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惹祸

    豪门刁奴这句话也踩了这胖婢女的痛脚,姚天女少男多,女儿家个个尊贵,不是实在无一技之长文不成武不就家里也没有足够田产铺面的女子,那是不会给人家做婢女的。

    虽然说起来豪门世家的婢女大多穿金戴银,浑身上下都是绫罗绸缎,主家给的银钱也不比外面做生意或者当兵打仗的女子的俸禄少,但论日子的丰足,比有些偏僻的小官员都过得好,但说来说去,终究缺乏一份尊荣体面。

    这胖婢女便是如此,她既不是叶家的世仆,也不是祖孙三代都给人做婢女的,若是先辈已经做了婢女的,会对婢女的身份比较认可,听人家骂一句豪门刁奴,不会觉得有何屈辱,甚至有些人还会认为自己能够给豪门做家中下人,那是自己的本事,一般人想做还做不了呢。

    这个胖婢女没有这种以做豪门奴仆为荣的想法。她的祖上都是读书女子,她祖母科考不中,给地方官员做幕僚,她母亲也科考不中,也给地方官员做幕僚,她母亲所跟随的最后一位官员便是叶衡的母亲当年的乐州绿屏县县令。

    本来么,她出生之后在母亲的教导下也曾努力读书,如果运气够好,那么等她将来长大了考中了进士,没准就能和叶衡一样在朝堂上做官,彼此成为同侪。就算是考不中,沿着她母亲的幕僚路子走下去,也能过得像那么回事。

    可惜的是她母亲去世得很早,那个时候她还不到十岁。更惨的是,她的生父早就去世了,当时主持她家里事情的是她的继父,这继父年轻貌美,不愿意给她母亲守节,在她母亲去世没多久,这位继父就以回乡教女读书的名义骗过了叶衡的母亲,带着她回了蕉州老家,到了蕉州不到半年就变卖了老家的田产房屋,卷带了她家所有的金银细软逃往白虎国了。

    可怜她一个刚刚十岁的小女娃,一下子就变成了无依无靠又没有任何财产收入的孤女。

    一个孤女是很难过日子的,虽然朝廷有些方法可以保障孤女们不被饿死,在当时她可以去地方官府开在城隍庙里的孤女粥棚喝粥什么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一天三顿喝粥只能免于死亡,别的事情那是一概保证不了的。

    所以就有人劝她去给官宦人家做婢女。她从此就走上了给人做婢女的路。

    后来打听得叶衡官做得大,她就辞了原来在蕉州的主家,前往京城投靠叶衡。叶衡留下了她,看在她母亲曾经是叶衡母亲的幕僚的份上,对她也算恩厚,没两年就让她负责府里的采买。叶家待下人很宽厚,大理寺卿府邸的名头也很响亮,在叶家做事,不管是银钱还是地位其实都是不错的。但有一样,不利成婚。

    这胖婢女今年二十七岁,按说早就该成亲了,一般的凰朝女儿在二十来岁就已经娶了夫郞了,有的还不止一个。便是给人做婢女的,那也不缺男儿嫁。毕竟哪个府邸都有不少侍儿,把侍儿嫁给婢女,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像这胖婢女,人还算是精明的,想要娶个叶府的侍儿,那是很容易的事。

    事实上,也有侍儿看上她,想要嫁于她,就连正君,都曾经想把身边的某个侍儿指给她。但她都不肯娶,她瞧不上侍儿的出身,她想娶个平民子弟,甚至最好能够娶个京城富庶人家的俊俏男儿。便是不富贵,倘若是读书人家,母亲姐姐都是读书人,她也愿意的。

    这可就有些难,京城的男儿最是娇贵,差不多的平民百姓家的小男儿都是要上攀更高一层的官员家,便是母父不舍得这男儿嫁到富贵人家受气,也会赔上妆奁嫁个读书做官的官人娘子,再不济也要嫁一个当兵吃皇粮的兵娘子。绝没可能哪个自己不是婢仆的母亲把儿子许给一个婢仆的。哪怕这婢女赚的银子比兵娘子多得多,那也不行。

