的人，

    “我是一个很贪婪的人。”像一个局外人一样说着别人的事，

    “我不仅想要一个人的躯壳，我还想要他的心。”尽管她眼底还布着红色的血丝，

    “可是不巧，你给不了我。不是吗？”

    她红着眼睛，却带着笑意，“我不想和我喜欢了七年的人……试一试。”说出了这句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对他说的话。

    她看到了他眼底的震惊，和完全不如何表现的呆滞。

    这是她还没有见的他的样子。

    他看着她。她正视他。

    她微微向前一步，带着一丝好似轻松的语气：“正式认识一下，初静念，一个喜欢了你七年，苦苦挣扎，还没有走出来的人。”她勾起唇角，“我可以做你的同学、朋友、知己，亦或是陌生人，唯独，不能是那个‘试一试’的人。因为我做不到。我曾经就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以为自己拿得起也放得下，但可笑的是……每一次验证，事实都会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

    “顾丰。”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他的名字，“单恋，我可以不求回报地爱你。但如果在一起了……我不能。我一定做不到不向你要丝毫回报，而且可能还会越来越贪心。……当身份名正言顺了，我是一定会向你索取的。

    “而我要的……你给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