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莲果

    “妻主,侍身还要吃。”叶家正君倚在叶衡肩上,让叶衡喂他吃南境运过来的新鲜莲果。这莲果味道不好闻,凰朝百姓向来以高雅自居,对这气味奇怪的果子都有些看不上,不大吃,京城的果品店铺也就一直不怎么售卖,只有户部那家官府经营的果品铺会时不时地摆上一两个莲果,卖给那些爱吃稀罕物的女子男子,却也卖得不俏,常常是一个莲果放在殿中,三五日都没人买。

    叶家正君以前也不吃莲果的,奈何有了身孕以后同以往的口味大有区别,端午节那日不知怎得想起来,便让仆侍们去买些来吃,从此一发不可收,每日都要吃上三五块莲果肉方才觉得踏实,对这莲果竟是情有独钟了。

    可是这果品铺子本就没储备多少莲果,眼瞧着就要被正君给吃完了。今个儿上午正君身边的老年仆侍前去买莲果,那管事娘子就明确讲了,说是这是最后两个莲果了,这回全卖给你们,以后可就没得了。

    仆侍回来禀奏,叶衡当时就有些发愁,但她也没太着急,她想这莲果正君以前也不爱的,眼下虽说爱吃,也不见得就到了断不了的地步。

    因而她笑着把这绿色越州瓷盘里的最后一块莲果肉拿起来,喂到正君唇边,脑子中琢磨怎么样同正君讲这件事。

    正君瞧见莲果,也不伸手去接,就着叶衡的手慢慢享用这金黄的莲果,消瘦的脸颊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叶衡看正君心情愉快,便笑着同正君讲:“这奇怪的果子你吃了好些天了,腻不腻?明个儿换别的果子吃吃吧?那果品店里新运来好多新鲜的葡萄,让她们送些来?”

    她这话引导的意味很强,然而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愧疚的,这个月份的葡萄也还是稀罕物,除了宫里的殿下们,其他人轻易吃不到,也就这个户部官营的铺子得了朝廷许可,以高价销售补充国库,世家豪门才有机会买来尝鲜。

    正君听了,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要,侍身不要吃葡萄。”

    这,叶衡暗暗嘶了口气,但她这个人遇到挫折是不会轻易认输的,她开始遇强则强,努力游说正君,她喊他的小名,“展儿你可能不知道,这葡萄不是普通葡萄,它是司农寺专门为圣上培育的,绿莹莹的,又大又甜还没有籽儿,管保你吃过第一回,就想吃第二回。”

    正君初始还嘟着唇耐心听着,算是给自家妻主面子,及至听到这葡萄竟是没籽的,立刻就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恐惧情绪,向着叶衡发脾气道:“妻主你说什么哪?没有籽的葡萄也拿来让侍身吃?你糊涂了不成?还是,还是你根本不想让侍身给你生女儿啊?”

    他只觉那恐惧蔓延,快把他给淹没,双眸一下子泛出微红,喉咙中也溢出哭音。

    叶衡暗骂自己是个傻的,怎得一不留神竟提到无籽的话来,她慌忙抱住正君,一叠声地安慰他,还亲吻他那发红的眼睛,“展儿,展儿对不起是我的错,咱们不吃这无籽的葡萄,不吃啊不吃。”

    孕夫的情绪最是来得快去得迟,尽管叶衡这般及时地送上安慰,正君被挑了情绪,却没那么好哄,在叶衡肩头絮絮叨叨,责备叶衡没心没肺,向叶衡哭诉自己的担忧,“妻主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只会乱说害我担心,妻主,妻主,呜呜呜呜。”

    叶衡略觉奇怪,她有些不大明白正君究竟在担心什么,她拍抚着他的后背试着询问,“展儿,不哭了,不哭了啊,哭多了对肚子里的孩儿不好。还有啊,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啊?你告诉我,我下回就知道啦。”

    正君在她温柔的安抚下,略略止住了哭声,头脑也清明了一点,想着她说得对,哭多了的确对胎儿不好,努力让自己停下来,可是后面听见她居然问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正君立刻就警惕起来,他意识到是他方才一时失控把不应该说的话讲出来了。

    可是这会儿怎么办呢?他总不能把他这一胎是服用了药物才得到的他很担心这孩儿不能平安诞育的话讲出来。他自己是很想告诉叶衡的,这样大的一件事压在他心头,他现在又这么虚弱,极其需要来自妻主的安慰和支撑,他恨不得立刻便向妻主坦白,让妻主帮他分担内心的恐惧,把事情全部交给她,让她来处理后续的一切问题,他只要做她的小孕夫便好。

    可是,他想起尚然兮再三告诫他的话,情感与理智斗争了一番,终究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他再次嘟起了唇,以攻为守,用抱怨的语气责备叶衡道:“什么事是妻主不知道的?妻主不知道的可太多了!侍身爱吃莲果妻主不知道,孕夫不能吃无籽的葡萄妻主不知道,这些还不够吗?妻主还想有多少事啊?人家做妻主的,一听说夫郞有孕,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妻主倒好,侍身吃点子莲果,妻主都不舍得!”