    这胖婢女娶不到合适的夫郞,心里头就有些怨气,总觉得像她这么有头脑的一个人,竟无男儿肯嫁,二十大几了,形单影只,这真是姚天不公世道颠倒。她平日里牢骚满腹,不是骂她那个混账继父狠心薄情狼心狗肺,就是骂京城的男儿眼高于顶轻狂作态有眼不识金镶玉。

    今个儿被这贺绯辞当面说她是豪门刁奴,而且听贺绯辞的意思,很是看不上她这个给人做婢女的,她哪里能够忍得了?仗着天色已晚这大街上没什么行人,估摸着她便是发点疯也没人看见,她就呲牙一笑,把马头怼着贺绯辞的马头,骂贺绯辞道:“你个浪蹄子就算是朝廷的官人又怎样?这大晚上的你不在家伺候妻主安寝,跑到外面撒什么欢啊?你个耐不住寂寞的浪蹄子,这是背着妻主出来偷娘子吧?”

    她说着话还往贺绯辞身上上下打量,想从贺绯辞的装束发饰上看出一点痕迹来。

    贺绯辞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怒火上涌,用手中的马鞭一指这胖婢女,厉声反击道:“你个有人养没人教的烂女人,满嘴胡咧咧个什么?再乱说,本公子打烂你的臭嘴!”

    这胖婢女一听这贺绯辞居然骂她有人养没人教,立刻就发起疯来。她十岁成了孤女,从此没有母亲教导,只能给人家作婢女,这事是她一生的痛,此时听见这话,简直跟被人往心窝里捅了一刀差不多,痛得她简直要疯狂。更何况贺绯辞竟然还拿打烂她的嘴威胁她,她虽是个婢女,但也是个女子,姚天的风俗,女子总是比男子高贵的,只有女子威胁说要打男子的,没有男子敢威胁打女子,哪怕这女子身份不如男子尊贵,在女子没有违背朝廷律法的情况下,男子也不能够对女子动粗,她这几年给大理寺卿府上做婢女,对朝廷的律法那是领会得极为深刻的。

    此时她怒火攻心也拿着自己的马鞭指着这贺绯辞放狠话:“你个小浪蹄子,敢威胁你姐姐,真是反了你了!你敢动你姐姐一根指头,官府皮不揭了你的!我凰朝律法,男子殴伤女子,罪加二等!”

    贺绯辞听她居然知道律法条文,倒有些愣怔,猜测她究竟是哪个府上的下人。

    贺绯辞这么一思考,没能够回怼这胖婢女,这胖婢女便以为贺绯辞是怕了。她是个敌弱我强敌强我退的人,眼瞧着贺绯辞心生惧怕她可就要进一步宣示她的强力了,她得意地一扬马鞭,朝着贺绯辞的马背猛地一抽,口中道:“小浪蹄子,我今个儿就代你家妻主好好教训教训你,看你还敢瞎说八道!”

    她本意是打一下贺绯辞的马给贺绯辞个教训,哪知道贺绯辞看她扬起鞭子去抽自己的马背,赶紧也扬起鞭子去抽她的马背,但街道上灯笼的光很暗淡,两人又都骑在马上,两匹马见有人来抽自己都有些惊慌,两匹马各自乱跑,彼此之间的距离瞬间就有了变化。如此一来,本该互相落在对方马背上的鞭子就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两人的身上。

    这胖婢女的左边肩膀被马鞭子很抽了一下,疼得她瞬间就叫嚷起来:“小浪蹄子,你敢抽老娘,老娘跟你拼了!”

    她说着话也不顾左肩的疼痛,更不管贺绯辞的身份是不是比她尊贵,她只管挥舞着她的小马鞭朝着贺绯辞乱抽乱甩。

    她生气发疯,贺绯辞也难以克制心头的火气。贺绯辞的情况更糟糕,贺绯辞躲闪不及,被她的马鞭子横着抽过右脸颊,右脸瞬间火辣辣地疼,很显然是破皮了!