    他素来贤惠,在这次有孕之前,从不用这样子抱怨的语气同叶衡说话,叶衡乍见之下,都有些惊住了。夫郞居然抱怨她不舍得,她哪里还有功夫再去思考,当下只抱着正君赌咒发誓,“舍得,舍得,展儿不要误解我啊,我哪里会不舍得,别说是莲果,就算是龙肝凤髓,我也给展儿弄了来!”

    “哼”,正君见她的思路果然被绕开了,也就不再怄她。他同她妻夫一体,瞧她惊慌失措指天发誓的模样,好不可怜,他心里头哪里舍得?

    妻夫两个又偎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正君抚着自己刚有些隆起的肚腹憧憬着这一胎能生个女儿,最好是个长得像叶衡的小姑娘。叶衡也是这么想的,妻夫两个越说越投机,连小娃的名字都起了好几个,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幸福的笑意。后来正君困乏了,想要歇息,叶衡拥着人往床榻前走,把人小心翼翼地平放到床榻上,给人盖好软被,又坐在一边守候了一会儿,待正君睡着了,她方才起身离开。

    出了正君的房门,叶衡急匆匆往前院书房走,到得书房,让管家把几个负责采买的下人全都叫了来。她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吩咐这些婢女们道:“把咱们家相熟的铺面都去问一遍,让他们想法子抓紧弄些莲果过来,任她要再多的银子也给她!”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负责采买的婢女消息最为灵通,尤其是其中一个个子高挑的主事婢女所娶的夫郞正是正君身边的得力侍儿,那官营铺子里有莲果的话,正是这高挑主事告诉了那侍儿,侍儿又说给正君的。这侍儿与这高挑主事妻夫一心,早就把正君爱食莲果眼瞧着户部官营铺子的莲果要被买空了的话,告诉给了这高挑主事。这侍儿的意思是既想给自家妻主一个讨好家主的机会,也想让正君始终能吃上莲果。

    侍儿服侍正君多年,对正君也算得上忠心,不舍得看着自家有孕的正君想吃点果子都吃不到嘴里。

    这高挑主事一听就知道这事不是她自己办得成的,她也没藏私,今个儿中午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这几个同伴了,她这意思也简单,正君既是离不了这莲果,只怕家主早晚得让她们想办法,她们还是提早打算得好。

    然而也没那么好想法子,这东西京城的铺子很少贩运,产地又远,这会儿着急忙慌地便是拿着银子满大街去买,也没人敢保一定有店铺敢接这档子生意。

    这事还不能拖,拖久了,不济事,等上一个月,果子运来了,没准正君的口味又变化了。

    叶衡看她们几个面面相顾,竟无一人敢接腔,不由得焦躁起来。她环视了一下书房四周,怒声问她们:“你们到底行不行?平日里一个个说得神通广大,怎么正君要个果子,你们都没地方采买去?我白养你们了?”

    她这话撂得有点重,几个婢女面上都有些讪讪的。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胖婢女道:“小的倒有个法子,只怕大人不肯用。”

    “什么法子?”叶衡没好气地白了这婢女一眼,还没说法子呢,先说她不肯用,这是在拿捏她勉强她接受呢。

    “小的想这莲果,京里是不怎么吃,可是南边几个州的百姓们保不准就有爱它的,像新州靖州那里,多半会有经常卖这个的铺子,他们也许还有不少存货,咱们派人过去买就是了。”

    这的确是个方法,叶衡琢磨了一下,这果子既来自南境,那去南边的铺子买果子必然是能买到的,只是,她皱了眉头道:“从这里到靖州,快马加鞭也得个五六天,一匹马驮不了多少果子,必得用车运,等把果子运回来那至少是半个月之后了,正君哪里能等这么久?”

    其他几个婢女听家主这么说,也都纷纷表示赞成,那高挑婢女更是埋怨这胖婢女道:“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要是打发个人去靖州买果子就能把问题解决了,我们不早就告诉家主了吗?用得着你在这里显眼吗?”

    这胖婢女却是已经想好了这个问题,面对着众人的指责奚落,只是淡淡一笑,并不顶嘴。

    叶衡见状,便耐下心来,看向这胖婢女询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大人,南边河流纵横水脉众多,从南边往京城运货,可以不走陆路走水路,水路的话,大人可知朝廷近来配给均输使衙门一种快船,这船原是战船,眼下改成运货的货船,速度贼怪,遇上顺风,从靖州到南畿雅州也就是三天的功夫。大人要是还嫌慢,也不必派人去,据小的所知,户部往南边均输使衙门总是有飞鸽传书的,大人打发个下人拿着大人的官牌过去说一声,这事就妥了。”

    叶衡点点头,觉得这法子很不错,但她有一点顾忌,拿着她的官牌户部的确不敢不答应,可是让均输使衙门的官船帮她捎些莲果,这举手之劳的事,要是被人知晓了,怕是会误解她用官船贩运私货,这可是触犯律法的,到时候被人说上一句执掌天下法宪者知法犯法何以服众可就冤枉了。

    然而,这事又不能不办,她想起正君那虚白憔悴的脸颊,暗道正君嫁于她这么多年,从未提过非分的要求,眼下高龄有孕饮食欠佳,想吃个果子她都办不到,她也未免太无用了些。

    事情既要办,又不能让别人怪到她头上来,那最好的法子便是找个替挨骂的。

    她想了想,吩咐侍儿们笔墨伺候,她自己提起兔豪笔拿起一个两指宽的小布条写了简单的家信。这信是写给已经被派遣到南境均输使衙门任职的今年律算科律法试考试的第三名蓝美蕙的。这个蓝美蕙只有二十来岁,所娶的夫郞乃是齐苗原来的贴身侍儿守正。当初守正跟蕉州叶家的二小姐叶葆珍的婢女雾昆有了恋情,这雾昆不肯负责,齐苗气不过,拜托了正君认这守正做义子,又由她出面把这守正许嫁给当时还只是个布衣的蓝美蕙。

    算起来这蓝美蕙便是她和正君的义媳。她这个年龄,有个二十来岁的义媳,倒也不嫌突兀。这蓝美蕙人勤快嘴巴甜,她很乐意提携这个义媳。后来蓝美蕙参加律算科考试,也是得到了她的鼓励和支持的。

    眼下这蓝美蕙携带夫郞守正上任已然将近两月,她写封家信寄过去,那是一点都不会让人起疑心的。当然为了让事情一点破绽都不露,她在这小布条上明确交待蓝美蕙,有人问起,就说东西是惠王次女萧冷月的。

    这萧冷月是惠亲王之女,当今天子明帝陛下的堂妹,堂堂的王女想吃个莲果,还有人敢多嘴吗?就算是遇到不长眼的,这萧冷月所娶的正夫乃是她的堂弟同光,彼此沾亲带故,萧冷月必然要替她遮掩的。

    把布条写好,她就喊这胖婢女趁夜赶去户部传书。

    这胖婢女见她如此上心,忍不住替正君夸赞她:“小的还真是没见过大人为口吃的这么用心,这也就是正君,换成别人那绝对劳动不了大人费心谋划。”

    叶衡摆摆手,自己也觉得自己这做法有点宠溺正君,但她想着她家正君这么些年的贤惠勤劳,也值得这么一宠纵。她笑着往外赶这胖婢女:“你费什么话,赶紧去,能早一刻便早一刻。”

    胖婢女答应一声,骑马赶往户部。快行到户部所在的丁字街道的时候,正遇上一匹马疾驰而来,马上端坐的男子似乎控马的能力一般,眼瞅着就要和这胖婢女的马匹撞上。胖婢女吓出了一身冷汗,拨转马头躲到一边,堪堪避过这男子的马匹。这男子并不停留,继续打马如飞,往前方奔去,仿佛差点撞到这个胖婢女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这胖婢女做为大理寺卿叶府的家仆,那向来都是不吃亏的,眼下被人这么莽撞无礼,就忍不住火气上涌,一夹马腹去追这男子。三两下追赶上,她就骂这男子道:“你个小郎养的浪蹄子,走路不看路,你急着干啥呢?上赶着给人当外室去?”

    她倒也没说什么脏字,但骂一个年轻男儿上赶着给人当外室,终究不是好话,哪一个未出嫁的男子都不会乐意听到这话。这男子听了,立刻就不高兴了。这男子正是监察御史贺绯辞,他最烦别人说他要给哪个权贵做侧室做外室的话,此时他怒容满面,斥责这胖婢女道:“一个豪门刁奴,这么晚了,不在府里乖乖地服侍你家主子洗沐安歇,跑到外面来撒野?你也不打听打听本公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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