    男儿家最重脸面,虽然贺绯辞跟别人不同,向来自诩他贺绯辞生在世上靠的是本事不是容貌。但自己不在意是一回事,被人用马鞭抽花了脸那是另一回事!

    不过贺绯辞虽然也很愤怒,但他此刻并未失去理智,他熟知律法,知道若是双方身上都有伤那就算是互殴,对方又是女子,在朝廷律法的袒护下,判罪绝不会重。他若是不还手,让自己身上的伤痕明显多于对方,那么翌日去刑部打官司,胜算更大。

    因而尽管对方的鞭子疯狂地往他身上抽过来,他也并不回击,硬生生地扛了好几鞭。肩膀上、后背上、前心口,全都疼得钻心。肩膀上的衣服似乎都被打烂了,他都能感受到这夜晚的凉风吹拂到伤口上的刺痛。

    这胖婢女几马鞭抽过去,对方都不躲不避,马鞭直直地砸在对方身上,她还没有意识到这贺绯辞是必要让她付出代价的,她还以为贺绯辞怕了她。她得意地一扬眉,用马鞭指着贺绯辞用教训的口吻发话道:“浪蹄子你记住了,这姚天是女子天下,轮不到你个浪蹄子当街打人!你下次再敢犯浑,本姐姐我就拿鞭子抽你,啥时候犯浑啥时候抽,抽到你学乖为止!”

    贺绯辞身上的鞭伤疼得猛烈,他嘶了两口气,弯了两次腰方才让自己觉得不那么痛苦了一点,他咬牙问这胖婢女:“你倒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儿,在哪个府里当差,好让我下次去找你啊?”

    街道上灯火昏暗,他虽然能辨认出来这胖婢女的服饰是豪门世家的下人服,但这衣服上没有任何徽记,他此前又没见过这个胖婢女,根本判断不出来她是谁家的下人?

    他这么一问,胖婢女多少有些警惕,但是刚刚那几下马鞭抽得实在是解气,她心里头的烦闷被这几鞭子赶得一扫而空,当下明明觉得不妥,还是用很骄傲的语气告诉了对方她的身份:“也不怕告诉你个浪蹄子,本姐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姐姐姓韩,名叫韩未花,在大理寺卿叶府当差,你个浪蹄子想去找姐姐,别找错了门!”

    这胖婢女说完之后,见贺绯辞冲她抱了抱拳,一幅受教的样子,心下越发得意,发话道:“浪蹄子,今个儿且饶过你,本姐姐还有事要忙!”

    她还记得她身负主家使命要去户部飞鸽传书的事,说完这番话之后,她调转马头,向着户部大门直冲过去。

    很好,原来是叶衡的家奴,贺绯辞在马背上默默注视着这胖婢女的行动,暗暗思索这么晚了叶衡府上的婢女去户部衙门做什么?

    没能想明白婢女此行的目的,他身上的鞭伤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气得朝地上唾了一口,决定明个儿一早就求见圣驾,他不把这个胖婢女流放三千里,再定叶衡一个纵容家奴行凶伤人的罪名,绝不善罢甘休!至于叶衡究竟让这胖婢女往户部做什么,他也得好好查一查,没准就能查出什么惊天大案!

    本来么,他是监察御史,可是御史台已经有了御史中丞,他如果想在御史台内部晋迁,那只能升成侍御史,但现在看来,他眼光何必局限在御史台这一个衙门呢?他如果能把叶衡从大理寺卿的位置拉下来,那个大理寺少卿冯兆雪晋迁大理寺卿,他过去大理寺做少卿,岂不是更好么?

    可怜叶衡此时正在齐苗房中同着齐苗讲她今天一天如何想他,哪里想到她派往户部飞鸽传书的婢女,连户部的门都没进,就给她惹了个不该惹的劲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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